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通虎(林)宝(清)直达公路
打通虎(林)宝(清)直达公路
甄 科
1956年4 月上旬,我们先头部队开进了完达山北,进入了荒原。这时正是解冻期。东边小清河,西边挠力河,北边大酱缸,中间的蛤蟆通河及大、小索伦河相继开化。6 条大河,数10条水线上下一齐流,把各荒地块块隔开,团团围住。通往宝清县城的雪道冰路,刹时变成水坑泥塘。汽车抛锚,马车“搁浅”,我们被困在中间。最后大家只好脱掉鞋袜,挽起裤腿,背、扛、挑、抬,一站倒一站,遇上小河就趟水,遇上大河就拦河拉绳,系上木排过渡,总算把部队日常必须的口粮、蔬菜运进了荒地。可是我们先头部队是为开荒建场打前站的,大批机油、材料、主副食和机械工具不搞进来怎么能行呢?正在这种紧急的情况下,我们接到了上级的指示。
北京的命令
一天晚上,我随着黄振荣师长,带着虎林来信从宝清县城步行赶到荒地。一走进设在解放桥东的临时指挥所的草棚子,师长就叫通讯员小张通知附近各中队干部来开紧急会议。通讯员去找人的时候,师长摊开了地图,让我计算有关的一些数字。中队干部们陆续到了,师长站起来同大家打招呼,询问着战士们的生活情况。当他问到四队刘队长的时候,这位黑黑脸膛的人,用他那粗直的口气说:“同志们劲头很足,就是对咱们北大荒这个交通困难劲儿,觉得别扭。”
师长说:“你看怎么办?”
“我看哪!咱们就像楚霸王困在九里山下,确实别扭!”
刘队长话音一落,师长和大家都笑了起来。这时人到齐了,我们进荒地后的第一次正式会议一而且是紧急会议开始了。
师长说:“同志们,我们一进入荒地,困难就跟了上来,冰雪融化,江河泛滥,硬要把我们困住,可是真的能困住我们吗?不能。我们不是楚霸王,我们是人民的军队,我们有党的领导。”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说:“你们看,八五○农场党委来信了。”黄师长这时往挂马灯的地方靠近了一下,宣读了北京来的电报,电文是:
虎林八五○党委并转宝清指挥所:
你们深入山北地区,行动迅速,意志坚定,很好。目前转建部队正在整装待命,大量
机械已经集中完毕,即将向你们垦区进发。望务于5月10日前打通虎林、宝清直达公
路(尤其抓住穿越完达山重点工程),以便迎接部队到来。祝你们胜利。
铁道兵司令员兼政治委员 王 震
随后,黄师长又传达了虎林总场党委关于抢修虎宝线的全面部署和指示。
北京的电报,虎林的信件,像一声春雷,振奋人心。开始是悄悄的议论,接着是热烈的争辩。
尤其是刘队长声音最大,他坚决要求让他们四队担负山中那段最困难的工程。
会议开到深夜,师长最后具体明确地决定了各中队的任务、时间、力量分布及有关物资供应等等问题。
散会后,黄师长拍着刘队长的肩膀说:“你们这次可是打主攻啊,要和同志们好好讲。”
刘队长一挺腰板说:“首长放心,我们干它20昼夜,完达山哪,不通也要通。”
设计图的诞生
天刚亮,哨子声就在指挥所的附近吹起来了。各个中队整好行装,准备出发。这时,刘队长突然跑进指挥所,向黄师长说道:“师长同志,我们班以上干部连夜开了碰头会,大家对修路都有信心,就是对修桥没把握,连伐多大木头都不知道,这一下把我也难住了。”
师长问他:“你在部队呆了这么多年,怎么连小木桥还不会修?”
刘队长为难地答道:“我真是没修过桥啊!”
“唉!”师长把手一摆,“好,明天给你们送个桥梁设计图去。”他又回过身来对我讲:“今天你就把图画出来吧。”
“我?”我吃了一惊,刚想说句:“我也不懂啊。”一看师长那种乐观、信任的态度,就把这句话咽回去了,“是。”我象有把握似地回答了一句。
刘队长一看,难题解决了,就兴冲冲地走了。
部队出发了,战士们背着行李、粮袋,挑着工具、炊具,向完达山前进。
送走部队,我又随同师长赶赴宝清县城。80里地,傍黑才走到。一进县城,我就直接跑到县人民委员会(现在的县政府)。县里同志很热情,虽然下班了,交通科的同志还给我找了一大套图纸。我高高兴兴地回到办事处,打开一看,傻眼了。什么“石砌拱桥”、“钢梁大桥”、“水泥涵洞”,全是一套正规标准设计,这怎么能用得上呢?正犯愁时,黄师长回来了。他笑着说:“怎么样?设计师。”
“设计师看不懂设计图哪。”我笑了一下,把一大堆图又摊开来。师长看了一下说:“这些留着将来再用吧,现在还是搞花钱少,收效快的。”
他拿起铅笔想画个样子,但又停了下来说:“你想一想,咱们在朝鲜战场抢修桥时的情形,还琢磨不出来吗?”
