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在黑龙江边
战斗在黑龙江边
黄 家 景
1958年,我当时是陆军第七预备师的师长,部队驻在河南省安阳。1 月份,我接到通知,让我们师的师长和政委去北京参加军委召开的会议。我如期赶到北京,住在三座门志愿军招待所。
原来这是决定部队转业的会。那时全国有l0个预备师,师长、政委都来了。会上决定了这几个预备师都全建制的转业至北大荒和其它地方,开拓边疆,建设农场。说实话,当时思想有些不通。
我是1932年在家乡四川参加赤卫队,后来又参加红四方面军,当过骑兵团团长,在硝烟烈火中厮杀大半生。现在让我脱掉军装,开荒种地,从感情上舍不得哺育我成长的人民解放军。在那次会议上,像我这样想法的同志们、领导干部,还不止我一个。
当时的农垦部长王震将军,以他锐敏的眼光察觉出这个带有普遍性的问题。他便将这些师长、政委找来,一个一个地谈心,做思想工作。
我是军人,首先得服从命令;我又是党员,党员得无条件的服从党的决定。开完会后,我立即回到安阳驻地,向部队传达军委关于部队转业的决定,进行动员。预七师部分人员去志愿军,部分人员去福建,排以上军官全部转业到北大荒。除了预七师外,还有预一师等6 个预备师,也都转业至北大荒。转业的时间定在3 、4 月间。
为了妥善安排转业人员,我便提前于l 月下旬来到黑龙江省的佳木斯市。我到了佳木斯后,在合江地委和佳木斯市委的支持下,住在西南岗一所学校里,暂时安下身来。按照农垦部的指示,要在合江地区筹建合江农垦局,管辖合江地区(合江地区主要是三江平原的腹部地区)的所属农场。
4 月初,预七师6 个团,6 个独立营的排以上干部登上北上的火车,经过几天几夜的行车,来到了佳木斯。同时来的还有预一师的转业官兵及其他部队的。由于佳木斯住房紧张,转业人员便驻扎在离佳木斯有一个小时火车路程的汤原县,那里城郊有一个由铁道兵修建的营房,人们叫它“北大营”。
转业官兵在“北大营”住下以后,王震将军来了。4 月20日,这是一个难忘的日子,王震将军在“北大营”召开大会。他站在讲台上,用宏亮的声音说:“军委决定,预七师、预一师转业,建设农场,北大荒需要你们……”他勉励转业官兵要保持和发扬人民解放军的光荣传统,开发边疆,建设边疆。
4 月27日,经农垦部批准,正式成立合江农垦局。农垦局设在佳木斯。农垦部任命我为代理局长,任命原友谊农场场长王正林为副局长。
合江农垦局建立后,第一步就是制定规划,组织这一大批转业官兵有计划地在三江平原按当时农垦部提出的“边开荒、边生产、边建设、边积累、边扩大”的“五边”方针,安营扎寨,开荒建场。从4 月初开始,一直到5 月,陆陆续续来到合江垦区的转业官兵共约17000 余人,各兵种、军种、军校等都有。预一师与预七师是两个建制师来的,连武器都带来了。这l7000多转业官兵,除了一部分充实到原已有的二九○、绥滨、宝泉岭、伏尔基河(现新华农场)、汤原等农场开辟新点外,还准备在黑龙江边的萝北县境内建立一批农场。
北大荒到了5 月就是春耕大忙季节。小麦早就播完,大田等着开犁。合江农垦局决定预一师、预七师的全体转业官兵,再加上重庆北碚步校、信阳步校、泸州干校以及志愿军军直单位的转业人员,进入黑龙江边的萝北县。
萝北县是清末宣统年间才设县治的。在50年代末,只能说是一个大屯子,全县人口才1 万多,县治设在凤翔镇,镇上只有一条黄土大街,没有几幢象样的房子。
萝北县一下子增加那么多人,住宿就成了问题。在县委的协助下,只得暂时住在居民家里。
为了不打扰居民正常生活,有的转业军官干脆就住在苞米楼里。还有的人就在街边上支起帐篷,睡在帐篷里。
时间已经不允许我们再拖延了,否则就有种不上地的危险。于是我便领着勘察队,把萝北县境内的荒地勘察一遍。这里的土质非常好,都是油质很厚的黑钙土,老乡们说:“插根筷子都能发芽”。
荒地勘察完后,决定建立预一师与预七师两个农场。5 月上旬又将志愿军200 名转业官兵编成两个队,开进萝北农场的两个生产队,重起炉灶,拉开垦荒战斗的序幕。
这是一场艰苦的战斗。我们进点建场的人员都是靠着两条腿一步一步地走的。别说没有汽车,就是有汽车也没有一条公路。茫茫荒原,荆棘丛生,塔头甸子和沼泽遍布。到了中午,大个儿的瞎虻轮番地向人袭击,叮在皮肉上一咬就是一滩血。人们只有折一把帚条,边走边打。这种难以想象的困难,对那些才从大城市里下来的转复官兵来说,确实是一次严峻的考验。我在这里算是一个老革命了,经过长征,在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中,打过四川军阀杨森、刘湘,以后又随红四军建立鄂、豫、皖根据地,那种艰苦卓绝的生活,我都经受过,而且坚持到最后的胜利。没有想到今天又迎接了这样一场与自然的搏斗。共产党人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坚决向前;没有享受的权利,只有吃苦的义务。艰苦、困难,只是增强了必胜的信念。
