杨靖宇的大衫和褥子

在东北烈士纪念馆的玻璃展柜里,一件毛哔叽面料的大衫和一条棉麻纤维质地的褥子早已褪色成灰白。那些被风雪啃噬的破洞、被烽火灼穿的焦痕,在暖黄灯光下像一道道凝固的伤疤。九十多年前,这两件文物曾两次被送进当铺,用以换取杨靖宇赶往南满领导革命工作的路费,而今隔着时光的雾霭,它们正无声地诉说着那段烽火连天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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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件遗物是杨靖宇1931—1933年在哈尔滨进行抗日斗争时穿的大衫、用过的褥子,在1996年被国家文物局确定为一级文物。大衫长120厘米、宽50厘米,灰色毛哔叽料,有几块小补丁。褥子长157厘米、宽80厘米,有几处裂口。褥面是灰色布料、四周镶黑边,褥里是白布。

1929年杨靖宇受党中央派遣,到东北开展革命工作。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杨靖宇来到哈尔滨,先后担任东北抗日救国总会会长、中共哈尔滨市道外区委书记、中共哈尔滨市委书记、中共满洲省委候补委员等职。

在哈尔滨从事地下工作期间,因为没有公开职业,杨靖宇每月只能领到九块“哈大洋”作为生活费,根本不够用,生活极其简朴,节衣缩食。他经常穿着这件灰色大衫,来往于街道、工厂、乡村和学校。面对日伪军的搜捕,他巧妙周旋,机智沉着地躲过警察、特务、宪兵的盘查。1932年夏天的一个中午,哈尔滨日伪特务封锁了哈尔滨西大桥路口,对行人进行搜查。当时,杨靖宇和时任中共哈尔滨市委组织部部长杨一辰从西郊沙曼屯开会回来,杨靖宇穿着这件大衫,底襟里还藏着一份重要文件。敌人在对过往行人搜身检查,他急中生智,解开衣扣,昂首阔步地走到敌人面前,敞开大衫,顺手把藏有文件的衣襟握在手里,叫敌人检查。敌人见来人神色泰然,就放行了。杨靖宇总能凭借机智化险为夷,他注重斗争策略的灵活性,在公开斗争与秘密活动中灵活切换,确保地下党组织的安全运转,为哈尔滨乃至东北的抗日斗争保存了革命火种。

1932年11月,杨靖宇任中共满洲省委军委书记,巡视南满地区时因路费不足,又不想给组织添麻烦,就将大衫和褥子送到当铺,换了点钱补贴费用。

1933年5月,杨靖宇假扮成生意人,回到哈尔滨向省委汇报工作,并学习领会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的《一·二六指示信》。到哈尔滨后,杨靖宇从当铺里把大衫和褥子赎了出来,并住在省委宣传部工作人员姜椿芳家里。姜椿芳称他为“远房舅舅”。杨靖宇在姜椿芳家住了一个来月,杨靖宇有空就帮助做家务,还经常和姜椿芳讲起他的作战经历。在这期间两人结下深厚的情谊,像一家人一样。

同年6月初,省委正式决定将杨靖宇调往南满,领导南满人民的抗日武装斗争。同样由于经费的问题,临行前,杨靖宇再次把大衫和褥子送进了当铺。他将当票交给姜椿芳的母亲代为保存,预备再回哈尔滨时赎出来继续使用。但是,杨靖宇再没回过哈尔滨。1940年2月的长白山,积雪比往年更厚。在冰天雪地,断粮多日的情况下,孤身一人的杨靖宇仍在战斗。在濛江三道崴子的黎明,子弹穿透他的瞬间,他喉咙里迸发出最后的呐喊,那声音比白山黑水更宽广,比零下四十摄氏度的严寒更冷冽锋利。

当票赎期快满时,姜母把大衫和褥子赎了出来。1936年,姜母随姜椿芳离开哈尔滨去了上海,她一直保存着这两件衣物,希望有一天能够还给杨靖宇。1952年,姜椿芳到北京工作。通过原满洲省委组织部部长何成湘得知杨靖宇已于1940年殉国。姜母悲痛万分,把一直珍藏于家中的杨靖宇的这两件遗物取出来,郑重地交给何成湘,请他把这两件烈士的遗物转交给东北烈士纪念馆,作为教育后人的历史见证。

粗麻布上深浅不一的灰褐交织成岁月的纹路,裂痕与补丁错落如星图,一件衣衫、一条褥子,不仅是杨靖宇同志身为共产党人艰苦朴素的生活态度与英勇无畏的斗争精神的真实写照,也是他与姜椿芳一家深厚情谊的历史见证。

纪念馆外的风声掠过树梢,仿佛是林海雪原的呼啸。那些修补过的针脚,每一针每一线都带着抗战到底的温度;被磨破的袖口,还留着烽火硝烟的味道。

几十个春秋过去,纤维里仍藏着北纬42度的月光,藏着东北抗联战士啃过的草根,藏着永不熄灭的火种。当年轻的参观者驻足凝视,他们血管里奔涌着的热潮,那声音与八十年前庆祝抗战胜利的欢呼遥相呼应,在岁月的长河里激荡出永恒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