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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在北大荒割麦

回忆在北大荒割麦



                   张 新 建
  谁也挡不住老天爷变脸。1971年麦收时节,三江平原连续几天暴雨,接着又是细雨绵绵,没完没了。
  三江之水急剧暴涨,漫过江堤,向低洼处无遮无拦地淹了过去。大片的麦田被水吞没,金黄的麦海一下子变成了水乡泽国,沉沉的麦穗在水面上浮动。天还阴沉沉的,像灌满了铅,而比天更沉的是我们的心。
  每个人的心里都清楚,机械割麦是没指望了,即便是人工下地也实在够呛。
  水,总算是缓缓地退了下去。泥泞不堪的麦田里,泥水没膝,人进去难以自拔。小麦出现了大面积倒伏,这一切都加重了麦收的困难。
  团党委在召开的连干部会上,要求全团干部战士克服困难,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向大自然开战,全力以赴,龙口夺粮。
  为集中力量,支援受灾严重的连队麦收,全团抽调各连的部分人力打歼灭战。我奉命带着l6名知青赶赴农建一连参加会战。
  大水冲毁了路基,链轨拖拉机已寸步难行,就不要说其它车辆了。我们要扛着行李走四五十里路,其实已经没有路了。我只对同去的l6名知青做了简单的动员,大家一致表示,爬也要爬去。
  我没讲什么大道理,我深知,大家此刻心中都涌动着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凭着这种责任感,我们曾经战胜过许多难以想象的困苦,我们出发了。
  扛着行李,穿着雨靴,时而蹚过没过膝盖的泥水,时而在裸露于水面上的塔头间跳跃。经过大半天的艰苦跋涉,我们到达了营地,草草安顿了睡觉的窝儿。
  这是一片4000亩的麦田,麦田低洼处,水还没有退尽。每天清晨5 点,来自各个连队的知青就已在地头儿上集结完毕,彼此之间的对抗赛是无言的,这是知青的特点。
  雨靴说不上什么时候就灌篓儿,人几乎是泡在水里的。每人18根儿垅,大弯着腰,左手揽过一把湿漉漉的麦子,右手挥镰齐根儿顺手往斜下里带,说不清是一股子什么劲儿,两把三把就是一捆。这是巧劲,但架不住一天几千几万次的重复。天还是阴沉沉的,可我们干得却热火朝天。
  大家甚至不愿意直一直酸疼得几乎折了的腰,谁多直起一次,就要被少直一次的人甩下几米。实在难熬,就反手将镰刀把横在腰问硌两下。
  难为的是那些女知青,她们像小伙子一样地干。来了例假,却没有一刻不是泡在水里的。连我也暗自为她们咬牙。有个女知青,几天下来突然患起了一种什么病,一沾水就小便失禁,从此便留下了病根儿。她把自己的困难、痛苦和眼泪都深深地埋在了肚里。是其他人向我透露了实情。我劝她休息两天,她没理我的茬。我还想多说点什么,可我突然感到自己已没有了这种权力。
  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已经完完全全地溶成了一个整体,一种精神,分不开、扯不散。每一个人都是这整体的一分子,谁能离得开谁呢?
  我们每天继续在泥里和水里滚、爬,站着割不动了,就跪在水里割,用膝头向前蹭,遍身泥浆,几乎是在拼命。六师师长,全国战斗英雄王少伯看到了这样的劳动场面,他哭了,他说:“这样的战士,是全兵团的骄傲。”
  许多人的水靴被割开了口子,手指被划破。一个女知青十指竟被伤了八个,上面贴满了胶布。
  就这样,我们连创造了人均日割2.7 亩小麦的最高记录,受到了团部的表彰。从劳动中,我更体会到一种团结的力量。先割到地头的知青,顾不得直一下腰,就立刻为那些还没有割到头儿的人割起来。其实,这只是直直腰休息几秒钟的事儿,但却有着一种精神,这种精神恐怕只有那些这样劳动过的人才有深刻的体会。
  就是从那时起,我下定决心,把这样的力量、这股子精神永远坚持下去,永远。
                 (选自《北大荒风云录》,中国青年出版社199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