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初创时期的北大荒散文


　　　　　　　　　　　　　　第一节 初创时期的北大荒散文
　　北大荒的散文，可视作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号角。这批作家几乎全是转业官兵，他们在部队时就从事文化工作，对毛泽东文艺思想有着深厚的感情，严格按照党的文艺方针政策创作，始终恪守着革命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反映“北大荒人”开拓精神和建设成就。他们在艺术上也有着相同或相似之处，大都用真实的笔触，质朴的语言，典型的事例，表现拓荒者伟大宽阔的胸怀，坚忍不拔的英雄气魄和战天斗地的精神，具有强烈的时代气息、鲜明的政治倾向性和浓郁的地方色彩。他们是青春和土地的歌者，他们往往以记事性散文为拿手好戏，散文中对话形式居多。如林青的《冰凌花》、《大豆摇铃的时候》，丁继松的《在完达山中》、《在北大荒旅行》，平青的《红叶集》，陈凤楼、平青的《金色北大荒》，高瑞林、郭鸿勋等的《雁窝岛》，郑加真、肖沉等的《战斗在北大荒》，甄科、冷志澄等的《在南泥湾的道路上》，钟涛的《荒原里响起了号角声》，杨昉、平青等的《展翅高飞》等。这些作品对培养和激发人们热爱边疆、建设边疆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甚至一些南方青年在读了他们的作品后产生了到北大荒开发建设的愿望。
　　文化大革命以后，北大荒散文创作步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题材范围开始扩大，解脱了模式化的束缚。到了上世纪80年代初，随着中国社会发生的重大变革，“理论标准”的讨论直接冲击历来的政治教条，人们开始了“反思文学”的创作，直抒胸臆、坦陈己见。由于过去的散文创作一直以“歌颂”为基调，所以散文在新时期初没有形成大的气候已是不争的事实。但是，并不是说北大荒的散文创作停滞不前，没有重要作品出现。只是相对其他文学样式，散文创作在作家群体上显得凋寂罢了。这里需要特别提及的是上世纪80年代末期和90年代初期，北大荒文坛开始出现新老散文作家和作者群，涌现出一批优秀感人的散文作品。如老作家丁继松的散文《遥远的怀念》、《走过黑土地》、《青青河边草》，散文集《北疆散记》、《走过东北边陲线》，以及平青、丁继松、郑加真、窦强、郭力等老作家们厚积薄发的新作，和赵国春、曲洪智、周玉玲、宋晓玲、吴继善、李道鸣、宁可威、黄娟等新人的成长，为北大荒散文创作队伍又注入了新鲜血液。
　　　　　　　　　　　 　一、丁玲散文《初到密山》的背景
　　丁玲（1904—1986），女。原名蒋伟，字冰之。湖南临澧人。中共党员。上海大学肄业。1930年参加左联并任其党团书记、《北斗》主编。1933年被国民党政府囚禁。1936年到陕北，曾任中央警卫团政治部副主任、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延安分会主任、《解放日报》文艺副刊主编等职。1949年后，历任中宣部文艺处处长，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协党组书记、副主席，中央文学研究所主任，《文艺报》、《人民文学》、《中国》副主编、主编。是第一届全国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委员。1955年与1957年先后被错划为“反党集团”成员、右派。1979年恢复名誉，任第五届全国政协委员、第六届全国政协常委、国际笔会中国中心副会长等职。1928年发表《梦珂》、《莎菲女士的日记》等小说。著有中、短篇小说集《水》、《母亲》、《我在霞村的时候》，散文集《陕北风光》、《访美散记》、《丁玲文集》等。长篇小说《太阳照在桑乾河上》获1951年斯大林文艺奖二等奖。1986年被美国文学艺术院授予名誉院士称号。
　　1957年，丁玲遭到不公正的批判后于1958年7月来到北大荒。散文《初到密山》是她到北大荒后第一篇散文。
