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伐木散记
六、伐木散记
朱树先
(一)
真没想到,我们第一次执行伐木任务,遇到的麻烦竟是中苏国土之争。
天刚蒙蒙亮,帐蓬里就响起了嚓嚓的锉锯声和霍霍的磨斧声。吃完早饭,同志们习惯地穿好军装,戴上防蚊帽,斧锯全身披挂,一个个象是古战场上出征的勇士。在大尉孙队长的率领下,我们来到黑龙江边乘小船划向江心岛。顷刻间,铮铮的伐木声,铿锵的斧锯声,伐木者的说笑声和嗨唷嗨唷的劳动号子组成了雄浑的森林交响乐。大家穿着汗衫背心,有的光着膀子,一个个汗流浃背。为防止蚊虫小咬的袭击,人们点火生烟,江心岛上空烟雾袅袅,整座岛屿失去了它往日的沉静。
突然,一只苏式水上小艇停靠在江心岛边。一名苏联边防军上尉军官领着几名士兵朝着我们走来。军官嘴里叽哩咕噜说个不停。他见我们不停地锯,不停地砍,就又走到跟前指指树,摆摆手,很有些发急的样子。进而用脚踏踏地,抬手拍拍胸。大家这才从他的表情和手势中明白他的意思:这是我们苏联的地方,你们不能砍我们的树。于是,我们也学他那样,指指树,踩踩地,拍拍胸,还摆摆手,回答他们:这是我们中国的土地,不是你们的。就这样,双方反复通过手势发生争执,情绪很激动。一会儿队长和伐木队的其他同志也一齐来了,大家围了半个圈。队长先扫视一眼对方,而后象在训练场上下口令似的说:“大家都暂停作业,着装!”并随手将搭在他自己肩上的军装穿好,向前一步对着苏军上尉也指指地,还指指天,指了指彼岸的苏联,并双手做了个环抱的姿势,再拍拍胸。意思是说:不但这江心岛是我们的,就连黑龙江彼岸你们占有的大片土地,自古就是我们的。那苏军上尉见我们队长佩戴的是大尉军衔,高他一级,又做那么一通手势,神情十分严肃,周围站着的也全都是少尉以上的军官,立刻向孙队长双脚一靠,敬了一个军礼,并向着他的几个士兵一挥手,转身回到艇上,离岛而去。
(二)
正是野花吐香的日子,我们挑着行李,工具、揹着枪,来到小兴安岭石虎沟安营扎寨。这一带的地势山山不断,岭岭相连。登高远眺,青翠的林木随山势一直伸展到天边。生活在这的环境里,真有与世隔绝之感。不过,伐木生活是多色彩的,山里虽然艰苦,却是苦中有乐。就说吃的吧,城里人难得见到的野味,山鲜,常常是我们碗里的便菜。在山里吃蔬菜困难,大家不能不“靠山吃山”。为此,我们每天除了伐木,还要在收工时给伙房捎点能吃之物,用以当菜。此外,队里还专门组织了狩猎组。这一来,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树林里长的,山珍美味样样俱全,我们的“口福”实在不浅!
一天中午,我们收工时,在一条小溪旁拣到不少朝鲜族猎人丢弃的“黑瞎子”油,很新鲜。我们还花伍角钱向猎人买了一只熊掌。当我们送到伙房时,见大米饭已经做好,司务长正在发愁没菜。他见我们送来熊油熊掌,却感到为难地说:“那怎么吃!”我说:“你给大伙来一顿油炒饭,再熬锅熊掌汤不是很美吗?”并向他建议,把饭当菜做,放盐、放调料,热炒热吃。果然,开饭时人们吃得很香。谁能想到这是熊油炒的呢?遗憾的是熊掌汤没喝上,因为煮了老半天也不烂,仍是一锅清水。
有时打不到野味,或者多日不下雨,蘑菇、木耳也很难吃上,我们就采野菜换换口味。有一种专长在森林中溪边的野菜——水黄瓜,其茎杆粗壮,又脆又嫩还带黄瓜味,大家都很爱吃。
在山上伐木流汗多,喝水也多。每次出工每人带一军用壶水,常常不够喝。不知是谁的新发现,在一种名叫水冬瓜的树身上,砍一个口子,就可以吮吸它慢慢流出的清凉汁液,后来人们还发现,水冬瓜树刚刚砍下来就可以烧,照样起火苗。如果连日下雨,它就成了我们烧水做饭的好柴禾。森林中,真是充满了大自然的奇情妙趣。
(三)
北京军区空军政治部文工团到农场慰问来了。听说还要到山里来专门向伐木队慰问演出,同志们都很兴奋。有人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情不自禁地高喊:感谢党的关怀!毛主席万岁!没等领导作布置,大家七嘴八舌,自发地商量起如何迎接慰问团的事来。我们班的“文化人”多,主动承担了写标语和布置驻地的任务,并准备排几个小节目和慰问团联欢。写标语缺颜色纸,我们就因地制宜,在驻地两里外的入山口,隔一定距离选一棵白桦树,刮去一层外皮,写上大字标语,我们的帐蓬前也用桦树皮做了一副对联,上联是:力举斧锯显身手;下联是:苦战林海献红心。横书“伐木者之家”。
