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路
党委办公室主任 唐德禹
路,有洒满阳光的阳关大路,也有布满荆棘的羊肠小路;还有一种“路”,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的:“世上本没有路,只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这样的路,就是开拓的路,最先踏这样路的人,就是勇敢的开拓者。“北大荒”的路,就是这样的开拓之路,北大荒人,就是这样勇敢的开拓者,建设北大荒的事业就是开天辟地的豪迈事业;北大荒人精神,就是艰苦创业、勇于开拓、自我牺牲的精神。开拓北大荒的豪迈事业,造就出一代勇敢的北大荒人;北大荒人靠北大荒人精神开拓出许许多多通往美好境界的路。在这支浩荡的开拓队伍中,十万转业官兵的英雄业绩,是农垦史上永远不可磨灭的光辉一页。
1958年5月,我从部队转业来到北大荒,在这样开拓之路上已走了二十八个春夏秋冬,饱尝了北大荒的酷暑、严寒、雷雨、烟炮,风尘,泥泞、蚊叮、虫咬。从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战土,到现在两鬓已出现银丝白发。然而,这开拓之路还远远没有走完,永远没有尽头,还要继续奋起,一直走下去,直走到生命的最后一息。
开拓的路
一九五八年二月,我所在的成都军区公安部队,在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红滨县境内,越冬休整完毕,正磨刀擦枪准备投入新的战斗。这天刚开完早饭,突然全营集合;李教导员在队前宣布上级命令:“部队干部和志愿兵复员转业。”我们这些五十年代初参军的老兵,怀着既高兴又难过的心情,把枪交给新战士;告别了为国捐躯的烈士,登车来到内江市军区复转官兵集训团,接受回乡教育,办理复转手续、正准备回家“安居乐业”时,突然,区队党支部召开党员大会,号召党员代头到北大荒“屯垦戍边”。党的多年教育,军队生活的严格锻炼,来不得半点犹豫;经过几天准备,四月二十一日我们就登车出发北上了。四月底到达佳木斯市,接着乘船到达绥滨镇;上岸后刘场长讲话:“同志们,今年春涝,路不通车,要发扬人民战士铁脚板精神,步进七十里到农场,今晚分散住在老乡家里,准备好轻装,明早出发”这一夜大家议论纷纷,有的说:“北大荒就这样子,几间破草房”有的说“农场可能连草房都没有,要住帐篷呢!”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的不是房子怎样,而是路如何。
回忆参军八年,思绪万千,路与我结下了不解之缘。前五年大部分时间押劳改修铁路,后三年去凉山作战,经常夜行军,攀越崇山峻岭,为隐蔽接敌,有路不走穿荒路。眼看复员了,从今该走好路了,我家在城市,市郊有公园,公园有亭台楼阁、山石水榭、曲径长廊,有别人陶醉的幽静小路。这北大荒的路该是什么样子呢……
第二天,我们出发了,走出绥滨镇,就是一片“大酱缸”;拖拉机载着行李在泥水里挣扎,抛锚的、打误的,扔了一路。一千三百名复转官兵和家属,赤脚在刺骨的泥水里互相扶着向前跋涉。五月三日,从早走到晚,经过一整天的时间,终于到达场部。晚上,和我睡在一起的五个战士,有的累得睡不着,有的说:“走北大荒的路,真比红军过草地还难!”我心想,战士就是与艰难和死亡打交道,也许还有比这更难走的路呢!要有修路任务,我准备第一个报名,明天就写决心书。
说来也巧,后来真把我分到筑路队了。这个队一百多人,除会计、出纳、施工员外,全是复转军人。每天八小时工作,可我们早出晚归每天要干十多个小时。工地上红旗招展,歌声嘹亮,真相军队作风。人称“秀才”的小董同志边挑土边唱起了顺口溜“盐白菜窝窝头,吃了五个没吃够;小扁担三尺三,一肩担走一座山”。队领导鼓动各班排开展劳动竞赛。我是六班长,当然要身先士卒,从一担挑两筐增加到四筐,肩肿了,皮破了,但看到一天天伸向远方的路,越干越来劲。同志们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把通往绥滨镇的公路修通了,长长的车队满载着上交国库的粮食好像奔驰在复转官兵手挽手,肩并肩的人堤上。
特殊的路
一九六○年春天,我到四分场一队任指导员,秋涝接着春涝土地积水,道路被淹,路断人稀。上任不到三天,伙食长老刘皱着眉头对我说;“明天就没粮了,你看怎么办?”我想,这不很简单,到分场才八里地。于是我胸有成竹地对他说:“去台胶轮车少拉点不行么!”“你刚来不知道,别说胶轮车,链轨车都陷进去出不来。那去台马车试试看”我说。从上午盼到下午,天黑了,伙食长才满身泥浆地回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的天哪!四匹马拉三袋粮,树林前那段路说啥也过不来,车和粮都扔了,好不容易才把马牵回来!”“不然先向家属借点吃,再另想办法。”正说着,副队长的老母亲和王班长的爱人进屋了,她们拉大嗓门说:“我们都吃了两天土豆了,哪有粮啊!”“你们都回去吧,明天我再想办法。”我边说边想到;路,就是粮食,据说过去日本人、美国人在这开公司,就是因为路,他们没站住脚。难道我们要重蹈他们的覆辙吗?不能!抗日战争时期有延安的南泥湾,解放战争时期有新疆的南泥湾,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南泥湾不就是北大荒吗!对,我们有南泥湾精神这个传家宝,还怕什么呢?我们也来个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第二天动员了十几个小伙子去分场背粮,总算解了燃眉之急。
