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援越抗美的日子里

　　
　　　　　　　　　　　　　　　　　　贾 玉 珠
　　　　　　　　　　　　　　 向南开进 准备入越
　　1966年 8月，国内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刚刚开始，我所在的沈阳军区高炮六十二师准备奉命支援越南抗击美国侵略者。当时，我部驻防在辽宁省丹东市东沟县沿海的山头上。接受任务后，部队开始了紧张有序地训练，同时抓紧战备物资准备，更换新牵引车、换炮轮胎、严格检修火炮等等。老兵复员时，保留了一定的技术骨干。特别是汽车兵，大都是1959年参军的，这对后来出色地完成安全开进任务起到了关键作用，特别是入越山路极其复杂的情况下没翻一台车。
　　我们集结在丹东市，进行紧张的战前思想动员和各种物资准备。那时，我从友谊农场农技校入伍不到一年，在解放军这所大学校里，锻炼成为思想作风过硬，军事合格的一名军人。班里大多数都是老同志，他们来自四川、湖南、湖北、安徽、河南、辽宁、黑龙江等省。临开拔前约半个月，从二十三军补充一批新兵作弹药手。虽然大家年龄不一样，口音不同，入伍时间也不同，但为了共同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听说能代表“五个伟大”，就是伟大的党、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祖国、伟大的军队、伟大的人民，我们无比高兴、无比自豪。还听说要有人留守，怕去不上，大家都三番五次写决心书，党员团员更是起带头作用。司机班长李祥贵是1958年入伍的老同志，是全团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标兵，还写了血书。我们的参战情绪特别高昂，战前军训非常认真，自觉按上级要求进行轻装，把亲人像片都留下了，只带些信封、信纸、日记本、衬衣等包成一个枕包随身携带。轻装下来的东西打成一个小邮包，上面写好通讯地址，放在留守处。我们每个同志都清楚这是去战斗，必然会有牺牲，所以做好了“光荣”的准备。
　　12月 7日傍晚，从丹东郊区一个无名小站开始了神秘的南方远征。出发前，我们把车和炮装到平板火车上用三角木和铁丝固定牢，一节平板车只能装一门火炮和一辆牵引车。很快，又落实了宣传组、后勤组、保卫组、通讯组等各种组织，各车之间用电话联系。火车一声长鸣，我们启程了。
　　皓月当空，星光闪闪，故乡再见了。12月的北方正是数九隆冬，闷罐车箱内生火炉子，上火车时把能穿的防寒衣服全穿上还觉得冷，但到达广西时，只能穿单衣服了。我们告别起伏的万里长城，跨过奔腾的黄河，穿过汹涌的长江， 6天时间行程近万里。沿途有兵站迎送，一切事情军代表都安排好了，吃得很好，就餐基本都在车站附近。刚开始在火车上睡觉真不习惯，特别是每到接轨处就听“咣当”一声，越是深夜越清晰，心里只好默默数着1根、2根、3根……，慢慢地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白天，列车在行进中，同志们抓紧时间学习毛主席著作，联系实际改造世界观。一个排乘一节车箱，班排组织学习“老三篇”，大家表示以白求恩为榜样，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国际主义战士。途中，同志们都争着去炮车值班，因为坐在驾驶室里可以饱览沿途大好风光，别有情趣。长城以北冷得令人难熬，晚上也很枯燥，但同志们还是争先恐后去值班，只好按炮手顺序安排上岗。当时红卫兵学生大串联已经开始，特别是徒步行军的很多，常见一队队举着各种战斗队旗帜的红卫兵长征队向我们招手致意。我们也主动向他们热情挥手，心中都有一种自豪感。
