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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铁道兵落脚一棵树

二、铁道兵落脚一棵树



                             王其超 胡廷和
  1954年,我们铁道兵九师从朝鲜回国受命进驻汤原。1956年,根据党中央决定“在东北地区建立大型国营农场群”的指示,铁道兵九师由六十二团政委孙培军率领,从汤原出发进驻虎头,在大王家、二道亮子等地卸装扎营。经实地踏查荒原,因地域太小不宜发展大型机械化农场,11月奉命迁往饶河地区。
                   挺进一棵树
  11月2日,部队重新编成十个中队,一千七百余人,在乌苏里江封冻前从虎头乘最后一次航船,经一夜航程到达了饶河镇,其余七个中队直航饶河县东安镇,七、八两个中队留驻饶河。
  饶河县位于乌苏里江下游,紧靠江边的一个偏僻小县。当时的饶河县全县总人口不足八千人,饶河镇住户也不过五百余人,多数以打鱼为生,种植少量土地。镇内没有电灯,除日本占领时期残留两栋砖瓦结构房子外,余者均为草房。镇内仅有一条不足五十公尺长的街道,街上仅有一间三张桌子的饭店,一间有两三个营业员的百货商店和银行(营业所)。屈指可数的十几栋零星草屋,屋顶上长满了鲜苔。街道行人稀少,给人以边陲小镇特有的寂寞之感。距镇不远便是白茫茫的原始草原,除丛生的灌木和荒草之外,举目所及渺无人烟。我部受命于饶河镇西侧地名为“一棵树”的地方扎营。“一棵树”距镇大约四公里,无路可通,只见那茫茫雪原上隆起一丘小山包,在丛生灌木林中,山顶上长着一棵三株同根而生的连理紫椴树,在那荒野孤丘上独树一支,显示着它特有的风姿。据传“一棵树”地名由此而来。
  八中队从饶河镇出北门绕道徒步向“一棵树”进发,11月的天气,大江即将封冻,大地被大雪复盖着。一路上天空中纷纷扬扬下着大雪,寒风呜呜地吼叫,鼻子和脸颊冻得发麻,我们这些来自广东、广西、湖南、云南的战士,虽然经受过朝鲜战场上的战地生活,可经历北疆的严寒还是第一次,人们只好把身上穿的棉军服裹得更严实些。路,在这亘古的荒原上是没有的,人们顺着野兽走过的足迹前进,好容易才到达了建点地。队长项自强放下背包站在高岗地上,以军人的习惯视察了地形,然后说:“同志们,我们到‘家’了。我们要在这里建设起我们自己的国营农场,以班为单位,立即就地取材抢搭临时住处……”。
  北国荒郊,12月的天气大地早已被白雪所覆盖。哪有一棵可做房梁的树?雪地上只有一些矮小的柞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发黄的枯草也埋到雪层的下面去了。面对寂寞的大荒原,搭地临时住处谈何容易。
                 雪地安家,马架子虚挡风寒
  雪,下个没完没了,去山后砍树条、割草的同志们趟开雪道,扒开积雪,为立足生存与大自然进行着拼搏。
  盖房的茅草,树条背回“家”来,编草簾的、清场地的、搓草绳的,大家一起动手,一排一排的“人字形马架”,终于在英勇的战士面前竖起来了,争得了一席可以虚挡风寒之地。在这窄小的草窝棚里地面上铺些榛材条和带着冻珠的干草,这就算我们赖以休息的床铺了。北国的寒风并不留情,穿过草棚缝隙直灌“室内”,晚间睡觉只好戴上皮帽子,不脱衣服往被窝里钻,靠自身的体温抵御严寒的袭击;更有甚者,人在被窝里睡觉,狼在外面盯视这些不速之客。它们榛叫着,围着马架转游,大概想认识一下我们这些陌生人,加上风的呼啸,使胆小而仅有的几个家属妇女们毛骨悚然,只好将被子蒙住头睡觉。早晨起床,被子上、帽子上、铺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霜雪,连鞋子也冻结在地上无法提起来。不久,奉命上山伐木,才住上有火炉子的地窖子。
