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当前位置:

第一次建场

二、回忆录

第一次建场



             ——农建二师六团开发建设北大荒纪实
                    苏 堤
                   北上黑龙江
  1954年的9月,农建二师六团3 000官兵,遵照中央军委的指示,从黄河入海口的广北沙营地区(现在的胜利油田)撤出,集结在胶济线上的金岭镇,并在那里欢天喜地地度过了山东最后一个中秋节,于13日早晨登上火车,日夜兼程,向黑龙江进发。
  我们乘坐的是军列闷罐车,每节可容纳40人,一个排正好一节,连部和八大员占有一节,车马重武器由团统一安排,因为闷罐车互不相通,只有停车才下来互相办事。为了保证部队一日三餐正常吃饭,炊事班提前做了大批火烧、咸鸡蛋,上车前连同两大桶开水,一并发到各车厢。开车后,各排把从广北带来的铺板,全部铺在车厢里,白天脱掉鞋子,在上面吃饭、说笑、做游戏;晚上铺上被褥睡觉。和平时营房生活差不多,倒也轻松愉快。
  当时,我们最大的愿望,就是火车能经常停下来,下去看看各地风情,活动活动身子,吃饭时喝碗有滋有味的热汤。不料火车一开动,就像赛跑煞不住脚的运动员,日夜狂奔猛进。起初,白天在车门前,还可看到城市、村镇在眼前闪过,晚上车门一锁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这样跑了四天四夜,只在几个小站的岔道僻静处停下来解解手洗洗脸,换上两桶热开水,就又开车了。
  到了密山车站,战士们连口水也未来得及喝,便在“向右转,按两路队形齐步走!”的口令下,沿着公路向密山东南的“知一镇”进发了。从密山县城到知一镇只有25公里路,按正常行军速度,有两个小时即可到达目的地。但由于这年雨水大,江河泛滥,沿途路面、桥涵大部分被水淹没,部队、车马只好趟着湍急的水流顺着时断时现的公路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战士们背着枪弹,一个跟着一个,有时两人并着肩,有时前后互相抓住背包或手牵着手,我们连部的同志把行李、公用品放在马车上,有的人抓着绳套,有人抚着辕杆,还有的在车后扒着车轮走,生怕掉进路两旁的深沟里,到达知一镇时,已是夜间11点,待战士吃过晚饭,躺倒闭上疲倦的眼睛,已是9月18日凌晨两点了。
                    国庆动员令
  部队在知一镇休整了10天,9 月28日午饭后,全团在紧急集合号声下,集结在镇政府大白楼门前的广场上。三个营排成了一个“凹”字形的方阵,团长宋光站在一张大方桌上,向端坐两旁的政委张积文、主任林文章、参谋长娄锡钧、副参谋长张友东等微微点一点头,便向全团高声宣布师部国庆命令。命令大体意思是:师党委决定六团在密山县东部,乌苏里江、岔河西岸,兴凯湖以北,虎林县以南,约 1 000平方公里的东大林地区,建立一个大型军垦农场。国庆节后,将派出七个连队到东大林地区设营备料,打洋草,割芦苇、榛条。五个连队到完达山的二道山头伐木材。另派两个连队采石,挖沙,烧制砖瓦。明年一开春,就全力以赴,修路、架桥、盖房、开荒建农场。国庆节期间,全团放假,各营连杀猪宰羊,悬灯结彩,欢庆建国五周年。省委,省政府、省军区慰问团派来的评剧团,9 月29日在知一剧院开台,向全团干部、战士、家属大演了三天三夜评剧。哈尔滨评剧名旦张素秋,在演出中施展了全身技艺,给听惯了山东吕剧的六团战士留下了最新的记忆。不幸,在慰问演出结束后的卖票演出中,张素秋在参演《劈山救母》一戏时,膀胱骤然破裂,倒在舞台上,当夜死去。六团干部、战士闻之,无不为之叹惜连连。