　　密山，地处完达山麓，离兴凯湖不远，在中苏国境线上。开发前，这里只有十几户人家，两三个“流人”的小店铺。当年，丁玲来时，火车到这里就终止了，再往前走就是漠漠大荒。这座在清代光绪年间设府的小镇，因境内的蜜蜂山而得名。
　　密山，作为“北大荒”东部的大门，一时成了十万转业官兵进军北大荒的指挥枢纽和后勤基地，王震将军就住在这里指挥着千军万马，向北大荒开战。丁玲一下火车，就被卷入开发北大荒的激动人心的热潮之中。她在文中写道：
　　东方升上来的太阳，照着我的身影。在密山，一个熟人也没有，我还只是孤身只影。车站很小，同所有的小车站也不一样，上下旅客不拥挤，也不会有来迎接我的人。但我看见这里人同人都是笑容满面，都是高兴地走过来互相说几句话，好像是老友重逢。开始，我不免有些担心：“该不会有人认出我来吧？”但他们彼此之间也都是这样，看来，谁都不认识我。怎么？是不是我脸上的“金印”淡下去了？是不是我的高帽子矮了？好像没有人想追究我是谁，只要是到这里来的，就都是农垦战士，各个农场都正需要大批的人手哩。他们一视同仁，把我当成他们中间的一个。
　　丁玲以其亲身的感受记述了她被打成“右派”后带着心灵上的创伤，来到黑龙江兴凯湖边密山小城受到王震接见的经过。文中叙述了自己复杂痛苦的心境，也有一星点喜悦之情，那就是到了密山后，人们对她并不像她想象那样另眼相看，冷漠无情。“密山，我是喜欢你的。”特别是王震将军见到她时说：“思想问题嘛，我以为你下来几年埋头工作，默默无闻，对你是有好处的。”丁玲颇受感动：“他真是一个有魄力有勇气的同志，我感谢他，永远感谢他。”
　　这篇短文，平平叙来，娓娓而谈，可以从一个侧面看到一位蒙受不白之冤的作家在命运之神无情打击时，那种坦荡胸怀和乐观精神以及对文学事业执著的追求。
　　复出后，她又写了《牛棚小品》（发表于《十月》1979 年2月期），用细腻的笔触记叙了她在“文革”期间的生活和遭遇。作品没有回避十年浩劫中的人妖颠倒和自己身受的折磨，但在字里行间处处流露出她对艰苦奋战在冰天雪地的北大荒人的深情怀念，表现了一个坚强的无产阶级战士对共产主义事业坚定不移的信念，殷切期望在这块亲爱的土地上绝不会再上演这样的悲剧。作品感情真挚，文笔酣畅，是一部优美的散文力作。
　　1986 年3月4日，丁玲于北京去世，享年82 岁。北大荒人派代表前往悼念，并将一面书写“丁玲不死”的红旗，覆盖在她的遗体上，以示哀悼。
　　　　　　　　　　　　　 　二、林青散文的独特风格
　　在北大荒散文创作中，林青的独特位置在于他创造了书信体散文形式。这种文体形式在当时具有着扑面而来的淳朴感人气息，作者以一位垦荒的长辈对晚辈的口吻讲述着一个又一个垦荒故事。是对话、聊天、介绍，更是一种直接的心灵交流。书信体散文倾诉式的娓娓道来和直抒胸臆的表达，无形中拉近了与读者的距离。尤其是黑龙江固有的风俗习惯以及风土人情和大自然景观，伴随着苦中作乐的叙述，深深地感染了读者。
　　林青（1926—1983），生于黑龙江省明水县。1948年参军，1958年随十万转业官兵奔赴北大荒，在云山水库政治处任小报编辑。同年11月调入北大荒文艺编辑部，1962年进入黑龙江省作协从事专业创作。北大荒火热生活是他不竭的创作源泉，并使他享誉文坛。
　　1962年他创作的散文集《冰凌花》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冰凌花》是以书信的形式，抒情的文笔，展示出北大荒绚丽多彩的风姿，神奇美妙的自然风光和北大荒豁达宽广胸怀及热情奔放的性格，无私无畏的品德，勇于战天斗地的创业精神。在作者的彩笔下，那万顷一碧，烟波浩渺，水天相接，无际无涯，白鱼群前飞后跃的兴凯湖；那月白风静，婆娑倒影，江水澄清，大马哈鱼在江底穿飞的乌苏江；那千枝万条，枝丫搭着枝丫，叶子覆盖着叶子，红绿相间，紫橙交错，松塔满枝，葡萄攀绕，物产富饶，木耳、蘑菇、榛子、山梨、山里红、野海棠永远也采不尽的完达山；那波涛汹涌，铺金镂彩，一望无垠的田野上，收割机像远航的舰队，归捕的风帆行驶在金色的麦海中；一幢幢楼房，一座座工厂，以及纵横交错的铁路、公路网，都被编织在一起，结撰成一幅优美动人的画面，但又是真实的写照，毫无虚构之嫌。作品在描写北大荒山河壮美的同时，又选择了具体事例，生动的故事，叙述了北大荒的历史和今天，从而抚今思昔，更觉创业的艰难。读了这本散文，宛如浏览了北大荒的创业史。这种夹叙夹议的表现方法，使作品既增添了思想内容的深度和强度，又加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是林青散文的独到之处。