中午,天气燥热。我们把饭菜刚刚端进帐蓬,满脸满手,不,凡是露肉的地方全叫瞎蠓给敷上了。大家气的够呛!只好放下碗筷噼噼啪啪地打个不停。一会儿功夫,打死的瞎蠓竟装了大半脸盆。“嗨!有了,慰问团来就把这玩意儿献礼吧!这是北大荒地地道道的土特产”。一向好说俏皮话的小“马克”(一个同志的外号)引起了帐蓬内一阵哄笑。第二天,工地上传来喜讯:一班一组发现了一棵大人参。有人半信半疑,请来朝鲜族猎人进行鉴别,才知是党参。但猎人说,这样大的党参还从来没有见过,要我们慢慢地刨,千万别伤了它。为使党参完好,我们几人轮换着用手,小心翼翼地抠了半天。真喜人!整棵党参足有2尺多长,粗有寸许。有同志提议说:“这才是名副其实的特产,而且是我们亲手挖的,就请慰问团转送给毛主席吧”。大家都同意这一提议。我们把党参洗的白白生生,装进用桦树皮精心做成的盒子里,由老鲁端端正正的写上了“送给亲爱的毛主席”。几个字,落款是:兴安岭上伐木兵。
空军政治部文工团因故没有进山来,很遗憾!但我们几个人还是跑了几十里山路,将珍贵的礼物送到了慰问团同志的手里。
(四)
场部急需用小径木材,为了运输方便,伐木队又转战到了黑龙江畔的头道沟和二道沟。我们“伐木者之家”就座落在一处依山傍水之地,生活条件比在石虎沟时有了改善。首先洗澡游泳十分方便。再就是既“吃山”又“吃水”,江里的鱼儿成了我们新添的家常菜。我们每天晚饭后都要垂钓,从不空钩。有时鱼儿抢食上钩的那个“踊跃”劲头,真叫你手忙脚乱。帮助我们扎木排的老乡还带来小船、鱼网,每晚拦河下网,清晨起网收鱼,从不空网。所以我们不怕没菜,最担心的倒是缺粮。有次,为了给即将断炊的同志送粮,我们曾冒着生命危险,闯过了“滚兔子岭”。
一天刚吃完中午饭,队长把我和政治教员老田,军事教员老李一齐叫去说:“一班同志的粮食只能吃到今天了。弄不好晚餐就得断顿,你们必须在晚饭前把100斤米送到他们那里。他们就在头道沟沟口一带地方,离江边不会太远”。又说“从我们二道沟到头道沟,按江边距离算,最多只有六、七里地,但没有路可走。若按老乡们常走的山路去,有三十多里”。他看了看表说:“你们多辛苦一点,回去捆好背包、粮食,带上工具立刻出发,三天后我们在头道沟见。”随即解下他腰间的手枪,嘱咐军事教员老李:“你带着以防万一,但子弹不多,只有三发了”。
为了走近道,我们决心闯一闯。12点半、我们沿黑龙江逆水方向出发了。在江岸走了近半个小时很顺利,心里正暗暗高兴。突然,眼前出现峭壁挡住了去路。往回去吧,有违初衷,实在很不甘心,一时进退两难。我们打量了一阵子,峭壁高不过三十来米,最后下决心越过峭壁。哪知攀藤附葛爬了好一阵,回头一瞅大出所料,脚下是一座秃山,全是悬岩峭壁直插江水,壁底水流湍急,看久了头晕目眩。山上,稀稀疏疏只长有一些小树,多石少土,象个癞子头,东一点小草,西一点小草。起初我们顺山腰向前爬,但前进一步滑半步,背上的东西越来越沉。不知不觉中,太阳偏西了。走了多远,天晓得!真是欲速则不达。这时我们才意识到自己处于一个危险的境地,要赶快摆脱困境,否则天黑了……。
我们改变方向,奔山岭的顶峰向上爬。每前进一步都得看好手有抓处,脚有蹬处,便于用力。我手里有锯,得先扔它出去后,再手脚用劲挪动身子。如此反复动作前进。有次我抓断了一根树桩,身子往后一仰,脚下一滑,踩动石砂石块,箭一般飞滚江里。好在我被一棵小树所挡,惊出一身冷汗,幸免于难。事后想起来还产生后怕。
当天空刚拉开夜幕的时候,我们终于爬上了峰顶。这儿是另一番景象:树木葱笼,青翠欲滴。直到这时我们才感到又累、又饿、又渴。幸好我挎包里有包饼干,我们边吃边计划着下步行动。我们想鸣枪联络,但怕少了子弹,遇上野兽没法对付。吃完饼干虽只半饱,但是来了精神。立起身向山下四处望去,忽见对面山脚下有轻烟升起,便拨草穿林,一路小跑向冒烟处奔去。见了一班长,他说:“粮食紧张了,今晚只好喝粥,你们也喝点吧,我们正愁明天的早饭哩!你们这真是雪里送炭”。我们边吃边说送粮的情况。帮我们扎排的老乡说:“你们爬的那山就是“滚兔子岭”,那有路走?”好个滚兔子岭!顾名思义,兔子上去也得滚下来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