  10月 3日,六团派往东大林的部队陆续出发。土道两旁长满了杂草野稞和高高低低各种各样的小树,形成一条草木蓬生的荒凉巷道。我们只能按马车轮子轧出的两条轨迹来辨认道路的去向。
  上午10点钟,部队在青山二大队吃午饭。所谓“午饭”还是在火车上的那套办法:每人几个昨晚烤出来的烧饼,三个从山东带来的咸鸭蛋,只借劳改队的伙房,烧了一锅白菜汤,就算打发了这一顿。下午一点多钟,部队继续前进,路过四甲时,也没休息,说这是留给兄弟连队驻扎的,直到四点钟,才在五甲停下来。这是密山县最东的一个居民点,伪满时,日本鬼子并屯从附近各处强迁过来。像这样的村子,在这一带一共并成五个,由西往东,依次定名为一、二、三、四、五甲。五甲全村只有十多户人家,大多是早年从山东逃出来的穷苦人,有的是第一代,有的是第二代、三代,但说的还都是地道的山东话。当他们知道我们是从山东开过来的部队,并要在这建农场时,都无比高兴亲热。我们还没到达这里,他们早把做饭、住宿的地方给安排好了,锅灶、烧柴、马草马料,一应俱全。我们连部被安排在全村最高雅的小学校内。学校是一座约30平方米的拉合辫筒子房,共有四张课桌、一张讲桌,看样子也都是用白茬木板自己钉的,没有油漆。全校只有三个学生,据说两年前上边给派来个教师,教了不到两个月,就请假再没回来,所以学校房子一直空着。晚饭后,各班排都去寻找自己的住处,有的住在打谷场,有的住在柴草堆旁。我们连部的人,除把一些公用物品放在小学校内,也在农民苞米堆边,倒弄出块空地,支上蚊帐露天躺下。天快亮时,突然一阵枪声,接着就是一阵人声呐喊。不大会儿通讯员小王跑过来悄悄告诉我们说:“大家不要惊慌,这是营部陈(安芝)参谋帮助老乡打野猪呐!”他像很知内情似地向我们接着解释:“这里有一大群野猪,还有几个狗熊,天天来祸害老乡的苞米,十来垧地,几乎被它们给吃光了。陈参谋答应了老乡的多次请求,组织一批营部的人,昨晚埋伏在苞米楼上,打掉野猪,为民除害!”
                     挺进东大林
  我们出了五甲就没有正经道路了,怎么走全由一位老乡指点。穿过几道丛林,来到一片草地上,向导突然停下来,四处张望了一番,向我们介绍起来:“现在我们已经进入过去日本鬼子的军事禁区,当年这一带是日本关东军密虎前沿阵地,驻扎着大批军队,老百姓根本不准到这一带来。”他指着远处一道道高出地面的草岗子接着说:“那就是小鬼子当年的军事公路。为了修这些公路和其它军事工程,抓来了大批劳工,工事修完了,就把劳工全部杀掉,一个活口不留,人死老啦!”
  又过了一道树林,不远的草丛中露出一片废墟,向导向我们介绍说:“这是小日本的兵营,当年里边驻扎 200多名鬼子。‘八·一五’前,苏联红军开过一个营攻打他们。听我父亲说,苏联红军打仗可笨啦,直挺挺地端着枪往上冲,打了一天一夜,冲了七、八次也没拿下来,死伤了 100多人,第二天,苏联红军才寻思过味来,调来五、六门大炮,硬是把这里给轰平,日本鬼子全部被打死。”
  我站在废墟最高处,隐约看出这是一座直径 200多米的兵营,周围的院墙是用多层拉合辫筑起来的。整个院内,除几块被炮弹炸开的碉堡水泥块外,几乎没发现什么砖石,看来,所有营房建筑都是用泥土草木建造。在废墟上,我们发现了一些歪扁生锈的钢盔,没有把的破铁锹,弯曲锈蚀的钢筋头,偶而也发现几块不很完整的人骨头,可见当时的战斗是十分激烈而又残酷的,凶极一时的小鬼子万万没有想到竟葬身在这里,成了这荒原密林中的孤魂野鬼!