                 荒原上的第一次婚礼
  李忠华探亲回来,从湖南带来一位城市姑娘,因返城时部队正值迁移途中,便同到新建点上来了。结婚是人生大事,又是踏进荒原战士成家立业的第一对婚礼,可面对荒漠,在这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如何办好婚事,是个很大的难题,当然是一无嫁妆,二无新房,只是两个人的行李搬到一起,在集体宿舍里占上一角,挂上一顶军用蚊帐,里面就是洞房的小天地了。“室内”点燃两盏植物油灯,宿舍外升起一堆篝火,门上贴一对好不容易才写成的喜联,上联是“雁飞北国落脚一棵树”,下联是“夫妻创业展翅比翼飞”,横批是“同创新业”。因宿舍太窄,热情的战友们只好上流进草棚向新郎、新娘祝贺,新郎穿一身褪色的军装,她,一个朴实的湖南姑娘穿轮一件蓝布紧身夹袄,显得大方标致。糖,没有地方可买酒,更是难得弄到。喝一口甘甜的荒原雪水,唱一支战士心中的歌,唱几句家乡小调,算是最衷心的祝贺——这就是创业者的婚礼。
  “一棵树”扬起了开拓者们追求美好生活的起点,亘古荒原上回荡着人类第一次歌声笑语。
                  民以食为天,吃饭第一
  伐木的同志们下山了,转瞬间到了四月,草原冰雪开始融化,几天来,从高处流来的“桃花水”,在一棵树低洼地区横流开来,把我们的驻地也分隔在几个高岗地上,从高处向四周嘹望,整个荒原一片汪洋。驻地几乎成了孤岛。粮食已所剩无几,炊事员只好采一些野菜填补食粮不足。粮食供应点在饶河镇内,但无路可通,相隔泥潭、杂林、丛草甚多,连野兽也不敢出来乱窜。据说原先有一条日本军队占领时留下的单行汽车道,直通江边,但年陈日久,野草丛生水流遍地,再也无法找到它的踪影。交通成了问题,粮食运不回来,眼看二百多人将有饿肚子的危险,中队长只好派班长周贵初带领一个班的人出去执行任务。没走出驻地就踏进水洼,他头也没回一下开始趟冰水过甸,经三义、朝鲜屯,多走了几十里地,绕到了饶河江边粮库,从早出发返回时天已全黑了,待他们扛着苞米面回来,一个个湿透了全身,嘴唇发黑,上下牙冻得直打架。
  “桃花水”撤退了。立足以后,除粮食外,人还需要蔬菜。为谋求生存就得自己生产,但是拖拉机尚未进来,只好用人工肩拽牛马犁杖开荒种菜。为满足生活的需要在荒原上掀开了第一犁,十二个人肩拉绳索,硬是在这草根和灌木丛生的荒地上掀开黑土,播下了第一代艰辛的种子。
  1957年5月,中队奉命与仅有六、七百亩地,十多个人的县示范农场合并,接收了役马十二匹,月底又在八五○农场调进原铁道兵部队淘汰的斯大林80号拖拉机二台,总场拨给K—55拖拉机一台,这才投入了大面积开荒。
                   第一个诞生者
  荒原上到处是水,可食用水是个大问题,原先一棵树旁有一汪泉眼,但是流量太小不足全队饮用。冬天只好到六、七里远的永乐河搬运冰块化水,夏天到距驻地三、四里地的大洼坑用勺子舀水,挑回采沉淀后才能饮用。队长项志强的家属杨全玉,已怀孕数月,也同大家一起出去担水,有一次返回时太阳已经落山了,突然,不远的灌木丛中钻出来两只野狼,狼随人行,走走停停,不时抬起头来,用贪婪目光射向家属们,同时发出一阵阵饥饿的嚎叫,小杨早已吓得浑身打哆嗦。一同前去担水的小夏急中生智,机灵地把水向沟边一倒,拾起木棍猛敲水桶,两只野狼听到突如其来的金属响声,吓得调头就跑进了树丛,再也没敢再次出来,两个小媳妇亦没命地奔回驻地,可麻烦事终于发生了。这个怀有身孕的杨全玉因受惊而要提前生产了,谁也无法相助,没有医生,没有接生员,没有必需的药品,没有保温房子,更没有一个生过孩子的妇女,几个从四川来场刚结婚不久的十八、九岁的媳妇,谁也没经历过生孩子的关卡,眼看胎儿的一只小脚露了出来,难产这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了,饶河镇虽然有个卫生所,可是有十多里之遥,何况又是在半夜里,既无交通工具,又无正路可行,谁来接产?