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当前位置:

王震部长来到我们“向左村”

王震部长来到我们“向左村”



                   孙 战 科
  那是1958年初夏。我们中央机关的170 多名“右派”,在八五三农场二分场西北面的一片白桦林边,披荆斩棘,创建了一个生产队。农场的人们给我们起了一个难听的名字叫“右派队”,我们自己却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向左村”。
  有一天,我到分场部领了几十斤钉子,挑着回了生产队。泥泞的道路,使我出了一身大汗,可回到帐篷里坐下,心头总象压着一块大石头般的沉闷。
  这时,突然帐篷门口一亮,进来一个高个子。穿一身没有领章的黄军服,光着头,留着战士般的短发。我以为不知那个生产队的转业军官,连忙站起来,刚想问他要找谁,陡然,我觉得很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他是谁。但听他问道:“这是队部吗?”
  “是的!”
  “你是指导员?”
  “不,不!”我慌忙摇头,“我是文化部《人民中国》杂志社来的。”
  “噢!”他会意地点点头,“《人民中国》,我知道,去年我还给你们写过文章哩,我是王震!”
  他的话,是那样的平静,我的跟前却象响了一个炸雷!啊!这就是我梦寐以求要见到的王震将军!更使我惊讶的,他向我伸出了手,我一下子双手握住,那手,热乎乎的,握住了,真舍不得放开。
  “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等坐下来,王震同志又问。
  “我只上过抗日中学。”
  “噢!”他又会意地点点头,“是骄傲了吧?”
  “对!对!”
  “跌了跤,不能灰心。你这么年轻,以后就在农场于下去,肯定会有光明的前途!”
  “对!对!”
  一股热浪冲上了我的心头,顿时,眼发热,鼻发酸,我有千言万语,不知该说什么。这时,帐篷的门口又一亮,指导员进来了,喊了声:“王部长!”
  王震同志却不认得他,同他握手时,问道:“你是哪个机关的?”
  “北京警卫师!”
  “也是右派?”
  “不!是组织上决定我转业来带他们的。”
  “好哇!”王部长赞叹一句,“这个工作很重要,你把他们带好了,将为农垦战线立一大功。”
  一会儿,队长也来了。寒暄之后,王部长说要同全队的“右派”们见面,指导员便让我到建房工地上去通知集合。
  当我来到三组工地报告好消息的时刻,正在和泥剁草的兰玉突然欢叫了一声:“哎呀,我们的旅长来了!”
  兰玉,原是通俗出版社的总编辑,反右时,曾被报纸点名批判,又因为他“态度不端正”,尽管他骨瘦如柴,弱不禁风,仍然被送来北大荒劳动改造。为了让他能安然地度过这段艰苦的生活,队里、组里都尽量照顾他,让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轻活。听到我报告好消息,他告诉我,他曾在三五九旅编过报,和王震部长十分相熟。今天,老首长来了,怎能不喜?可是,猛然间他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显然是意识到了他今天的处境,竟在别人都纷纷放下工具准备去集合的时候,又呼呼地剁起草来,使劲的时候,那皮包骨头的双手的青筋都暴起了老高。我正想催他快去集合,这时,指导员在帐篷门口喊兰玉赶快到帐篷去。兰玉这才放下刀,怏怏地向帐篷走去。
  全队在一棵大椴树底下集合。这棵大椴树,是建点伐木的时候,我们副队长李福春特意叫留下的。在阳光越来越强烈的初夏,这棵大椴树浓浓的绿荫,就成为我们独有的露天会场。树荫里的树桩和堆放的木料,又成为入会者的上等座位。
