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坝上
重返坝上
章 微
上 坝
吉普车停在李春成家门口的时候还不到 5点半。下了一夜的雨仍然未有停的意思。防汛指挥部的年轻人并未下车,打开车窗,冲院子喊了两嗓子:“老李,走哇!”
门在风雨中推开,老李挎个布兜小跑着钻进了吉普。
李春成上坝是常事,但这一次不同,他毕竟已从副场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
坐在车里,透过雨雾,他望着车窗外不知走过多少遍的片片耕地,心绪难平。
1958年,李春成怀揣着长春水利发电学校的毕业证,作为学生党员骨干,来到了这片土地,来到了当时是一片沼泽的二九一农场。他在二九一干水利一干就是40年。每一寸土地在他心中都是那样亲切、熟悉。
一进 8月,老伴杨益静早已把老李上坝用的东西收拾好。一只水杯,大瓶小瓶的药,他们就装在墙上的那个布兜里。作为老李的老伴、同学、知己的杨益静最了解李春成,62岁的他随时都可能冲到大坝上去,况且,今年的洪水百年不遇。
上堤的前一夜,女儿木易还同李春成闹情绪:“这么多年没黑没白的还没干够?你有高血压又有冠心病,60多岁还跑个啥。万一有个闪失,让做儿女的心里多愧疚。”
“咱场水利都在我心里装着。场领导信得过我,我不去,情理说不过去。我就是要看看我亲自设计建造的大坝能不能抵得过松花江这百年不遇的大洪水!”
女儿的担忧是有缘由的。
1964年,为了治理二九一农场南部涝区,阻挡幸福沟外来水,实现他独创的“高水高排”的设想,他腰系一根带子亲自踏查茫茫的“片儿泡”,差一点让沼泽地齐腰深的水夺了命。
1969年,修建幸福沟水渠时,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女儿这样评价父亲:只会工作,不会休息!
李春成一上坝,精气十足,大步流星。防汛指挥部的人说:“李场长走路的速度同他的年龄成反比,年轻人都跟不上。”李春成虽然退休两三年了,但防汛指挥部的每个人依然称呼他“李场长”。
李春成把二九一农场18.5公里长的大坝走了一遍。防洪用的无纺布、沙袋、木桩、铁丝,他一个不落,检查得非常仔细。
李春成是个干工作叫真儿的人。
当年为了选定二十三、二十六、二十七这几个生产队建点, 他顶风冒雨, 步行到十一队“打尖儿”,而且先后勘测了四五次!
40多年来,李春成涉过的水比常人走过的路还要多。一天走上百十里路是常有的事。
去年,原总局党委书记王锡禄还向二九一农场去哈办事的人打听李春成,说他是垦区水利战线的楷模。老书记没有忘记这个“水利”老战士。
鏖战老河道
雨下了整整一夜,天亮了还没停的意思。巡了一夜堤坝的李春成推门进了前线指挥部。
“李场长,快歇会吧!”值班的年轻人接过李春成手中的电筒。
“接到险情报告没有?”李春成为自己倒了杯开水,然后取下了墙上的布兜子。里面是他带来的大瓶小瓶的药。
“只接到一个电话。”值班的年轻人为他在脸盆里调了些温水。
“什么情况?”老李刚刚松弛的神经又绷了起来。
“是木易来的。你20多天没着家了,她担心你的高血压和冠心病,让我提醒你按时吃药。”
“这孩子,我上堤前一天,还在和我闹叽叽。”李春成一仰脖子把掌心的药丸吞了下去。“我在二九一农场干了40年水利,赶上今年这么大的洪水,你让我在家能坐得住吗?”
“你知道咱场人叫你啥?二九一农场水利的 ‘活地图’、‘活字典’, 咱防汛指挥部的‘主心骨’。”
“别给我老头子戴高帽!”李春成笑着脱掉水衩子。“得抓紧眯一会儿!”
李春成40年前一踏上二九一的土地,就把全部心思扑在了农场的水利上。那几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在沼泽泡子里度过的。饿了,啃几口凉馒头;渴了,喝泡子里的水。二九一农场的大坝、泵站、排水渠都是他多年心血的结晶。此番重返堤坝,多少有些老将廉颇披挂上阵的色彩。
电话铃声骤起,李春成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值班的年轻人直接把听筒给了他。“十八队江堤东9公里老河道管涌严重!”电话那端的声音喘着粗气。
“情况怎样?”