妇女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救人要紧”,李善密也是结婚不久,比她们稍大一点,尚未生育过的小媳妇,但她有高小文化,曾从书本上读到过接生方法,她自告奋勇挤进人群,好大一会,才把这个刚露出来的小脚送了回去,这时产妇已经有气无力,加上四周除单薄的一层草簾子外,无法挡住初夏夜的寒风袭击,一切只是听天由命了。在极度紧张与忙碌中,希望的平安之光终于来到了。一声婴儿哭啼声从荒野的草棚中进发出来,划破了寒夜的寂静,这是拓荒战士的第二代的第一个小生命,是“一棵树”第一个出生者。喜讯给荒原生活带来生机,给所有创业者带来多少希望的喜悦。“好一个胖小子!”战土们快乐的喊声和清脆的婴儿啼声,在“一棵树”回荡开来。人们奔走相告,婴儿的哭声使寂寞的荒原意识到人类的存在,在繁衍,在发展,看到了未来。
  但是,当人们兴奋地向孩子的父亲道喜的第二天,婴儿因为缺乏必不可少的生活条件,加之是早产儿,只是呼吸了一下荒原上的凉爽空气便离开了人间,他是开发北大荒伟大事业的第二代的第一个到来者,又是第一个离去者。人们在巨大的悲戚中闪现出一个个疑问,荒原能给予人们立足吗?他父亲,一个南征北战的转业军官,忍受着内心极度的痛苦,用破布卷好,还尚未睁眼的遗体掩埋于后山,含着泪水对同志们说:“会有的,我们一切都会有的。”子孙们将会永远在这里繁衍。
                 踏进荒原第一个捐躯者
  县示范农场与中队合并后,接收了役马十二匹。这十二匹马,在当时说来是非常可贵的财富。马要吃草,又带来了垦荒战士新的任务,陈萍同志负责马号班工作,每天必须涉过漫长的草甸子,带领战土去小南山脚下的草场打草。季节是不饶人的,过了打草季节,就无法收割饲草,保证不了牲口安全过冬。
  这一天陈萍照例到草场打草去,去时搭乘老乡打鱼的舢板船过一个深水泥潭,返回时只好步行了,由于昨晚下了一场前,原来往返的毛道被荡涤得无影了,他淌着齐腰深的水,一步一挪地摸索前进,陈萍走在最前面,用脚探索着每一块能使上劲的漂伐甸子,他感到每一脚都是软绵绵的,但同时也断定能经住人,他是班长,必须踩出路来带领同志们赶回阵地。当同志们跟着他


过混浊的泥水,踩过一个又一个漂伐时,陈萍同志突然踏了个空,掉进了被浮草掩盖着的泥潭中去了,他只觉得身子下坠,泥水快速漫过他头顶,仅来得及喊了一声“别过来”!一股污水又一次漫过他头顶,他奋力挣扎,探出身子来企图抓住一星半点杂草,可是连续几次都未能成功。后面的两个战友尽了一切努力,也无法靠近泥潭,陈萍用尽了力量还是无济于是,只见污水翻滚了几下,冒出一长串气泡,再也听不到他的声息了。当同志们赶回连队叫人援救时,泥潭已恢复它那冷漠的平静,人们用各种办法把他捞上来时,陈萍同志已停止了呼吸。
  陈萍同志为北大荒的建设事业是第一个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领导已为他办的军人免费乘车证和他家中发来的那封让他速回原籍完婚的电报。
  陈萍,男,1933年生于河南省遂平县,1949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生前为铁道兵八五○九部队四十一团战士,时年23岁。今日提起陈萍同志人们还在怀念他。
  安息吧!陈萍战友。
  事业就在这些无声的先驱者足迹下开始,为了立足于北大荒,有多少人献出了自己的青春、子女、爱情,甚至生命。我们没有理由忘却他们。他们是我们社会主义一代最可尊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