　　当军列快到北京郊区丰台站时，上级通知我们整理军容风纪，说军委领导在车站欢送我们。我们换上崭新的军装，精神立即振奋起来。列车徐徐驶进车站，老远看见站台上有一些小轿车和一些军人，走近时看到很多年近花甲的老首长，最前面是一位老将军。他高高个子，身着黄色军呢大衣，微笑着向我们挥手。我们激动地把事先准备好的口号都忘了，一劲儿欢呼、鼓掌。我们没有下车。暂短停车之后，列车又启动了。我们望见老将军们还在挥手。后来听说前面那位老首长是叶剑英元帅，我们的眼睛湿润了，心里默默发誓请老一辈革命家放心，决不给老一代丢脸，当好“五个伟大”代表，为国争光。
　　开进中，车箱里非常活跃，除有组织地座谈、游戏外，有的在学习，有的在讲故事，有的挤在用床铺板横在车门前处尽情饱览疾驰而过的祖国大好河山。我们从千里冰封的北国，来到四季如春的大西南。沿途，大自然向我们敞开了宽广的胸怀。祖国啊，你是多么辽阔、多么富饶。即将离开您的中华儿女，对您——伟大的母亲更有着特殊的感情。多么想多看几眼啊，祖国！为了您，头可断，血可流，祖国大好河山不能丢。这是我们军人的神圣天职和钢铁誓言。
　　经过近6天的紧张铁路运送，途径5省区顺利到达广西崇左县，我们将在这里进行短暂集训。崇左是个美丽迷人的地方。这里山青水秀，盛产亚热带各种植物和水果，那成片翠竹，成串芭蕉，池塘里水牛戏耍着，真使人陶醉。左江缓缓流过这里，把边疆小镇打扮得更加美丽。如果你要过江，可以通过用小船连接起来的舟桥。站在舟船上远眺，江面上鱼帆点点，山水倒映，别有风情。江上有水上人家，他们以打鱼为生，以船为家，长年累月生活在水上，还有水上学校呢。更迷人的是江边夜晚，灯光闪闪，月光、星光洒在江水中，伴着那倒映的翠竹，与不时飘来的渔家姑娘悠扬的歌声和孩子的朗朗读书声汇集成一幅壮丽的水乡画卷。
　　然而，更使人难以忘怀的是英勇勤劳的崇左人民。他们为援越抗美省吃俭用，勒紧腰带，用最鲜的鱼、肉、蔬菜支援前线，特意为我们北方人做爱吃的豆腐，宁肯自己住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也把最好的房子让给我们，还帮我们洗衣服、拆被子、支蚊帐。他们对人民子弟兵的深情厚意，说不完道不尽。在紧张的训练、学习间隙，我们发扬人民子弟兵光荣传统，帮助老乡挑水、劈柴、扫院子、积肥，并圆满完成了出国作战各项准备。
　　在崇左集结期间，主要是听取先头入越部队的英雄作报告、介绍情况，学习简单越语，观看革命英雄主义和爱国主义影片，激发更大的热情。当时，“红色海洋”已在部队广泛展开。据说，这还是出国部队创建的。在特殊环境里，我们用这种形式表达对党和毛主席的忠诚及深厚感情。在阵地上，语录牌抬头可见，上面写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这个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我们在“红色海洋”之中浑身是胆，英勇顽强，出现了许多可歌可泣的英勇事迹。
　　　　　　　　　　　　　　　　 珍惜和平 更爱祖国
　　我们在崇左集结期间，换上我国制作的绿色越式服装，头顶盔式帽，脚登塑料凉鞋，番号是中国后勤部队。在我们之前入越的大部分是工程兵，他们没有重武器，常遭攻击。1966年12月26日凌晨，我们以“中国后勤部队六十二支队”的名义，开赴越南民主共和国太原市参加援越抗美战斗。我们告别崇左县，经过凭祥市到达友谊关口岸。清晨，火红的太阳照在古城墙上，显得格外辉煌壮观。接待站的同志为我们准备好饭菜，我们称之为国宴，很丰盛，吃得特别香，也永远难忘。接待站的同志把我们每个人的背壶抢过去灌满水。尽管壶里有水，她们也总是激动地说：“再灌点祖国的水吧！”祖国这个平凡的字眼，此时此刻是多么亲切感人啊！是的，有什么比一个即将离开可爱祖国奔赴血与火战场的人对祖国感受得更亲呢！离开国门后，我们非常珍惜这壶水，都舍不得喝，在最困难时候拿出来沾沾嘴唇。它凝聚着祖国人民的关怀和重托。有的战士把它保存5天，那是白天近37度左右高温季节，意志是多么坚强啊。
