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红灯(两章)
十二、红灯(两章)
苏金星
夜话
今年的春播又是军川领先,为了实地去看看,二十一号我们乘车东行,车越往东驰,气温越低。山凹里、洼地上,还留有片片残雪,车轮辗过,冻土“吱吱”作响。在这冰冻的土地上,怎能播种呢?我心里不由地划了个问号。
到达场部,天已经黑了,管理员热情地给我们指定一间房子,说你们暂且住一晚吧,主人到八队去了。
管理员走了,我也感到坐了一天车很累,往床上一躺,迷迷糊糊睡去了。
突然,被一阵敲玻璃窗的响声惊醒。大概是主人回来了吧,正想去开门,只听隔壁的房门“呀”一声开了,轻手轻脚进去一个人。我翻了翻身,想再好好睡一会。突然隔壁传来一个沙哑的女低音:“你疯了!什么时候?还向这里跑!”听口气,有点埋怨情绪。
“怕什么,我是来报告情况……”
又是那沙哑的女嗓子。“你不能轻点吗,那边有人了,坐下吧。”
隔壁正说悄悄话,极低板低,听不清,我也困极了,懒得去听。
“真的吗!场长知道不?听说他还在四队呢。”沙哑的女嗓子猛然提高了。
“谁还骗你,这是二排李文先那死鬼发现的,他们整个排都拉出来了,你还蒙在鼓里呢!”
另一个声音也提高了些。
什么事这样惊奇,又这样严重呢,陡然引起我要听下去的好奇心。
似乎隔壁猜到这边有人在听,突然把话卡断了。
“走吧,别婆婆妈妈的了”。沉默终于被打破了。
“……”
“再不走,他们该跑在我们前面去啦。”
“是不是真的化了?”沙哑的女嗓子犹疑地问。
“嗨!李文先他们的情报还能不准确”?
“那可不一定,前晚不就闹了笑话,深更半夜的吵着化冻了,化冻了,等赶到地里一看,还是硬邦邦的。你还是再去看看吧。”
“喔”声音拖得很长。“闹了半天,原来你是跟我打麻痹仗啊”
“别瞎说了。”沙哑的女嗓子在嗔责。
“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有意让你那位先去报捷”。
“不也有你那小李一份吗!”沙哑的女嗓子在反击。
“又胡说”。听到拳头打在衣服上的声音。
“好好好,不说你那位就是了”。
“还说,看我咯唧你。”另一个撒娇的声音。
沙哑的女嗓子咯咯笑了:“算了,算了,死鬼,我也动手了。”
接着,另一个声音也咯咯笑了,笑声不高,但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清楚,爽朗。
“好了、好了,再不说了。”沙哑的女嗓子喘着粗气在求饶。
又笑了一阵,总算停止了。
“说真的,我琢磨了一整晚,刚把马拉播种机的改制琢磨出个头头,被你这一来又冲断了”。
“啊……那……”
“算了,你快把姑娘们带到地里去,我马上就来,咱们到地里一边干活,一边再琢磨”。
“呀”,门又开了,一个人的矫健脚步声消失在远处。
只听沙哑的女嗓子朝外喊:“别忘了多带些种子”。
大概她忘了这边还有人,喊声那么大,震得顶棚上的纸也响了。
我看了看手表,离天明还有整整两小时。
红灯
为了找那位没见过面的党委书记,我跑了一天也没看到他的影子,天已经黑了只好再去场部看看。刚走出第四生产队,三江平原的春夜,就把我给迷着了。辽阔原野上的盏盏灯光,和天上的星星相辉映,叫人很难辨别出那是地上的灯火,那是天上的星星。而拖拉机剑似的前灯在夜的田野上时时一劈而过。
人们的吆喝声、马拉播种机的“吱呀吱呀”声和巨型条播机的声音,织成一支奇妙的春之歌。
我只顾观看眼前的奇景,不料,被人从后面拉住了。
原来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人,胡子拉楂,皮袄上,沾满了机油,灯一照,闪闪发光,裤筒尽是泥,鞋子里大概进水了,走一步“咯吱”一声。
“站在这里别动,把灯举高点”他命令我。
又递给一盏涂了层薄薄绿颜色的马灯,他自己拾起另一盏涂有红色的马灯。走几步,又说:“等拖拉机过来,叫他播你站的这块地,然后你再来找我:”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今晚虽有点风,并不冷,只是马灯老要举着手有点累,四周传来阵阵笑声和戏语,倒也不寂寞。
我看看那盏红灯,忽东忽西。红灯出现在那里,那里就有热烈的交谈,那里的机车也开得更快,播种机响得更欢。
不觉中,我被那盏红灯吸引住了。
果然,一台斯大林八十号机车,带三台大型条播机过来了,我简单向拖拉机手重复一遍那人教的话,就深一脚、浅一脚,追赶红灯去了。
红灯象长了翅膀,始终在我前面飞来飞去。
我头上沁出了汗珠,腿肚子也酸痛了,这还是小事,当我穿过夜战的人群,总要听一些嘲笑的话:
“喂、那是谁呀,怎么老跟在屁股后面转?”