这一提,我心里亮堂了。对呀,为什么不用战时的抢修办法呢!于是我就大胆地画了起来。
什么“三角架”呀,“枕木垛”呀,“立排架”呀,“下木笼”呀,这些图就一张一张地出现在我们的桌上。灯下,我和师长谈着、画着、改着,直到深夜才搞完。
最后,师长站起来说:“明天一早就派人把图送到各中队去,告诉他们,这是个样子,要因地制宜。还有,你明天到铁工厂去订购一批铁件吧。”
“是!”我答应着,可一想,订购什么呢?我说:“要什么?要多少?现在还搞不清。”
师长想了想说:“来个看图识字吧,明天咱们到县城南门外看看那座大桥去。看人家修桥都用了些什么,咱们参照着办,怎么样?”
我高兴地说:“对!”这个难题也解决了。
当地铁工厂很支持我们,把别的活往后排了排,首先接受了我们的订货。货订好了,我又被派到四队工地去执行抢修任务去了。
全线动工
宝清一虎林240 里地的一条长线上,摆开了十几个连队,2000多人。
全线动工了!三、四两个队在北起“老三号”(即现在的曙光镇),南到老爷岭(即现在的将军岭),在这横盘山腰50华里的林区线路上展开了战斗。
多年来长满的小树,一棵一棵地被砍了下来。树虽然好砍,根却难除。土冻得棒硬,镐头落处,冒起冰花,一镐一个白点,一锹一个白印,成千上万的树根何时挖净?
两天过去了,工程进度很慢。傍晚收工回来,统计员把一天的数字汇总起来,送到了刘队长这里。其实,不看这些数,也知道得很清楚了。老刘搔着头皮,一个人闷哧闷哧地蹲在草棚子前抽烟,一心想着提高工效的事。“老刘,今晚各班开个诸葛亮会怎么样?大伙想想办法。”我说。
“对!我也是这么想,20天要修这么多的桥,这么长的路,照这样下去,不就垮了!”他站了起来,饭也没吃,就召集排长们布置开诸葛亮会去了。
晚间,在3 幢草房里,3 个排分别开起了会。大家提了很多办法,最主要的一个办法是“火攻计”。用火烧树根,根周围化了再刨。办法好是好,可是老刘和我都犹豫不定,林区防火纪律很严,普通人连根火柴都不准带进山,咱们要拦山点起一条火龙来,这还得了!躺在床上时老刘问我:“派个人去请示一下怎么样?”我说:“对!”老刘猛地坐了起来,下床找人去了。
快天亮时,派去的同志回来了。正巧在三队北段工地上上级已经批准点火了,有一条,只准在山谷中离林子远的段落点,分兵把口、不准跑火。这样,我们在南段工地选了几个段落也烧了起来。烧一个挖一个,l 天的进度超过了过去的2 天。仅仅用了4 天的时间,我们就突破了砍树挖根这第一道关。接着,全线开始了铲草皮的第二个战斗。
千古荒原第一桩
沿着这50里的公路上,横盘着46条山坳、水线,虽然没有大川激流,但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搞起46座桥涵来,也却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自开工以来,许多同志都是整天坚持在水中作业的,每座桥涵都要把基础清理平整。4 月下旬,福建前线已是百花吐蕊了,而在完达山中,却还是冰雪未融,寒风劲扫。大家脱掉棉裤,站在刺骨的水里,挖着表层的淤泥,刨着泥下的冻土,腿冻僵了,手冻紫了,可是我们还是谈笑风生,精神焕发。
4 月25日,这是使人难忘的一天。天刚亮,大桥工地就竖起了一个高大的三角架子。河南、河北,架上、架下从清早就忙碌起来。这天,要在这荒山森林中试打第一根桥桩。连夜从县城里借来的桩锤、桩钎、钢丝绳,已经安装在工地上。唯恐河底没化透,试桩选了个水深的地方。
老刘这天特别高兴,跑东跑西,忙得不可开交。
一切安排就绪了,4 根大绳向南北伸开,每根绳旁站了20个人。一根两丈多高的木桩立在水中。
打桩开始了。老刘领唱响亮的号子声传了出来,我们80个人和着他的声音。
随着号子声,一个大锤,4 根粗绳,80双铁臂有节奏地起落着,发出“咣,咣”的声音。高大的木桩终于牢固地楔入河底。
千古荒原上的第一桩现在打下去了!这个消息立刻传到了山南,传到了宝清。打桩本来是件很普通的事情,但现在在我们这里,简直成了一件轰动全工区的大喜事。黄师长当时正在大河镇、小清河一带调查荒地,计划布点,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即写了封贺信派人送来。并且要我们在“五一”劳动节前,一定要完成两座主要桥梁的打桩任务。这一指示传达后,全线桥梁工地上更紧张了。在几十个点上,白天红旗招展,晚上灯火辉映。一个星期内,我们三、四队共完成了3 座桥的打桩和20多个小桥涵的任务,向“五一”劳动节作了献礼。