　　在友谊关时，上级组织我们参观。城楼两侧有古代城墙垛口，沿起伏的国境线垒的城墙绵延到远方。城楼是重新修建的，原名“镇南关”，近代又叫“睦蔺关”，解放后更名为“友谊关”，这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是陈毅同志手书的。它是中越友谊的象征，也是一座不朽丰碑。友谊关第一层是会客厅，第二层是展览厅，陈列着两国人民友好交往的照片和越方赠送的字画，毛泽东主席和胡志明主席握手的巨幅照片挂在正中。第三层陈列着中越友好往来的历史文物，有古画、陶瓷、象牙雕刻等美术工艺品。自古以来中越是友好邻邦。古代就有冯子才将军应越王朝请求，从这里出发痛歼法国军队的历史。在近代解放越南战斗中，中越两党两国人民患难与共。当年胡主席和一批早期越共领导人经常往返中国和越南，在广州举办越南革命青年讲习班，胡志明同志亲自授课，为越南革命培养了大批爱国志士。在抗法斗争取得决定性胜利的著名“奠边府大捷”中，就有中国共产党高级将领参与策划、决策，中国志愿人员协助作战。不可否认，越南人民取得胜利渗透着中国人民的血汗。今天，应越南共产党请求，奉中央军委命令，我们的优秀中华儿女又告别亲爱的祖国，奔赴援越抗美前线。我们在友谊关前集体宣誓照了像，然后踏上征程。友谊关渐渐远离了我们。再见吧，亲爱的祖国，听我们胜利的消息吧！
　　越南是一个多山多水国家。我们的车队行驶在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上，有时几乎在云中穿行。这条公路是中国工程兵开筑的，许多援越物资源源不断通过这里运往越南。由于路段险恶，司机和带车干部瞪大眼睛全神贯注前方，稍有不慎就有车翻炮毁人亡的危险。为了防备空袭，只能在夜间行军，可想在那样险峻路段行车难度多大，每台炮车只有一名驾驶员，每到休息时，我们把水果和清凉油送给司机鼓励集中精神开好车。在开进途中已经看到战争硝烟和由于连年战争所造成的荒凉景象。越往前走，人烟越稀少，道路两旁尽是弹坑，隔不远就有挖好的一个圆坑，听说是为防空用的。越南老乡大都住在森林或山沟里。过了凉山，残墙断壁到处可见。越方老乡衣着破烂，眼神惶惶不安，走路带小跑，田间劳动力大都是妇女、老人和儿童，远处不时传来防空警报声和从高音喇叭中发出的防空通告。此时老百姓忙放下手中活计，三五成群，抱着孩子拎着包裹跑向防空洞，真是老婆哭孩子叫，鸡犬不宁，一片战争凄凉景象呈现在人们面前。身临其境，每个同志都真正体会到了祖国的可爱、和平的宝贵、生长在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是多么幸福，我们对魏巍同志写的《谁是最可爱的人》中可爱的祖国理解得更深了。当时我们多么想把这感受告诉祖国的同学朋友亲人，使他们意识到自己生活在幸福之中，珍惜这大好时光，更加百倍努力学习、工作。然而这些在当时是不可公开的，只能深深印在脑子里，落实在行动上，今天把这段解密历史感受如实告诉读者，让我们更加热爱自己的祖国，珍惜幸福，为她的繁荣昌盛贡献出自己的光和热！只有祖国强盛，有能力立于世界之林，人民才能扬眉吐气；只有个人利益和祖国利益交织在一起，人生才能更充实、更有价值。
　　　　　　　　　　　　　　 首战告捷 打出国威军威
　　经过3天紧张夜行军，我们于1966年12月 29日拂晓到达目的地——北越太原地区。大家顾不上行军的疲劳，一到阵地马上挖工事，进行伪装擦炮，作好打仗的准备。这时上级通报敌机可能侵犯我们防区。防区内主要军事目标有钢铁厂，据说是东南亚最大的，还有发电厂、火车站、秋江大桥。同志们都很激动，围坐在毛主席像前表决心：“我们决不辜负您的教导，誓为祖国人民争光，为越南人民报仇。”虽然我们都没有打过仗，都是青年人，但凭着对祖国、对越南人民的爱，对美帝的恨，一定能打好出国第一仗。