  10月4日中午12点,我们终于到达了新场区——东大林,并在这里扎下第一座营寨。
                     首战传捷报
  我们的营寨在一片树林东侧。据向导说,这里离五甲40里,离乌苏里江、岔河30多里。建房从午饭后开始,到下午四点半,一座由25幢茅草房组成的营寨建立起来。整个营寨占地约1 000平方米,坐西朝东,大门开在连部、伙房之间。伙房后门对面,横着一个几千亩的大水泡,满盛着绿莹莹的清水。营房的形状,全部是三角形,树棍做架,榛条编笆,茅草苫顶,用绳子系木棍两边压脊,茅草铺地睡觉。草房有大有小,有的住六人,有的住四人,全部方阵排列,两头开门,前门一律向着中间广场。广场 400多平方米,全部铲平垫实。为了增加营寨生活气息,在清理广场时,特意留下了几棵小树,其中一棵白杨是这一带最高的树。后来远出干活,成了我们识别营地方位的主要标志。
  营寨建成后,我们在营门外的一棵秋树干上,用镰刀刻了斗大四个字——“四连新村”。黑色树皮,白色刀茬,二百米外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10月 5日,战斗打响。按照连的分工布置,一、二排主要割洋草,三排主要打榛条,四排以连部人员为主负责集堆,垛垛,统计成绩,给各排送水送饭,连长、副连长负责勘查
  草场榛林,随时指挥调动部队作业。我们连部能抽出直接为一线服务的有十个人,其中教员就占五个。经过进一步分工,八个人参加集堆垛垛,我和杨文玲同志身强力壮,又在广北经过锻炼,肩膀的”挑功”较好,就把送水送饭的任务交给了我们俩。开始的几天。由于天气晴和,草场资源较好,又在营地门前作业,出工、收工、吃饭都比较方便,战士的情绪、工作效率日有提高。到10月10日,共割白草12万捆,割榛条四万捆,到10月15日,白草完成25万捆,平均每人每天300多捆,榛条达到九万捆,平均每人每天250捆,从营寨往东方圆十里的地段里,170多个高大的榛堆草垛,兀立在林边草岗。
  消息传报上去,师团领导大加赞扬。师部决定立即派出电影队巡回演出慰问东大林地区部队,团里批准每个连队奖励一口肥猪,并派人亲自送到东大林。我们连接到通知,又派车到乌苏里江边渔亮子,买了几百斤新鲜大马哈,准备好好庆祝一番。
                     初雪北大荒
  几天不见太阳的温热,引来了11月 2日早晨的一场风雨加雪。这是我们来北大荒遇到的第一场雪。雪下的不大,并且很快停了,但却给我们这支刚从山东移防这里,还穿着华东装备的小队伍,生产生活带来严重威胁。
  这场雪后,气温骤然降到零下。战士身上穿的还是从山东来时发的单衣、单裤、单皮鞋,晚上盖的棉被,也只有三斤半重,能够拿出御寒的只有一件军绒衣。晚上睡觉,战士们不得不在草房外边、身子底下一层一层续加茅草。睡倒前,把蚊帐、衣物等所有能够保暖的东西全部压在身上。有的战土怕起夜,睡觉前不敢喝水,吃晚饭不敢多喝汤。这样,刚睡倒时,还很暖和,身子、腿脚都还可伸得很直,慢慢就把腰腿弯了起来。我们同屋的张维曦同志,不仅怕狼,而且更怕冷,睡到半夜,不是把别人被子拉到自己身上,就是把冷
  脚伸进别人的被窝,有时又打哆嗦,又哼哼,弄得全屋人整夜不得安宁。
