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木河畔
松木河畔
刘 丽 华
天,下着牛毛细雨,参加修水利的队员们往车上装行李,然后又麻利地爬上车去,在行李的缝隙之间坐下。车开始开动了,送行的人在路边挥着手,喊:“写信来!”车上的人也满脸笑意地向车下的人挥着手。
车,在雨的天地之间行驶着,队员们躲在塑料布下面有说有笑,一路唱着歌向工地奔去。经过3个多小时的颠簸,终于来到了松木河畔。
(一)
松木河河面不宽,水也不深,两岸是茸茸的绿草地,松木河在大草甸子上蜿蜒着伸向天边。宿营地就在河边,两个大帐篷中间的小帐篷是伙房。男女队员分住在两个大帐篷里,他们在已经铺好麦秸的地上,铺开了自己的行李。再寂静的地方只要有了人,便不会再寂寞,队员们换下潮湿的衣服,把行李绳拉成晾衣绳,五颜六色的衣服,像挂起的彩旗,队员们的欢声笑语使这空旷的草甸子顿时充满了生气。夜幕降临了,奔波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此时已经进入梦乡。帐篷外面轻轻的风声、流淌的河水声、虫鸣声,奏响了草甸子上的小夜曲。
黎明。早起的人们站在帐篷前,迎着习习的晨风,凝视着大草甸子上的日出。东方渐渐由白变得发红,霞光映漾在天边,不一会,一牙火红的朝阳从碧绿的大草甸子尽头露了出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圆,最后轻轻地一跃,跳上了天空,生机勃勃的一天开始了。
早饭是带着水腥味的面疙瘩汤和馒头。
集合了,连长站在队伍前面讲话:“同志们!我们已经来到了八、九、十连所在地的松木河畔,这松木河水现在看着它很平静、很安稳,一旦到了雨季,汛期来临,它就要泛滥,就要逞凶,直接威胁着八、九、十连的田地和职工家属的安全。为了治理这条河,使它不再对人民生命和国家财产有危害,团领导决定在离河不远处修一条“万米长城”(堤坝),用它来挡住上涨的河水!”
这草甸子上既没有沙石,连土也不好找到,用什么来修堤筑坝?大家疑惑地望着连长。连长从队员们的脸上看到了疑问,转身在挂着的小黑板上画了一个梯形,然后讲道:“这就是我们即将修筑堤坝的示意图,垒坝的材料就在你们的脚下。”大家低头看看脚下的草甸地,又抬头看连长,连长接过副连长递过来的一把铲。这是一种奇异的铲,它几乎是一块平平的钢板,边缘磨的很薄。连长用这把铲,嚓!嚓!嚓!在脚下的草甸地上切了两个四方形。副连长此时肩上一条怪样的扁担,扁担的两端系着一段绳子,绳头上吊着一个二齿的钩子,只见他两手抓住扁担两头的钩头,弯下腰去,将铁钩头深深地插入刚才连长切出的四方形中心,然后一直腰,连泥带水地挑起两大块草垡子。这草垡子看上去不大,但好重,扁担都压弯了。连长指着副连长挑起的草垡子说:“这就是我们用来垒坝的材料,我们就要用它垒起万米长城”!
垒长城的工作开始了。
被挖走草垡子的地方,露出来油黑的泥土,水从地下渗上来,形成一片水洼,队员们只能穿着雨靴工作。工程进展的很慢,时间被运垡块到大坝的这段距离占去了,为了争取时间人们加快了步伐。由于切垡块要用力蹬铲,不久雨靴的底就断裂了,水从断缝处钻了进来,脚在冰凉的泥水里。队员们把带来的鞋全穿着上工地了,布鞋、胶鞋全是湿漉漉、泥乎乎的,回到帐篷里就只好打赤脚了。
(二)
夜是寒冷的,连里的干部正在开会。排长们挤在暖烘烘的小帐篷里,一张张疲惫的脸围住了跳跃着的烛光。连长用力地吸着烟,眼睛在看着大家,排长们有的在拧眉吸烟,有的低头沉思,有的则抬着头看看连长的脸。会议在讨论如何加快工程进度问题。往返运送草垡子的路难走,距离又长,每人每趟只能挑两块,力气大的男同志和体质弱些的女同志都挑的一样多,不能发挥体力强的优势。有什么好办法加快工程进度,这是连长向诸葛亮们提出的问题。
“我说几句”,三排长打破了会议的沉寂,大家的目光一下都投向了三排长,端端正正的军帽下,闪动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肤色微微有点黑,显得方方正正的脸更加刚毅。三排长说:
“我们平常码草垛时,由于距离远,常常用传递的方式,一个人用叉子叉起一捆草甩到草垛下。再由站在草垛下的人叉起甩到垛上,垛上的人再去码齐。我们能不能用这个办法,多做些叉子,将切好的垡块以传递的形式甩到大坝下。这样就发挥了男劳力体力强的优势,又可节约时间。”
“对呀!”会场上马上活跃起来,“平时干活的法子怎么绐忘了呢?”