“没有地方播,浪费时间找你算帐!”
“别逗了,你没看人家那可怜象吗。”
无疑,这些话是专说给我听的,虽然用不着对这些戏谑话生气,但,这一红一绿两盏灯为什么引起他们这样广泛的重视?那提红灯的人又是谁呢……
只顾心里寻思,不觉脚下一软,一股稀泥钻进了我的鞋子,顿时感到左脚凉嗖嗖的,我忙向后退,灯光下,看到地上有一层极薄极薄的水,很明显,眼前是刚化冻的低洼地,庆幸自己还不太冒失,不然右脚也湿了。刚想向后转,只见那盏红灯一闪,又远了。要不要再追呢?追吧,势必要涉过这段低洼地,不追吧,那人交给的“再来找我”的任务没完成。况且那盏红灯也是从这里过去的呀,一咬牙,也不管水不水了,扑吃扑吃朝前赶。
红灯在前面兜了个大圈子,又到我右边去了。虽然前面不远就是干地,但我还是心一横,从右边泥水深的地方拣近道向红灯奔去。
出了一身汗,总算和那穿老羊皮袄、提红灯的人并肩了。
“机车去啦?”
“去啦”我回答,还没等我提出憋在肚子里的疑问,他那对土地的专注和下脚时好象还要品品土地的滋味的神态,又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开始我以为他在选择道路,但又否定了这种猜想。找路,两眼要朝前看,而他只注意脚底。一定是找什么东西吧?于是,我冒失地劝道:“算了,别找了。”
“不找你怎么知道那里化冻深,那里化冻浅呢?”他一边朝前走一边回答。接着他象对我,又象自语:“这块地的面积大约有八十亩够今晚播的了。”
还没等我领会他的意思,黑龙江面刮来一阵猛烈的冷风,马灯在摇晃,电话线在呜呜嘶叫,温度在显著下降。出了汗的身子,冷叮一抖,湿了的脚,好象无数虫子在咬,“刮大风了,快回去吧,”我向那人建议。
他象没听见,抬头看看天,声音欣喜地“好啊,明晨要下雪,真是时候。”也许他听到我上下牙在打架,脱下老羊皮袄丢给我:“穿上吧,我去;巴他们叫来,下雪前“一定要抢播完这块地,你站在这里打信号。不,还是你去吧,跑跑暖和些。”他连连用劲跺脚,大概也冷的很。伸手接过绿灯把红灯递给我,没容我退还皮袄,他又催了:“快,快跑”!
我一边跑,一边想,开始怪不得那样暖和,原来又要下雪。
当我跑到那边地头,有人喊:“书记来了,书记来了”当人们看清是我时,七咀八舌的问开了:“书记呢”?
“这块播完了,书记勘查到地方没有?”
我莫明其妙的答:“我不知道,我没见到书记。”
大家哄的都笑了:“你穿的羊皮袄,提的灯不是书记给你的吗!”
当我弄清眼前的情况,说明来意后,这支装备良好的队伍,情绪高昂地迎着劲风,朝着书记指定的地点开去。
第二天,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白雪,只等这场雪一化,在地里的种子,就要露出他们茁壮的绿苗了,在这远离北京的地方,又要出现一次空前的大丰收,我不禁想起昨晚那俩位说悄悄话的姑娘,田野上的红灯,和深夜勘查冻土的书记。啊,原来就是这样一些人抢在化冻前播下丰收的种子。
注:本文作者苏金星,湖南人,原为农场文教助理。后调承德市任文联副主席,主编《热河》杂志,作品有《偷渡的人》、《东陵大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