  四个连的干部,为此愁得不得了,不得不亲自带领各排排长轮流带班查铺。有一天在全连晚点会上,王指导员向大家总结了战士睡觉的所谓“四部曲”,即一更天“鲤鱼打挺” (意思是腿腰伸得直直的);二更天“凉锅煎虾”(意思是腰腿蜷曲起来);三更天“老母猪筛糠”(意思是冻得打哆嗦);四更天“猴主坐殿” (意思是冻得睡不了,披着被子坐起来);熬到五更天就“铜鸡报晓”,司号员吹号起床了。两条经验:一是睡觉伸被时,把被子底头用绳子紧紧绑住,形成一个睡袋,然后钻进去,怎么翻身、滚动,都不会煞气透风,二是把蚊帐塞满细短柔软的茅草(最好是砸软的乌拉草),扎紧底口,做成大草袋,睡觉时压在被子上,又压风又暖和,能顶上两床被子。
  至于两条取暖办法,王指导员一再声明是他和隗连长共同创造的,应由他俩亲自带领执行。原来第一条办法是:第二天早晨一起床,隗连长就带着全连围着院子猛跑步,直至大家头上出汗,身上冒热气,才停下来让大家洗漱吃早饭。第二条是:晚饭后,指导员把三个排集合起来,以院里的三棵树为拴猴桩,一个排一棵,组织“打猴”游戏。用抓阄的办法,一个排选出一人为猴。开玩时猴的一只手摸着树桩,象征着猴被用绳拴在树桩上,然后全排围起来,摸打猴的屁股。猴一只手扶着树桩踢打来摸打他屁股的人,踢到谁,谁就替换他做猴。打猴人为了引诱猴离开树桩,四面围起推来拥去,大喊大叫:“摸摸猴子腚,三天不受冻,打打猴儿腚,三年不生病……”连部,伙房的人听到喊声,也都跑来参加到各排。全院一片笑闹吵嚷,好不热闹。这样互相踢打不到一个小时,扮猴的摔掉帽子扒掉了外衣;打猴的解开了衣扣,头脸冒汗。打猴收场回到宿舍,一盆热水洗脚,一碗姜汤下肚,钻进被窝,一觉睡到天亮。
                     敲镫奏凯还
  11月10日早饭后,隗连长召集全连大会,郑重宣布:我们四连全体干部战士,经过40多天紧张战斗,和其他兄弟连队一起,胜利完成了东大林建场备料任务,共打苫草 300多万捆,割榛条 150万捆,师团首长很满意,表扬了我们,并命令我们明天撤出东大林,返回原防地——知一镇,他长满络腮胡子清皙而又削瘦的脸,突然笑了笑,对大家一抱拳:“谢谢同志们”下去了。
  王指导员上来,总结了40多天全连生产生活的基本情况,表彰了一些突出的人和事,然后若有所感地说:“我们这趟东大林没有白来,算一次演习,一次训练,一次认路,回去准备一个冬天,明年开春建场,我们还要回来的。”他连连指划脚下的地,更加提高了嗓门:“就是回到这里我们的茅草营寨,我们的四连新村”。
  晚上,伙房大操办了一顿,把所有好吃的全部做给大家吃了,只烙了些火烧、油饼留给明天路上吃。到第二天往回走时,两辆马车除炊事员的行李、少数几件炊具和连部的一点办公用品,几乎没装什么东西,成了空车。
  11月11日早晨三点钟,部队集合在营寨广场上,高副连长向隗连长报告“一切检查完毕”,王指导员命令所有带枪的战士举起枪来,一起向空中鸣放了三排子弹,作为胜利礼炮。
  全连干部战士,在“向右转,向知一方向齐步走”的号令下,徐徐出动了。一排在前,二排随后……写着“农建二师六团第四连”的红旗迎着朝雾在无边的荒原摇动前进,叮叮咚咚的马铃声,击碎了东大林黎明前的寂静……
                       (原载《农垦日报》1997年8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