  我回到帐篷,王震部长正在同兰玉说笑,兰玉干瘦的脸上象开了一朵花。听说队伍已经集合好,王震部长和队的干部就起身出了帐篷。远远的,老椴树下响起了掌声。王震部长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大树下,不等指导员介绍,就大声问了一句:“同志们好!”
  因为没有受过训练,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只好狠劲地鼓掌了。
  指导员简单介绍之后,王震部长开始讲话。他告诉我们:我们能来北大荒,是他向党中央提的建议。在一次讨论如何处理“右派”的会议上,他首先提议,各机关不要的“右派”可以统统交给他。中央批准了他的建议以后,他对接受单位的领导统统打过招呼,要热情相待,同志相称,使“右派”们在各机关因受批判而冷了的心,到农垦战线再热起来。使他们热爱农垦战线,乐于在农垦战线干下去!
  噢!这时我们才恍然大悟,来到农垦系统,受到的礼遇,原因是在这儿呀!多么有眼光的将军,多么善良慈爱的部长啊!
  他又说,来到八五三农场,哪个单位他还没有去,先来我们这儿探望。来时,有人问他,怕不怕?他说,怕我还敢向中央要他们吗?今天,他一不带警卫员,二不带秘书,是他只身一人先来的。
  说到这儿,他提高了嗓音说:“同志们!我相信你们!”
  掌声又热烈地响起来,手拍痛了,也不肯止息;眼流泪了,也顾不得擦一擦。那时,我们多么想听听安慰鼓励的话呀!只有到了王震部长领导的农垦系统,我们才重新被称为同志,重新感到了革命大家庭的温暖。而今天,大名鼎鼎的将军,人人敬爱的部长,竟这样相信我们,关怀我们,谁能不万分激动呢!
  最后,王部长勉励我们,切不可灰心丧气,劳动的同时,不要忘了读书和钻研业务。为给我们晚上创造学习的条件,他决定送我们一台25马力的小发电机。他说:“同志们,现在你们总场、分场的书记、场长,还都在点油灯办公,我给了你们发电机,可千万不要辜负了我对你们的期望啊!”
  掌声又响了。这时,陈明站了起来。我以为他要讲话,他却领大家喊起了口号。陈明,原来就是我们熟悉的作家,来北大荒后,有一次放电影《六号门》,银幕上出现编剧陈明的名字,曾使全队的人得到了安慰和鼓舞。同样,在放梅兰芳主演的《洛神》戏曲片时,字幕上出现导演吴祖光的名字,也曾在我们心中唤起同样的感情。陈明按捺不住自己跳了出来,领大家喊起来。我至今还记得其中三句:“在黑色土地上脱胎换骨”,“永远做一名红色工人”,“绝不辜负王部长的殷切期望”。
  王部长走后不久,我们队接到电话,让我去总场清河镇领发电机和附属材料。分场派出马车同我一块前往。
  当时的清河镇还是一片草房,在一栋四面透风的仓库里,我领了发电机和各种材料。发电机很象一门小钢炮,有两个胶皮轮子,把前架拴在马车上可以在地上拖着走。当我们坐上装着电线、磁壶、闸刀、灯泡等各种电用器材的马车,穿过总场、分场一些看热闹的人的身旁时,我不禁想起了在鲁中会战时曾羡慕过的炮兵。那时候,他们在马拉的大炮上,就是这么神奇地从我们眼前驰过的。
  当时,我们队有两个电机工程师。他们的熟练技术,加上队领导的亲自动手和带人协助,仅一天,就使我们村庄的夜晚大放光明。为了夜间活动方便,不但帐篷里、马架里和没有完工的房子里,全部安了灯泡,而且那棵老椴树的干上、村中人们来往的小路上、村庄边缘的小树上,也都安上了灯泡。一到晚上,映亮了好大一片天空。
  灯光下,大家的学习劲头起来了。只可惜,怕影响思想改造,有些人没敢带什么业务书,只好抓到什么学什么。我有几本小说,都被传得四分五裂。一个科学院搞化工理论的教师,也每天抱着本小说反复精读,说他要再学一种本领,学会写小说。有的人虽然没说,可每天晚上都在电灯光下,一页又一页地猛写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