　　大约北京时间下午 4点左右，战斗警报拉响了。早就听说老美使用什么鬼怪式、雷公式、临空发出怪叫，搞什么所谓精神战术。说真的，开始心里真有些发慌，只听声音不见飞机，心中非常着急。附近越南人民军用的是85口径高射炮，只见弹头爆炸连个飞机影子也没有。
　　在指挥员沉着指挥下，我终于发现目标已经临空了。我是四炮手，负责装航路和速度，是火炮的眼睛。好家伙，飞机像大鹰一样，一低头顺翅膀底下嗖嗖飞出炸弹直向头顶飞来，我赶紧装好航路和速度。只听指挥员一声大喊：“打！”炮群怒吼了，阵地上顿时一片硝烟，空中条条火舌，敌机编队乱了，像无头苍蝇乱撞。由于第一仗没有经验，点射变成长射，炮弹消耗很大，不知道战斗还能进行多久。为了补充弹药，后勤同志只好顶着敌机轰炸送来两车炮弹。从开炮到结束，大约用了一个多小时。敌机分期分批狂轰滥炸，事后才知道美方这次是试探性进攻。因这一地区以前没出现中国部队，美机出动F—105型雷公式战术轰炸机和F—101型攻击侦察机共12架，分多批多架次入侵防区。我方参战的只有先遣部队一个防空中炮团和低炮团，战果是击落敌机两架、击伤一架。
　　本着不争战果的精神，让给越方友军击落一架飞机战果。其实越方在我军打响后已经进防空洞开始隐蔽了。而我们是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战士，任何时候都战斗在炮盘上。历次战斗贯彻集火近战、以营的建制为炮群、给敌机突然重创的战术，没一点不怕死精神是不行的。敢打硬仗、恶仗是这支当年抗美援朝英雄高炮部队的光荣传统。战果是以拾到飞机残核为重要依据。我们取得首战告捷，中央军委当即来电嘉奖我部，祝贺打出军威国威。越南人民组成各界代表到阵地上慰问，并带来歌声、舞蹈及烟卷等。尽管听不懂她们的语言，但从脸部表情上可以看出她们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祖国人民送来高级香烟、糖果、茅台酒和各种罐头等慰问品。这是我有生有来第一次听说并品尝茅台酒。
　　在这次战斗中，我连炊事班在另一个山头隐蔽，受到敌机攻击。炊事班长郑红兰、炊事员张世宪不幸牺牲了，司务长负伤。我们怀着悲痛的心情掩埋了战友，举行了追悼大会，团营首长和兄弟连队派代表参加。三岛山在唤忠魂，秋江水在致哀歌。附近越南人民送来花圈，缎带上写着“为越南解放而牺牲的中国同志永垂不朽，中越友谊万古长青。”
　　　　　　　　　　　　　　　　 环境越苦 情意越深
　　回忆当时战友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常常激动不已。崇高思想境界和特殊环境造就了人们的钢铁意志。那时早上进入阵地，晚上就能挖出一人多深、能对面错过人的交通沟，上面还得棚好盖，然后将各个炮位和指挥所，包扎所，弹药库连起来。同志们只穿一个小裤头，一天吃 5次饭，工作面窄，大家换班你争我抢，按时完成任务。当时越南天气非常炎热，有时高温达40°头上烈日晒，脚下炮盘烤，可以说到了人的极限。我们把衣服打湿，鞋灌满水，站在炮位上常常一两个小时，一解除战备就扎进自己挖的水池中泡凉不想出来。
　　有一天，我们正在擦炮，上级分来一名新同志，他到我连炮一班里立即卷起袖子干起来。经了解才知道，他是中国人民大学六四届学生，名叫古田阳，中等个头，大眼睛，较瘦，戴着一副近视镜，待人很和气，没有一点大学生架子。他们是北京的“红卫兵”某组织成员，一队共20多人，神秘越过国境线，争取在战火中锻炼自己。有关部门虽然反复动员，他们硬是不回国。经中国驻越南大使馆请示周总理，最后同意留下锻炼 4个月，但必须保证学生们人身安全，部分女生留在支队作宣传队员。