“刚冒沙。”
“一定注意观察,千万别离人,我马上到!”
“你一夜没睡……”
“别废话了,这条大坝的选线、定线、测量,用了几车土、几车沙子,都在我心里装着。我必须去!”
李春成撂下电话,一手拎着雨衣,一手握了一瓶药,领了一帮人消失在雨中。
细密的雨珠爬满了面颊,李春成顾不上抹一把,一支烟的工夫,李春成站在了大坝下。李春成一声不吭,跳入水中,水漫过他的腰间,他用脚试探坝底的硬度,踩一踩,踹一踹,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雨大了,泥水从坝顶直泻下来。高3米、宽8米、长18.5公里的大坝倔强地横在那里,管涌处水开始变混浊。
“王场长,得马上调集人力、物资压住泥沙,堵住涌面。站在水里的李春成对场长喊着,口气十分坚定。
“管涌几处?“王金会场长问道。
“近20处。管涌面含沙量大,属沙性坝基,面积将扩展到宽30米、长165米、近5 000平方米的管涌群。”李春成喊。
“调集三分场8个生产队突击队,调运200米无纺布,小型运输车上坝运沙土!”王金会场长一声令下。坝上的人们知道一场抢险战斗就在眼前。
30分钟后,近700名突击队员云集大坝上。
“管涌面扩大了!”
骚动的泥沙和空中的雨水像两个盟友协调地配合着,冲击着管涌面。
“先砍掉管涌面上的300多棵杨树!”老李喊声过后,100多人迅速布满了管涌面,人人手中一把斧头,“叮叮当当”地砍起来。
“不能留茬口,否则刺破无纺布,前功尽弃。”老李脚步不停,穿梭在人群中。
“扑通!”“扑通!”一棵棵杨树在人们的呼喊声中倒下。
200多棵杨树被突击队员抢运一空,白色的无纺布如流动的白云翻卷着覆盖了骚动的泥沙。
“无纺布接口要搭上,最少25公分!洪水不长眼睛,见缝就钻呐!”老李指挥着,手中不停地扯着无纺布。
老李40年的水利经验告诉他,无纺布铺得好与坏,关系到抢险的成与败。
“李场长,编织袋不够!”一名指挥员一脸泥水站在老李面前。
“无纺布四周压沙袋,中间压20公分的沙子!”老李说着,又加入了扛沙袋的行列。
“叭叽!”几个突击队员连同肩上的沙袋一起趴到了泥里。
人流在坝顶与坝基之间涌动着。
运输车突突的声音被人群的鼎沸声淹没了。
人们奔跑着,彼此招呼着:“快!快!”身上的泥水、汗水、雨水已分不清楚。
渗出的江水迅速爬过了人们的脚踝,爬上了人们的膝盖。李春成跌倒了,滑出老远,一骨碌爬起来,又去背沙袋。
时间在沸腾的堤坝上流逝着。下午 4点多钟,雨知趣地停了。太阳从铅色的云层里挤了出来,险情排除了。700多名突击队员变成了泥人。
在返回的车上,人们用笑声和兴奋的谈话庆祝着胜利,而李春成却沉沉地睡着了……
庆 功 会
9月6日,二九一农场抗洪抢险表彰大会的主席台上有一个空位子,桌子上大红花的标签写着:李春成。
人们掐指一算,老李又将近一个月没着家了。
李春成这次上坝就说过:洪水不退不收兵。
在庆功会散场的人群中,人们谈论更多的仍是李春成。
“李春成是见荣誉让,见困难上的人。”
“老李三次放弃回北京的机会。这回退休了,他说他更不想走了。他舍不得这把黑土,他要把他那把老骨头埋在这儿呀!”
“40年的光景,修水利那阵子,差点儿把命也搭上,老婆孩子都跟着他受折腾!”
而此时,满头银发的李春成正和指挥部的同志在十八队江堤上讨论如何合理利用防汛物资呢。
选自黑龙江人民出版社《涛头唱大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