决定性的7天
到北大荒后的第一个“五一”劳动节过后,我们全线展开了大战7 天的筑路运动。天气不帮忙,从2 日起就刮风,风势越来越大,我们的茅草房一天就被揭了3 次盖。风,从山隙中钻出来,从大道上卷过来,从森林上空压了下来。刮得桩架直晃,刮得人们睁不开眼睛。
在春季大风的袭击下,我们开始了红5 月的激战。值得一提的是七、八班挖水沟大竞赛的事,两个班都是15个人。第一天,七班挖了750 米长,八班挖了820 米,两班相差70米。第二天,八班起的特别早,防备七班偷袭赶上来。可是到了工地一看,七班来得更早,已经补上了昨天被拉下的70米。从而两个班你追我赶的竞赛开展起来了。每个人的平均工效,从43方、54方一直提高到68方。七、八班高工效竞赛的消息,马上传遍了全线,大大地推动了整个工程建设的进程。
大风一直刮了3 天。风虽小了,却又下起了倾盆大雨。白天,我们在大雨中干活,夜晚就在小雨中睡觉,马架子里成了小水塘。3 天的大雨,几条小河沟里水位猛涨1 倍。半面山的积水灌到了这里,向山下冲去。
一天晚上,大家刚躺下,工地上传来一声巨响,一座大桥排架被冲垮了。大家跳出被窝,向工地跑去。几个桥垛正在水中摇晃,堆集在桥头的木料也被冲跑了。在这紧要关头,刘队长喊了一声:“跟我来!”他第一个跳到了激流中。人们在水中形成了一条长城,围护着白天新立起的排架。用大绳把它们一个个的连接上。之后,我们又向下游跑去,打捞着被冲走的木料。
这一次洪水,给我们的整个工程造成了很大损失,有些线路出现了塌方,有些排水沟被淤泥堵塞。于是,又展开了最后两天的决战,度过了这具有决定意义的7 天。
5 月8 日,我们按照上级划分的段落,全部完工了。但是,山南方面由于大河涨水,把原来的施工步骤打乱了一点。刘队长说:“咱们去支援一下吧。”我说:“对!”9 日,我们又于了一通宵。
向北京报捷
天亮了,阳光透过密密层层的树林,从东方射了过来。我们去支援修建的第48座桥梁的最后一块护桥板钉上了。刘队长跳到桥头一棵标桩上喊道:“同志们,我们超额完成任务啦!走,咱们到友邻部队去看看。”人群中发出赞同的声音:“好啊!再帮他们干一家伙。”
我们又携锹扛镐,斗志昂扬地向南走去。刚下山坡,就看见从对面大道上过来了大队人马。
“啊哈,他们也完成了。”刘队长兴奋地喊着:“会师了!会师了!”响亮的声音从南北两路行列中突然升腾起来。战士们跑步向前,两路部队在完达山口会师了。同志们握手、问候、祝贺。
每个人的脸上都闪烁着胜利的光彩。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马达声响。新修的公路上出现了从虎林开来的汽车。
一辆、两辆……一条长龙似的汽车行列,装载着国家调拨来的建场物资,朝着我们飞驶过来。
司机们刹车跳下来,向我们祝贺。
“怎么样?”大家问道。
“好,北大荒的一级公路。”司机们竖起大拇指称赞说。
接着人们喊道:“看哪!山北也来车了!”
可不是,一辆卡车绕着参差不齐的树林从山里钻了出来。
“师长来了!”大家高兴地说。
真的,黄师长和各中队的干部、通讯员小张都来了。
师长下车后和同志们一一握手,并连连赞扬说:“好啊,干的好,同志们干的好!……”
刘队长说:“请首长验收我们这一工段吧。”
黄师长说:“嘿!车都通过来了,还验收什么,反正九里山没困住楚霸王。”
刘队长不好意思地笑了,大家也笑了。
这时战士们围拢过来,挥镐举锹高呼着:“全线通车了!全线通车了!”
师长站在汽车门口的踏板上向大家说:“同志们,从虎林到宝清的240 里地直达公路现在通车了,完达山上有史以来第一次开过来我们人民的汽车。我提议,我们向虎林党委报捷,向北京兵部首长报捷。”
“好啊……”人群中爆发了震撼山林的呼声。
就这样,报捷的喜讯沿着地上的长虹传到了虎林,随着空中的电波传到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