　　他们一到部队就积极要求下炮连，到战斗第一线。我们对小将们的勇敢行动很钦佩。当时我在炮二班，他在炮一班，我们很快成为好朋友，可以说形影不离。我向他介绍战时经验，注意事项，他讲了一些国内“文化大革命”情况。那时同志间没有“保密”而言，不管谁来信都讲给大家听。老班长是河南人，他的小孩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爸爸您好”，我们仿佛看见了孩子天真可爱的笑脸。副班长的弟弟来信说：“你在家栽的杏树结果了。”姑娘们从学校、工厂、农村发来一封封热情鼓励的信。那时两三个月时间往返才能收到家中一封信，因我们是用信箱为代号先寄到广西某地，再由方便车带往前线。亲人不知道我们战斗在异国他乡，只知道在广西执行什么任务。真是“锋火连三月，家书抵千金”，一封信往往看好多遍，直保存到复员。伴随我们度过漫长时间的是一台“美多牌”半导体收音机，靠它了解国内外大事。
　　在这里，我们不仅要战胜敌人，还要战胜自然。这里温度高，蚊子多，流行病传染很厉害。听上级讲当年法国鬼子在这里成建制减员，最后不得不撤走。我们除了定期服药外，还对厕所进行严格管理，用炮弹箱作成密封式脚踏盖。雨季更是阴雨连绵。我们住在简单帐棚里，四面用竹片编成像席子样的方块，固定起来就算是墙，房顶是用帆布涂上一层塑料胶就是盖，在枕木上放几块板就算床了。我们躺在床上可以看见星星闪烁。雷雨天还得树起避雷器，有时雨水把鞋子都漂起来了，无法入睡，干脆大家坐起来，从现在谈到将来，充满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共同表示回国后一定好好工作，把祖国建设成第一流的国家。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用很少的津贴买花生米、糖块、烟等，从不分你我。这些物品是后勤服务队定时下连送，我们使用军内代金卷购买(因人民币不能带出境)。站岗经常是一个人站两三班，抢着帮人洗衣服。每个同志能为战友多做一点事，感到是最大快乐和幸福。我们还用拾到的飞机残核的铝合金片制成飞机模型、小梳子，刻上字互相赠送。
　　这段艰苦、危险的战争岁月，使我深深感到在特殊环境里，战友间关系是那样融洽、那样亲密无间。这种感情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是人世间最宝贵的。艰苦的战斗生活，使我经常怀念，终生难忘。它锻炼了我的意志，是鼓舞我在后来的工作中克服困难的宝贵源泉。我发自内心地呼唤，40年前的亲爱的战友们，你在哪里？
　　　　　　　　　　　　　　　　 生死考验 激烈战斗
　　我所在的北越太原地区是第一次出现中国部队，几个月给了美帝空中强盗以沉重打击，敌人称我军是东北王牌师。连日来敌人像输红了眼的赌棍，妄图实现“以炸迫和”的阴谋。1967年3月 10日，美帝出动上百架飞机，向我防区狂轰滥炸。这天，我们和兄弟部队互相配合，一举击落美机7架，伤多架。战斗进行2小时40分钟。这是入越参战以来取得的一次最大战果，当场有两架敌机空中开花，受伤敌机驾驶员跳伞。他们的降落伞是由红黄二色拼成，据说红色越多，官越大，以此决定救助顺序。美军飞行员离机后随身除带有武器外，还装备有自动救护信号发射仪，为营救人员指示方位。还带有鱼钩、美钞、亲人照片。还有一包染料，一但落入江海，水即被染红一片。还有药和食品等。总之是他们上司给他们的宽心丸而已。这一天，激烈壮观场面虽然很惊险，但我们高兴极了。
　　傍晚，大家正交流经验体会，上级命令我连转移到钢厂内作战。我们到达阵地后看到离目标很近，阵地到处是弹坑和火烧过的痕迹，深知这是压航路主阵地，是敌机必经之路。上级把我连放在刀刃上，是对每个指战员的最大信任和考验。离目标越近，对敌机打击越狠，危险也越大。同志们抓紧时间作好战前准备，深知明天将有一场大仗、恶仗在等待我们，敌人会以十倍的疯狂进行报复。