　　这本在林青看来“赞美北大荒的”的作品是写给少年朋友的，但一经出版，在社会上引起了广泛反响，名躁一时。据说有些内地青年读过《冰凌花》之后，自愿到北大荒参加垦荒建设。茅盾曾评价这部作品“是一部引人注目的佳作”。《冰凌花》同时奠定了林青散文创作以火热的心直抒胸臆的抒情基调。
　　林青对于散文创作有着自己的理解。他认为散文，尤其是以抒发情感为主的散文，要求作者在创作中以饱满的政治热情讴歌社会主义事业，赞美为革命建设冲锋陷阵的先进人物英雄事迹，歌颂火热的斗争生活，以此激发人们的战斗热情。散文要有感人的艺术力量，这种观点运用在他的作品中则形成了两种主要特点：一是激情式的倾诉，二是充满动感的诗性语言和意境。他的激情式的倾诉主要表现在以书信体方式出现的散文 《风雪“一家店”》、 《冰凌花》、《蛤蟆滩踏查记》、《大豆摇铃的时节》、《万顷一碧兴凯湖》、《静静的桦树林》里。在这些作品中，作者虚拟了一个南方孩子水根作为倾诉对象，以南方各种对立、迥异的人文地理现象为契机，以对比、故事中套故事的手法，讲述北大荒垦荒生活和生动的原始荒野奇遇，他常将笔锋一转带出完全不同的景致描写。有的文章很有一番探险探宝的味道，有的文章用极大篇幅铺陈了北大荒美丽如画的景物，有的文章则更多地流露出对拓荒者的歌颂和敬意，对这块土地上英勇献身的抗联战士的怀念。他的充满动感的诗性语言和意境主要表现在：作者在描述自然风物景观时有着一种将自然淳朴的感情隐藏在诗情画意之中的天赋，他喜欢动态的景物描写。最典型的当数《大豆摇铃的时节》：“九月了，从第一片树叶落地开始，北大荒的秋天就来了。”北大荒渔汛时节，“那闪着蓝光的鱼群，在江底飞着”，江岸拿着鱼叉抄箩子的大人孩子、在风中咕咕叫的鱼群、无数从柳丛里冲出来的小船、腰上一把刀嘴上一根旱烟袋的老渔民、夜晚蓝蓝的篝火等景象流光溢彩般地展现出来。这便是“秋天是从水底下来的！”这还不够，他还将山林的野果、野山珍，田野里的五彩庄稼、大豆尽收笔下。那大豆地里“隐隐听到一种丁铃铃、当琅琅的声音，从脚下，从背后，从四面八方响起来……大豆在摇铃了！”于是，北大荒的秋天从水底、山上、田野里，从四面八方来了。作者就是这样排比着将北大荒如诗如画的万般景致描述出来，达到了润物有声、意境深远、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完美艺术效果。
　　《冰凌花》、《大豆摇铃的时节》两文，分别选入了《1949—1979散文特选》及《1949—1979上海儿童文学选》。
　　　　　　　　　　　　　　 三、平青散文的审美意识
　　平青（1931—1991），本名张振华，是北大荒主要的散文作家之一，江西省新干县人。1951年参军，1952年随部队到雷州半岛种植橡胶，而后转业到华南《垦殖报》当编辑，自学成才。1958 年一个偶然机会调到北大荒， 先后在密山铁道兵农垦局《农垦报》、《东北农垦报》、《北大荒》工作。从南方来到北方，平青充满了新奇和热望，他在编辑之余拿起笔写下了《雪地踏荒》、《蓝图上的红线》等带有浓郁边疆生活色彩的散文。1979年平青担任《北大荒文学》杂志副主编并编辑了许多散文作品。先前以小说创作为主的平青，这时转而写作散文。在1958年平青散文集《红叶情》讨论会上，平青说，他“讴歌北大荒的美，是为了纠正被一些作品歪曲了的北大荒形象”。人们充分肯定了他在此书中所作的探索，称他“集中笔墨讴歌北大荒的美，这在全国出版的散文集子中是少见的。……形象生动地反映了北大荒自然景物的美丽富饶，农垦职工的高尚情操，历史变迁的伟大成就”。此后他又出版了散文集《微笑的眼睛》。他的散文创作成就多体现在这两本集子中。