“这办法行!”
“这办法准比挑着跑还快。”
“还是小诸葛脑瓜灵!”
“这样的劳动强度可不小,男同志还行,女同志恐怕要吃力了。”
“吃力的活哪样我们也没少干,从来没落下”,女排排长说话了。
“唉!女同志就是女同志吗?甩不了就挑着走,逞强好胜是会吃苦头的!”
“苦头我们没少吃,怕吃苦就不来了!”
“好啦!好啦!”连长甩掉早已熄灭的烟头,忽地站了起来,“我看这是一个好办法,就这么办。二排长,你明天一早就开车赶回连队,多做些两齿的叉子,再装些粮食和菜,另外把大家的鞋都带来,没鞋穿也不行。尽快赶回来,我们在等着。”
“是!”二排长利落地答应着,声音特别地洪亮。
新的工作方法很快被推广,整个水利工地沸腾开了,队员们干劲更足了。在三排的施工地段上,只见三排长裤腿挽到膝盖上,穿着背心,正在用力地甩垡块,大老吴在低头用力地嚓嚓地切,他切的快,三排长甩的也快,两个人大汗淋漓,几个小队员在给他们数数助兴:“45、46……50……60”。
“停!停!”连长来了,“好家伙,你们俩一口气切60甩60,破了纪录了,来,看我的。”说着连长从三排长的手里拿过叉子,“谁来切?”一个队员换下了大老吴。三排长接过毛巾擦着汗,大老吴一屁股坐在地上说:
“唉呀我的妈呀,跟排长干活快累死大活人啦!”
“哈!……”一阵欢乐的笑声。
“快看!连长他们也比开了!”
女排更热闹。人高马大的门锦兰在甩,女排排长在切,排长看上去略显瘦弱些,可透着精干,有点干巴劲。她切的利落,大门甩的也利落,大家赞扬着感到真带劲,于是也开始试把起来。上海青年惠君和文娣搭成一对,一个切,一个甩,切的很麻利,可甩的有些吃劲,那垡块拖泥带水地好像不愿意离开老地方,好容易才从水里拔出来,文娣用力一甩,垡块是甩出去了,叉子也跟着垡块飞了出去。文娣闹了个大屁墩。女排的姑娘们笑的前仰后合,文娣爬起来顺手捋了一把散在脸前的头发到耳后,结果又自己抹了个泥花脸。这一回姑娘们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笑!笑!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笑掉下巴砸着脚!”文娣急了,说开了上海话,又引起女排姑娘们一阵笑声。看来这工作是需要男女搭配了,连长及时地调整了人员结构和劳动布局,大大地提高了工作进度,大坝在一米一米地延伸。
(三)
一个雷鸣电闪的雨夜,暴风雨席卷了宿营地。大风突然掀开了女队员的帐篷,雨点打到棉被上、脸上,女队员们惊慌失措地围起被子伸手去抓衣服……,一时间惊叫声、呼喊声、雷鸣声、风声、雨声响作一团。男队员们闻声冒雨跑来了,把女队员转移到了男队员们的帐篷里,随后被子、衣服等等也被转移到了男队员住的帐篷。男队员们慷慨地找出自己干净的衣服给女队员们,尽管女队员平时是多么地嫌弃他们的烟味、汗味,可如今也只好委曲求全了。外面的雨仍在下着,风仍在刮着,连长带着一部分男队员将女队员的帐篷重新支好了,可里面已经无法住了,大家只好仍旧挤在男队员的帐篷里。连长一挥手说:“男同志在这边,女同志在那边,今晚就凑合一下吧。”
觉是无法睡了,大家只能坐着,帐篷太小了,连长说:“老天爷让风和雨给我们伴奏,索性开个联欢会吧。”
“同意!”男队员首先大声响应,可唱歌却让女队员给抢了先。
“冲破层层封锁线,展翅飞向华营山……”秀娟好听的歌声在雨夜中响起;“十五的月亮,为什么没有云彩……”,男队员肖立在唱;小葛唱:“八角楼的灯光……”;永利则说了一段山东快书,说的是“惊慌小夜曲”,女队员骂他该死,说他幸灾乐祸;建国是讲故事大王,今晚他是主角,讲了“望江亭上的女尸”、“废墟里的笑声”、“太平间里的……”直听得人们毛骨悚然,头皮发紧。这真是一个惊慌的夜、欢乐的夜、友爱的夜、难忘的夜。
太阳出来了。连长放了女队员们的假,在营地晒被晾衣服。姑娘们高兴极了,欢歌笑语,洗衣晒被。
“鱼!这河里有鱼!”不知谁大声喊起来。
“真的?”