　　1967年3月 11日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天。一大早，团长、政委来到我们阵地进行战前思想动员。随来同行宣传股长郑若杜主动要求留下和我们一起参加战斗，鼓舞了我们的士气。同志们战斗情绪非常激昂。大家把炮弹擦了又擦，风趣地说是给敌机准备充分“干粮”。战士们把本来很短的头发又理一遍，是为了好包扎，并且互相嘱托，做好最坏准备。
　　上午约8点多钟，敌机从不同方向、多批多架高低空交替和水平投弹相结合，并出动B—52型重轰炸机，在空中指挥机督战下向我支队保卫目标狂轰滥炸，什么百蛇鸟导弹、钢珠弹、气浪弹全都用上了，把火车站钢轨炸得像麻花一样。炸弹声、飞机轰鸣声和火炮怒吼声交织在一起。我们炮群高低空火力组织很好，以营为建制集火近战，敌机不敢俯冲了，只好胡乱丢下炸弹怆惶逃命。
　　战斗中，炮身打红了，我们以最快速度换上备补身管继续打。弹壳多得拦脚，六、七炮手不怕烫，抓起弹壳就往掩体外扔。我们使用50年代乃至40年代的武器，和掌握先进武器的世界头号敌人美帝国主义者进行殊死拼搏。火炮出现故障，战士们用肩顶用手搬，不怕烫拼命排险，赢得宝贵时间。副指导员邱玉明背着救护药箱一边宣传鼓动，一边搬送炮弹。宣传股长郑若杜，把飞机开花、驾驶员跳伞资料摄入镜头。我军炮火很猛烈，使敌机无法靠近目标。敌人把我连阵地看成眼中钉、肉中刺，用8架F——4C鬼怪式飞机扑向我阵地。4架佯攻，4架俯冲，一边掷子母弹，一边扫射。虽然我们及时调转火炮，向敌机猛烈开炮，但阵地仍受到攻击，顿时一片硝烟火海。“这个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精神！为阶级兄弟报仇”！的口号响彻整个阵地。我是炮二班四炮手，站在炮盘最高点，对阵地发生突然情况看得比较清楚，经过多次战斗锻炼心里有底，头脑马上反映阵地受到攻击。虽然出现伤亡，但阵地没有乱。范连长右手负伤，用左手举起红旗，火炮仍在怒吼。我们每个人眼里射出复仇的怒火，把仇恨装进炮膛。火炮拼命怒吼，战斗更加悲壮。看炮一班，一炮手张德顺脖子负了伤，二炮手李文仲鲜血顺裤腿直流，仍在坚持战斗。四炮手牺牲了，班长抱下战友，跳上炮盘紧握航路器指挥火炮。五炮手吴逐清用一只手捂着肚子上的伤口，用另一只手装填炮弹。六炮手田保营身体多处负伤，仍忍痛压弹。三炮手“小四川”拖着伤腿又爬上炮位。入伍锻炼只有一个月的红卫兵大学生古田阳眼镜也飞了，但他一步不离炮盘，紧张递送弹药。此时，我们的好宣传股长、1952年本科毕业大学生郑若杜也在帮助递送炮弹，不幸和一班战士石来信一起英勇牺牲了。按要求像宣传股长这样的非战斗人员可以隐蔽，但郑股长为鼓舞士气坚持和战士们一起战斗。
　　英雄的炮一班没有被吓倒，复仇的炮弹又射向敌机。大炮在怒吼，我们可爱的战友，用有我无敌的顽强精神谱写了我军高炮史上又一篇革命英雄主义可歌可泣新篇章，实现了他们“头可断血可流、毛泽东思想不能丢”的豪迈誓言。炮六班更悲壮。火炮装填机被炸坏了，二炮手马贵两腿炸断，他忍着剧痛高呼“毛主席万岁”！一炮手李红娃身负40多处伤，当救护人员来到他身边时，他挣扎着说：“我不要紧，先抢救其他同志。”大家来到刚入党不久的田永权担架前，他艰难地抬起头来说：“请大家放心，我是共产党员，知道应该怎样做。”后来才知道他肠子已被炸成六截。这是多么好的战友啊！副指导员邱玉明在生命最后一刻还叫通讯员把毛主席像章放到胸前。他望着像章，嘴角微微动了几下，脸上露出笑容，安祥地合上眼睛。范连长右手和脖子都负伤了，仍指挥战斗。这些再一次雄辩地证明，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人民军队是不可战胜的。这些同志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哭不叫，把生的希望让给战友，把死的威胁留给自己，这是多么崇高的自我牺牲精神。他们用生命和热血在援越抗美的国际主义战场上又谱写了一曲毛泽东思想的颂歌。为了越南人民的解放，为了世界和平，他们献出年轻的宝贵生命。这段难忘往事，一直激励我努力工作，珍惜人生。今天把这段落鲜为人知的事实写出来，以寄托对战友的怀念和哀思。
