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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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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难忘的“马架”生活
                     王恒修
  1956年3月,我作为一名普通的开荒队员随山东省邹平县的开荒大军,高举红旗,跋山涉水,来到了神奇般的亘古荒原一一北大荒。开始了我终生难忘的“马架”生活。
  原始人走出洞穴之后的新居大概就是马架。我不是考古学家,只能作个揣度性的结论,这个断言不错的话,那么,开荒队员的“马架”生活就带有浓厚的原始生活色彩。马架的建造非常简单,用草绳将两根约五米长的木杆小头捆住,两根木杆的另一端分开,便成了“人”字形木架,这样的四个木架,再用木杆间隔两米连接起来,外面苫上草帘,两头各留一个门口,这就是“马架”的外形。里面对着两头的门,平地挖一条宽80厘米、深60厘米通长的甬道,甬道两侧的平地当炕,炕面和外面的大地持平。这就是“马架”的全部结构。
  生活是富有诗意的,是丰富多彩的。除了生产劳动,其余全部生活,队员们都在“马架”中进行。坐在各自的被卷上开会;高唱“垦荒队员之歌”;吃窝窝头喝大楂子粥;绘声绘色地描绘北大荒的未采;看书、写信、谈情说爱……。生活之中大家忘不了建设这个小“天地”。队员们从小树林里精心挑选回来又细又直又光滑的树条,刮去皮,用细绳作经编成密密的玲珑精巧的小帘子,做上四条腿,就成了小桌。在上面看书、写字。那一封封寄向千里之外的信件,大都在这小桌上写成。
  北大荒的四月,还是春寒料峭,但随着南来的融融春风,娇嫩的小草奇迹般地从枯草间钻了出来,达子香染红了山坡,狍子在大地奔跑。丹顶鹤和大雁在天空飞翔,大荒原显示出了勃勃生机。北大荒的春夏两季交替不明显,明媚的春天一露面,就带有夏天的脾气。大风和连阴雨,给我们的生产生活带来了巨大的困难。一天夜间,忽降暴风雨,“马架”在暴风雨中挣扎、飘摇。我们毗邻有座“马架”由于建造的不牢固,被摧毁,他们抱着被子一齐拥进我们的“马架”。风在吼,雨在下,我们住的“马架”开始漏雨了,大家全站起来,也抱起了被子,将被子卷到胸前,弯着腰,任凭漏雨浇脊梁也不让被子浇透。
  “不好,水进来了!”不知谁叫了一声。
  因为炕面和地面一样平,所以外面的水自然也流进来了。一阵“哗哗响”,甬道灌满了水,人们赤脚拥在一起站着,静听外面的风雨声。
  东方出现了鱼肚白,雨过天晴。队员们互相看着狼狈像,哈哈大笑。大家开始在甬道里捞鞋子,有的漂出帐外,就是捞到一只也很难辨认是谁的。一会从甬道里捞出一个枕头,一件衣物,每捞到一件,先是辨认一番,紧接着是一阵大笑。东西基本搞清础之后,大家又挥舞铁锹,在“马架”四周筑起了“防洪坝”,再把甬道里的水淘干净,一天的生活又开始了。
  夏夜,“马架”生活更有一番景象,闷热和蚊子,每时每刻都在困扰和袭击着我们,白天,我们开荒种地,蚊子、小咬、牛虻轮番“轰炸”。劳累一天,本想好好睡一觉,然而一躺下,蚊子铺天盖地而来,糊在脸上、手背上。有时一巴掌能拍死七八个。队员们都没有蚊帐,只好蒙着被子大睡,一会就憋得大汗淋漓,有的把裤子套在头上,嘴冲裤腿喘气,多数是把蚊帽吊在“马架”上,罩在脸上。但是无孔不入的蚊子还是咬你。有的干脆跑到外面,爬上“马架”,因为那上面有风,蚊子少一点。为此,人们编了一首打油诗:“北大荒三件宝,瞎虻、蚊子和小咬,白天黑夜三班倒。”北大荒蚊虫猖獗可见一斑。
  蚊虫虽然猖獗,但远不如疾病的威胁厉害。开荒第一年,没有种菜,人们不时挖来野菜佐食,由于长期缺营养,队员们面黄肌瘦,体质下降,病员增加,部分人得了夜盲症,70%以上的人染上了痢疾,“马架”里白天黑夜呻吟声不绝于耳,门口出进排便的人络绎不绝,天天深夜都有队员被抬往萝北医院治疗。
  夏天,我们伴随着“马架”挣扎过来了,11月,我和队员们告别了“马架”,搬进了我们自己亲手盖的“拉哈辫”房,当时的那个高兴劲,用世界上最美好的语言也难以形容。
  1957年秋,我又一次搬进了告别快一年的“马架”,那是因为在离庄点20多里的地方我们开了100多公顷地,种上了大豆。春华秋实,就要收割了,为了免除天天长途往返跋涉之苦,领导决定在豆地搭“马架”,住“马架”割大豆,这个决定无疑是正确的,我们拿着镰刀,天天在“马架”和豆地之间往返。到农历八月十四日我们割了还不到一半,大家都累坏了。八月十五傍晚,忽然乌云密布,刮起了西北风,旋即又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我拿着镰刀,拖着疲惫的双腿往回走,回到了住地,啃了一个窝窝头,倒头便睡着了。睡梦中听到大风在“马架”顶上呼啸,感到头顶冰冷,我一拉被头,蒙住头又睡着了。睡梦中,我听到一阵噪杂声,紧接着感到有人把我推动,我睁开了惺忪的双眼,看看四周,有无数双惊笑的眼睛望着我,再看我被窝的四周,全是厚厚的白雪,我明白了,是从门口飘进来的大雪把我活埋了。面对战友,我感激得说不出话来。
  到11月大豆还没有割完,北大荒已是寒风刺骨,割地很艰苦,手冻得似猫咬,身上直出汗,累了不敢休息,稍停全身就即刻冰冷难忍,只好一千就是一天,中午跑着啃窝窝头吃。晚上收工了,西北风推着我朝前走。落叶的大豆在风中摇曳,我蹒跚地穿过摇铃的豆地,回到“马架”,已是精疲力尽,强啃了几口窝窝头,就和衣而睡了。半夜,我被冻醒,感到风在我头顶上刮,我抬头一看,门口吊着挡风用的麻袋片,刮起挺高,在我头上凌空飘荡,还夹杂着雪花落在我的脸上,于是,我一扯被子把头盖上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我做了一串美梦:在邹平县的大礼堂,县长把大红花给我戴在胸前;我雄纠纠地走在开荒队伍之中;欢送的人群挥舞着鲜花;坐着火车在丛山密林中穿行;来到了北大荒。原来这里是一堆熊熊大火,我在火堆旁笑着、烤着,火光映着我的脸,整个身心都感到暖洋洋的,幸福极了……
  “恒修!恒修!!”
  听到有人在大声喊我,声音很遥远,我慢慢苏醒过来,感到全身冰凉麻木,我睁眼看看四周,全明白了,我又一次被大雪活埋了。面对大家,我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一天,领导捎来口信,叫我回庄点,我问:“回去干啥?”“叫你到鹤岗去搞副业。”“啥时候走?”我问,“现在。”
  我立即返回“马架”,捆起了小小的行李卷,走出门口。战友们送我出来,我看着大家那双双羡慕的目光,我说不出话来,我又端详着在大风中抖动的“马架”,说不出是依恋还是高兴,我流下了热泪,我一步一回头地往前走,心中道:再见了,“马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