　　在北大荒散文创作中，平青的贡献在于他是一个主体意识非常强烈的作家，由此成为新时期北大荒散文个性发展的一个标志。作者一反北大荒前期散文客观直抒对北大荒的挚爱深情，这一点与擅长抒情的林青有所不同。林青尽管主观意识极强，但偶尔会跳脱出来讲述故事而非以抒情为主。平青则一波三折，一气呵成，直奔自我主题。在《我写风物散文》中，平青有一套完整系统的理论表述。但通篇最终还是在强调对北大荒的爱与挚诚，“不能为写风物而写风物”，“没有丰富感情色彩的风物散文，是不会有艺术感染力的”。正是对北大荒贴心贴肺的情感，他写下了许多像北大荒版画一样色彩斑斓的美文。他的散文充满了抒情诗的韵味，读来琅琅上口、清新流畅、意境优美。
　　《红叶集》是平青数十年来散文创作的结晶，也是体现他散文风格、散文美学的力作。这些散文突出的特点是铺张扬厉，淋漓酣畅，笔调热烈清丽，在人与事之间穿插着如诗如画般景色的描写。作者往往善于抓住一件事，展开情节的叙述，情节中又藏着作者自身的经历，具有较强的主体意识。如《红叶集》中《冬的诗篇》，其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暴风雪后的田野，像是一本摊开的书页，平平展展，连点褶痕都没有，干干净净，洁白晶莹，像一本无字的天书。这本神奇的书，博集了冬之美。冬之美是神奇的，冷峻的，危险的。胆小鬼不以冬为美，只有北大荒人才懂得冬之美，他们是北大荒命运的主宰者，征服者。
　　这篇散文体现了平青散文的风格，也体现了他在散文中的审美意识。
　　在代表作《风雪送我回故乡》中，作者以抒情主人公的身份出现，讲述了一路归途中被雪花儿追赶而发出来的种种故事。仿佛施了魔法似的，作者巧妙地一叠连声地陷到雪花儿的对比中不能自拔。在太湖，雪“像捻碎了的梨花瓣，稀稀拉拉地从空中飘落下来”，由此联想到北大荒“漫天飞舞玉蝶”般的大雪。在上海转车途中风雪交加了，雪花儿却依旧小如太湖雪，在旅客诅咒着“暴风雪”时，老伴的“这也算的上是暴风雪”，令作者又联想到北大荒的烟儿炮和北大荒人性格。直到上饶铺了厚厚的雪转眼又“悄悄地走了，……我的心也被雪花拽走了”。于是原本要回故乡落叶归根，却不曾想被雪追了回来，最后作者用“却望并州是故乡”点题。整篇文章结构极其讲究，雪花儿是明线，串起一路的感慨，而生养的两个故乡却是暗流，彼此纠缠着作者的情感。在一路由景引发的情感矛盾中，作者步步紧逼，跌宕婉转，将戏剧化的高潮——结局推向前台，足见立意谋篇布局具有的功力。这篇散文当时形成了一时的轰动，先后被《散文选刊》、《中国报刊编辑文选》、《散文精选》选入，并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文学欣赏》节目专题配乐播出，1987年获黑龙江文艺大奖文学创作奖。
　　《微笑的眼睛》是1989年1月由哈尔滨出版社出版的平青第二个散文集，共收入作品31篇，14万字。着重表现了北大荒的地域风情和北大荒人的心态，荣获黑龙江省散文创作二等成果奖。该书被收入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当代文学作品辞典》，北大林道立教授对这本书评价说：“本集在摹状北大荒地域风情的同时，尤其注重写意，表现生活在这个特殊环境中的心灵冲突，简笔于客体，繁笔于主体，求神似而不磨形工，空灵，洒脱。文中常常叠现文字相同或相近，但意义内涵不同的句式，作为作品和情绪的支撑。语式上，少用连结词，多用单词，短促急骤，富于力度。
　　几十年来，平青创作的散文达200余万字，有的散文曾多次获奖或被辑入选刊。散文《三江日出》获1982年《黑龙江日报》征文奖。1989年，散文《红叶集》、《微笑的眼睛》获黑龙江省“兴华杯”优秀散文创作成果二等奖。《微笑的眼睛》被收入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当代文学作品词典》。他的传记先后被收入《黑龙江当代名人》、《中国文艺名人辞典》、《中国文学家辞典》、《中国当代作家辞典》、《世界华人文化名人传略》、《黑龙江作家传略》等。
　　平青，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黑龙江省作家协会散文创作委员会副主任、北大荒文联副主席、北大荒作家协会副主席。1991年11月29日，突发脑溢血与世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