　　他们的忠骨至今还埋在异国他乡，可歌可泣的英雄业绩将永垂中越友谊青史。虽然中越两国关系有过坎坷。 但伟大的中越友谊经过历史的考验必将结出丰硕果实， 值得庆幸的是中越“两党两国”战友加同志关系回复到现在最好时期，烈士的忠魂在九泉之下也将得以安慰。
　　让我们记下这次战斗光荣牺牲的同志：团宣传股长郑若杜，连副指导员邱玉明，战士石来信、田永权、李红娃、王淑石、马贵、杜尚桥、鄂春喜、李孟月。
　　这次战斗，炮一班被评为集体一等功，六炮手田保营被评为一等功臣，李文仲荣立二等功，我们炮六连被评为集体三等功，回国后多次到兄弟部队作报告，为祖国争得了荣誉，为军旗争了光。
　　　　　　　　　　　　　　 平时过得硬 战时才能顽强
　　记得烈士田永权是1963年入伍，当过炮手、炊事员、饲养员。他干一行、爱一行，从不叫苦叫累。冬天母猪要下小猪仔，他一直守在猪圈里，怕小猪冻坏，把自己的棉被挡在猪圈门上。他多次被树为连、营标兵，年年被评为五好战士。援越抗美战斗动员后，他坚持要求从炊事班调回炮班。他说，我是一名老兵，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一定要亲手为越南人民报仇。
　　烈士李红娃是和我同期入伍的新兵，是二炮手。他在训练中特别认真，虽然文化较低，但勤学苦练，虚心好学，早起冒着严寒、迎着晨阳练扑捉目标，举砖练臂力，阵地上没有井，他经常早起下山去挑水，来回两里多路程，他是我们新兵榜样。
　　副指导员邱玉明是湖南人，平时努力学习毛主席著作和同志谈心，常常工作到很晚。战时，他在阵地上鼓舞士气，夜晚为战士查铺盖被。又有谁会想到入越前他的小孩和妻子不幸相继去世，组织上让他回家处理丧事，他毅然放弃探家。他认为在非常时期，连队、战友更需要他，个人家里事情再大也是小事，把个人痛苦埋在了心里，踏上了南去军列。直到光荣牺牲，连里战友才知道入越前他家里发生的不幸。这是一位多么可亲可敬党的好干部，值得我们怀念和崇拜战友啊！
　　宣传股长郑若杜是1952年大学本科毕业生。怎能忘记，他在国内到我连蹲点指导我们办黑板报、写报道时的情景，那时我是连队报道员，和他接触多，他常帮助改稿，有时工作到很晚，还帮助制作幼灯片。3月 11日战斗中，他完全可以按规定隐蔽，但他表现出了一个军队宣传干部在危险时刻冲锋在前优秀品质和光荣传统，执意和我们一起战斗。这对全连同志是极大鼓舞，他光荣牺牲了， 抛下妻子、儿女，我们将永远怀念他。 郑股长的妻子是大连海运学院讲师，1968年春季，她还带着孩子专程到我连看望曾经和她爱人一起战斗过的战友，给我带来日记本，和我们座谈，这是多么好的军人妻子啊，多么好的军嫂啊！那个时代，她的境界是多么高尚。
　　今天回忆往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牺牲的战友绝大部分没有体会到小家庭的温暖，就献出了年轻而宝贵的生命。这是何等崇高思想境界啊。正义的战争赢得了和平，越南最终获得彻底解放，我坚信越南人民不会忘记一个战壕战友。他们永远活在两国人民心中，成为两国人民友好交往典范和纽带。
　　　　　　　　　　　　　　　　 中越友谊 世代长存
　　越南人民是一个友好的、爱好和平和勤劳勇敢的民族。我们在援越抗美的日子里，亲眼看到越南人民饱受战争的苦难和不屈不挠顽强斗争品德。
　　在长期战争中，他们锻炼得更加坚强，一边坚持生产，一边全力支援南方战争。在北越，男青年很少，只有孩子、妇女和老人在田间劳动。他们用的生产工具很落后，绝大多人住的房子很不像样，室内空空，有的家连一顶蚊帐都没有，穿的也很破旧。我们把节省下来的粮食送给驻地农民，他们非常感激。当时越南大部分作战和生活物资都是中国无偿援助的。晚上，中国列车把大米和其他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到越南北方。记得在越南还碰上中国齐齐哈铁路分局老乡，他乡遇故人可想是多么激动。那时中国还不富裕，是勒紧腰带全力支援越南，可以说付出了巨大代价。