转业官兵到了生产队后,首先要解决住的问题。好在草甸子里有的是羊草,便就地取材砍些榛柴棵子、桦树条,搭起窝棚。窝棚里面又搭起地铺,铺上再垫上一层厚厚的羊草,总算住下了。
生活安定以后,根据勘察的规划立即组织开荒。这开荒困难就更大了。因为头年冬天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平地积了一米多厚。开春以后,气候转暖,发生了严重的内涝。合江农垦局调拨了几台拖拉机,但“英雄无用武之地”,机车下不去,只好用人拉犁,然后再用播种机播。我们就是采用这种原始的耕作方法,在新开的荒原上站住了脚。
住窝棚是暂时的,总不能让我们的垦荒大军老住这种原始、简陋的住宅。有些转业官兵由于长期住潮湿的窝棚,身上都长了疥疮。这时合江农垦局党委提出要求,在可能的条件下,采取自力更生的办法,解决住房问题,以“安定军心”。于是农场便抽出一部分人力,突击盖房。这些人过去都是拿枪的,有的还是专业技术干部,从来没有搞过建筑,现在只得“逼上梁山”。北大荒建房不像城市那样画设计图,一个方案接一个方案。这里只要看好地点,用石灰洒几条线,再刨几个坑,就算打好地基了。在盖房中真是各显神通,无师自晓,有的采用关内农村板打墙的办法;有的采用东北民间的土坯垒墙或者用草垡子垛墙;还有的技艺水平较高的,用草辫子掺上泥砌墙,五花八门,形形色色。这将来在北大荒的建筑史上,得好好地记上一笔。至于苫房子的草,都是利用业余时间割的。规定每人每天收工回来,必须带一捆羊草。几天以后苫房用的草就解决了。一下子要盖一批房子,突出的材料问题是铁钉。要买买不到,即使能买到也解决不了那么多。大家一动脑筋,办法又有了,将平时拣来的马掌子、扒锯子、旧铁丝等交给烘炉,居然打出一批质量不太高的铁钉,解决了钉房架问题。
经过几个月的艰苦奋斗,一下子盖起了4 千多平方米的简易住房,转业官兵结束了住窝棚的历史。
住的问题暂时得到解决,吃的问题变得突出了。1958年正是“大跃进”年代,人们的脑子都在膨胀,由于浮夸风的影响,搞得口粮都很困难。再加上是新建场,运输力量也不够,有粮食也运不进去。开始,还能吃上高粱米和咸菜疙瘩。以后高粱米也没有了,正好苞米结了棒,便顿顿煮青苞米棒吃。由于缺乏营养,许多转业官兵程度不同地得了浮肿病,全身乏力,心慌气短。即使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也没有发生一起偷粮事件,表现了转业军人高度的组织纪律性。
1958年10月,合江农垦局党委决定,把萝北县境内的江滨农场、预一师农场、预七师农场与萝北农场等4 个农场,还有原地方高级农业合作社、32个青年垦荒村点及移民村,合并在一起,组成一个政企合一的三级制国营萝北农场,同时又称萝北县,挂两块牌子。
1958年以后,浮夸风越刮越大。这一年上级又提出“农场要以大豆为纲”。农场大种黄豆,以致造成农作物比例失调的现象,打乱了传统的轮作制度,使刚刚建立起来的农场,经济上蒙受巨大损失。
这一年,中央农垦部召开会议,要我们继续扩大开荒面积,提出牡丹江垦区再开300 万亩,合江垦区开l50 万亩。牡丹江垦区同意了,我经过认真地考虑,没有同意,后来减少到l00 万亩,我才勉强接受。搞农垦就是要开荒,但开荒也是一门科学,不能盲目地开,否则,破坏生态平衡,将会受到大自然的惩罚。
1963年春天,牡丹江农垦局与合江农垦局合并,成立东北农垦总局,我被任命为副局长。这时,我国经济经过3 年困难后已处于恢复、振兴时期,我们对下属农场作了相应的调整,由预一师、预七师为主建立的萝北农场撤销,分别组成军川、应山、延兴、青年和江滨5 个农场。
回顾往事,心潮起伏,思绪难平,当时那栉风沫雨,团结战斗的创业岁月,仍铭刻心间。30多年来,那些可敬的转业官兵,有的已经调出,有的退居二线,有的已长眠地下。不论是生者还是死者,他们都为开发北大荒献出了自己的青春和毕生精力。他们的名字将永载北大荒史册。
(丁野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