已经五月出头了,机车还下不了地,农时不等人,播种成了问题。几个队干部商量怎么办,有的说:“听天由命吧,没法子今年就算认了。”有的主张等水撤地干多种大田,我和队长商量后决定还是来个南泥湾精神:运种用人背,播种用人撒,复土用耙子楼,种大豆用棍子捅。再困难也要把种子,口粮保住,搞农业的怎能伸手向国家要饭吃呢:接着进行全队职工总动员,男女老少齐上阵,总算抢播上一些高岗地。
麦收到了,情况更糟:连降大雨,遍地积水。有的地号能割就是没路进车,我们组织人工趟水割,用人抬担架集堆,上冻后再脱谷。三年自然灾害,全国农业大幅度减产,农场正处在开发阶段,特别是我们五八年以后才开荒的新建队,排灌设施根本没有,公路、生活、生产和交通设备都十分简陋。要在万古荒原上安营扎寨搞生产,困难程度是可想而知的。
一九六○年秋天起,群众吃饭穿衣成了大问题。职工口粮降到每天八两,喝稀汤,用玉米秸熬淀粉,到泡子里抓泥秋鱼吃。就这样,也只好一半人睡觉,不准走动,怕消耗热量,一半人搞代食品,做些轻微工作。五个人一双棉胶鞋,没鞋的脚缠麻袋片大家盼望明年能好些,吃顿饱饭。
一九六一年仍然多雨,队部以北的大豆地,被一条30多米宽的水线隔着。深秋的水面上结了一层薄冰,职工天天趟水,裤子全湿了,减员一天比一天多,干部发愁,工人着急,农工班长老齐、炊事班长老张,满脸焦急地对我说:“唉,北大荒的路啊就是生命,不解决路,职工趟水要生病,粮食也要被大雪捂了。”我说“领导也着急,想架一条路,就愁没材料,开个大会,都来想想法子吧。”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有的说跟家属借树条子,场院、马号的同志说可以撤下一些木方子,说干就干,不到两天,一脚掌宽的便桥架好了,职工不趟凉水了,不吃凉饭了, 出工人数多了,大豆也很快收完了。
希望的路
一九八四年秋天,我到场部医院看望战友赵维成,一进病房老赵的形象使我吃了一惊,骨瘦如柴,目光呆滞,双脚浮肿,声音嘶哑。三十年前的老赵是我的副班长,练兵场上他是全连有名的特等射手,战场上他是一员猛将,运动场上他是一员健将,二十出头,大高个,来北大荒后他从事医务工作;巡诊、望诊夜半三更有求必应。武装值班部队的堑壕里,他披星戴月,日晒雨淋,他多次输血抢救垂危的病人。几月不见,判若两人。我强忍泪水心里十分难过。
老赵吃力地向我招手,示意我靠近他一些,然后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你最了解我,过去我们共过生死,在北大荒又同过甘苦,我的时间不多了,可是,我心里觉得缺点什么,老干部是武装斗争的一代,小青年说自己是被耽误的一代,我们是什么的一代呢?三十多年岁月过去了,可从来没人说过。”咳嗽使他上气不接下气,过了好一阵,他又接着说“北大荒这条路我走不到头了,希望你们继续走下去吧。”他是特护病人,我不便多说,安慰几句就告辞了。但是,我的心却无法平静下来。他的话勾起我许多联想。
是的,我曾有过欣慰,也有过遗憾;有过信心,也有过犹豫,这条路我们走对了吗?一九五八年五月,我们军装未脱,征尘未洗,是王震将军率领我们成师成团的开进这万古荒原;总政、空政首长和文工团亲临慰问。我们没有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尽管北大荒冬季漫长,气候严寒,交通闭塞,住马架,吃冻莱,生活非常艰苦,但看看、眼前我们双手开垦的万顷良田,条条公路,片片村落,幢幢楼房,绥滨农场现在“五业”俱全,每年生产上亿公斤粮食,昔日一片荒凉,今天一派繁荣景象。我们还要爬冰卧雪,保卫祖国边境的安宁。黑龙江、松花江有复转军人的忠骨,三江平原的大地上踏满了复转军人的足迹,颗颗粮豆凝聚着复转军人的血汗;这一切,怎不令人感慨、令人自豪!
转业官兵在北大荒艰苦奋斗了二十八年,许多战友把血汗和生命献给了建设北大荒的事业。他们不求高官厚禄,不求歌功颂德。但希望这条开拓之路有人继续走下去,走出一个欣欣向荣的北大仓;愿北大荒的土地上结出更丰硕的果实,愿北大荒的条条道路通往更美好的未来,愿北大荒人的后代创造现代化的幸福明天。十万大军屯垦戍边永远不会被人遗忘。
赵维成同志与世长辞了,生前好友沉痛悼念他,我也向他和在这条路上倒下去的战友们献上一首小诗:
相逢三十春,朝夕共艰辛,
南征万里,屯垦北大门;
昨日同生死,今日你先行,
黄土埋忠骨,烈火铸忠魂;
走的一条路,自有后来人。
临别泪沾襟,送君归西陵,
长眠莫遗恨,历史是证人;
余生两鬓白,时在千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