　　越南人民对美帝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对无私帮助他们的中国朋友怀有浓厚感情。他们称中国和越南是同志加兄弟，友谊之花是用汗水和鲜血浇注的。战时越南老乡冒着敌机轰炸、扫射，给中国部队送水，帮助搬弹药，平时帮助修路、砍柴，保护通讯线路。我们和越南老乡见面总是高兴地在一起比比划划，尽管语言不通，但脸上总是充满友谊的微笑。他们指着毛主席像章不断高呼“毛主席莫那母、莫那母(即越语万岁、万岁)！”我们放映电影时每次都在前边留出位子给越南老乡。银幕上出现毛主席的镜头时，他们总是长期热烈鼓掌。我们学会的越语歌曲是《解放南方》和《中越友谊之歌》，每当共同唱起这两首歌时，中越青年更加激昂。事实使越南人民懂得谁是共同的敌人，谁是他们真正的朋友。当他们知道我们要回国时，便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送了一程又一程。我们炮车队走很远了，还能看见他们在挥手。经过战争的人，更懂得和平的可贵。中越经过一段坎坷之后，我们坚信人民友谊更加牢固。
　　　　　　　　　　　　　　　　 凯旋而归 更加缅怀战友
　　1967年10月28日，我们奉命就要回国了。我们来到烈士陵园，缅怀亲爱的战友，献上一个个亲手编织的花环。回忆往事，我们像亲兄弟一样，他们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眼前。我们心中默默地想，一同来未能一同归，为了越南人民的解放事业和世界和平，亲爱的战友，你们献出了宝贵生命，长眠在异国他乡。我们和越南人民不能忘记你们。你们的英雄事迹永垂中越友谊史册。亲爱的战友，安息吧！我们眼含热泪离开了陵园。
　　我们从硝烟弥漫的战场来到国门“水口关”口岸，第一眼看见那鲜红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心情激动极了。祖国，伟大的母亲，我们经过战争洗礼又回到你的怀抱。在那炮火连天的日子里，每当想您，我们就浑身是胆，有使不完的劲。踏上祖国的土地，来不及抹去征程灰尘和汗水，接过亲人递过的祖国水，一饮而尽。这水是那么香甜啊！瞧，祖国天空是多么晴朗，空气显得格外新鲜，大地到处生机勃勃。啊！只有我们祖国的优秀儿女经过生与死的考验，从异国战场走回来，才能更加体会到社会主义祖国大家庭无比可爱、可亲。只有受到寒冷的人，才会倍觉太阳的温暖。我们对老作家魏巍同志名著《谁是最可爱的人》中的“朋友，你是否意识到生活在幸福之中”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我们驱车经过用树枝和鲜花搭成的凯旋门，望着“向祖国英雄儿女致敬”的横幅标语，热泪夺眶而出。我们有多少英雄儿女为世界和平献出宝贵生命，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啊！一路上，祖国边疆各族人民夹道欢迎，把龙眼、甘蔗、香蕉往车上抛。这种场面是何等感人啊！到了驻地，当地人民群众组织慰问，给拆被洗蚊帐、洗衣服，对我们的关怀无微不至。人民用汗水和乳汁哺育子弟兵，我们对人民只有无限忠诚，无论到哪里都要为军队争光、添彩，无论何时都为有过这段历史而骄傲。
　　时光过去整整40载。祖国历经磨难，是拨乱反正，改革开放走向富强，世界形势发生根本性变化。我把这段鲜为人知的历史写出来，寄托对战友的怀念之情，也激励每位真正的朋友珍惜今天的幸福，为祖国的繁荣昌盛贡献光和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