“看,快看!”
“这松木河里居然有鱼,让我们下去抓几条来吃!”几个姑娘下河去捉鱼,松木河畔真热闹。
暴风雨后,路被水淹了,车出不去进不来,粮食还可以吃几天,菜没有了,连长抽下来几个女队员和炊事员一起去挖野菜。一大锅烧开了的松木河水,撒上把盐,撒上野菜,就算是汤了。雨水使大草甸地更加潮湿,铺在褥子下面的草总是潮乎乎的,褥子也是潮乎乎的,女队员中已经有人开始发烧。卫生员对连长说:“她们的症状像风湿病,药也不够用了。”
病号在增加。
连长已经派副连长等人开车去探路了,不知能不能出去?
人急生智。
“连长,河里有鱼,我们可以派人去捉鱼。”女队员中有人建议。
“对,弄点鱼也可以给病号补养一下。”于是连长派人到指挥部去弄了些炸药回来。
“轰隆”一声巨响,松木河水乍起老高,水平静后,上面飘着一层死了的鱼,男队员们全下河里去捞鱼了。
副连长他们回来了,车出不去。连长集合全体队员,开了紧集动员会议。让大家下定决心,共同克服暂时的困难,缺菜的不止我们连,全团人都没有菜吃。不过比起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要好的多了,因为我们还有饭吃,有馒头吃,有水喝。像这样大晴的天,太阳再晒两天路就可以走车了。人们在连长激昂的动员下扛起工具奔向工地,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无论多困难,也不能影响工程进度,这是全队人员的心愿。
(四)
雨后,夕阳给晚霞洒上了一层金光,远处青青的群山像一簇簇燃烧的火焰,松木河亮亮地闪着银光,人们扛着工具,从暮色中归来。
营地上飘着炒菜的香味,指导员亲自带着车给工地送来了菜和一些粮食。他说连队里的人都很关心工地上的同志们,地里的小苗也长得很好。队员们围着指导员问长问短。
晚饭后开了大会,指导员给大家讲了连里的情况。连长宣布,明天全团各连的大坝要合垄,再有三天,即可全线竣工。队员们高兴地欢呼起来。
大坝合垄这一天,全连人集中到了和三连的大坝即将合龙处,两个连的人齐齐地站在那里。两位连长走到一起,交换了一下意见,又指指点点地比划了一阵,一招手,只见一个扛着红旗的队员跑到他们跟前,按着连长们的指点,把那杆红旗插在了两段大坝之间。两段大坝距旗之间的距离相等,然后连长拿出一个口哨来使劲一吹,两个连队开始向着旗杆进军了。人们呼喊着,工地沸腾着,大坝飞快地长着。近中午的时候,大坝胜利地合垄了,红旗迎着风哗啦啦地飘着。忽然有人喊:“快看!”
在大坝的一端,走来了四连五连的人,他们唱着歌、舞着旗,汇合到这里,然后四个连队的人又向一连和指挥部的方向走去。
这是1970年的5月,全团13个连队近4 000人,战胜了风雨、寒冷、饥困,历时20来天,成功地修筑了一条顶宽3米、坡高1.5米的“万米长城”。它是用一种特异的“刀”切出来的草垡子块,用叉子甩上大坝,用扁担挑上大坝,一块一块码起来的。
(作者原为二连哈尔滨市下乡知青,时在北京国内贸易局东郊地质仓库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