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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船轶事

装船轶事


  
                  李  海
  东安镇,座落在一条地图上看不到的窜皮子河——饶力河与乌苏里江的汇合处,依山傍水,又因为边境线几公里内不许砍树伐木而山林茂密,清的是水,绿的是林,黄的是山,红白相间的是房子,风景煞是好看。我在团部商业股工作,却每年来此住上几个星期,现在使人回味的不是鱼汛时那用瓢捞起来的半斤多重的鲫鱼瓜子和一斤左右的红肚囊的鲤鱼拐子,也不是城里人见不着的活蹦乱跳的大马哈鱼,却是那揪人肺腑的码头装粮场面。
  记得那年头,城市里还在明松暗紧地“深挖洞、广积粮”,边境线上的知青们听得多了,见得惯了,自然没有那么多的紧张和担心。却是中央传来有关解放20多年我国粮食生产还没有过关的消息,使大家感到“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们团每年上交国家的小麦和大豆约3~4万吨。除汽车运粮外,必须利用乌苏里江航道,把粮食通过送煤来的货轮带到佳木斯粮库。
  1975年7月中旬,根据团首长指示,要在三天内组织好3 600吨小麦的装船任务。这意味着每天晚上卸下一船煤,白天并装好一船粮。卸煤的工作由物质股负责,而装粮的准备工作、人员组织、粮食的检验和结算等业务,商业股交给我在前线负责。据说其中仅检验和结算工作就是原来东安粮库(因战事紧张而早已内迁)11人的业务。
  我提前三天住在东安粮库,通知各连把小麦灌袋缝包,组织汽车和拖拉机向东安粮库抢送粮食。另外与各个连队联系,每天要 5个连队的连长带队,挑选40名身体强壮的男劳力来装船。根据计算,平均每人要装 6吨粮(75包81公斤重的标准麻袋)。由于从仓库到船上的行走距离约有 150米,又有很长一段摇摇晃晃的“过山跳”,平均每个人就要在一天内扛着81公斤的重负走11公里,并回返 11公里,加上总要有6个人从事把麻袋上肩和在船上码垛,真正扛包的不过34人,这项工作是不轻松的,而再增加人员又受到码头狭小的限制。连队对这项工作向来重视,在国家困难之时,知青们踊跃报名参加,组织人员是不成问题的。
  兵马未到,粮草先行,我通过手摇式电话调集活猪、大米、白面和蔬菜,由装卸连 (只有20人)准备做饭; 请渔业连负责把汽车运来的粮食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仓库里。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间已到,两辆运粮的车到码头,而渔业连的人已去吃饭,等他们回来至少要一小时。我让驾驶员在车上把粮袋翻到我肩上,一个人用30分钟就卸下了两车粮。吃完午饭,活猪运到,卸车时几头猪挣开了绳索乱跑,我们十几个人只好跟着往回赶,被猪撞得直摔跟斗,好不容易赶到猪圈,已是下午2点多钟。紧接着又与装卸连的人一起架跳板,因为水浅,从陆地码头用5米长的跳板要架6节,分上跳下距共计4个通道。大家跳在水里,定好支架,然后放上跳板。河滩上尖利的小石块划破了好几双鞋、好几只脚,却不听见有人叫痛。泥巴、河水和汗水沾满全身,活脱脱是京剧中化了装的小丑。吃过晚饭,没想到煤船提前一天到达,只好立即通知物资部门连夜组织卸煤,而我只能通知提前一天装船。对这种突然的变动,各个连队都没有一丝抱怨。
  第三天清晨鸡鸣未停,团部装船人员已到,广播站的姑娘们从卸煤场移到装粮码头,放起了 “乌苏里江船歌”,码头的早晨开始沸腾起来。不多久,200多人就到齐了。每两个连队轮流使用一组上下通道,一小时轮换一次,多余的一个连队负责从50多辆临时抢运粮食的汽车上直接往船上装。任务分配完毕,仍然没有任何异议。各连的连长整队讲清了工作程序,要求齐心合力尽早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当然,每个人都明白,这 1 200吨粮食不装完是不能回去的。
  上午的进展总还是顺利的。轮流吃罢了午饭,大概是肠胃中化学反应速度太慢,每个人都显得力量不支,步履蹒跚。这种力气活,使足了劲,是会出毛病的,上肩的人提不起粮袋,使扛包的闪了腰;扛包的走不稳会扭伤脚;更有的不小心连人带包掉入江中。没办法,我建议休息一个小时。但是连长们反对,并用“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的道理说服了我。然后,两个连长脱光了上衣,叫喊着“拼了”,扛着麻包跑了起来。这一招果真灵验,知青们仿效着精神大振,重新生龙活虎地干了起来。
  4个小时过去了,剩下的粮袋还有100多吨,但能够坚持扛包的人已不到半数。腰伤、腿伤、累呕吐的、病倒的人只好坐在一旁加油,或者挣扎着做些辅助工作。我心里着急,太阳已西斜,另一艘船正等着靠岸,明天的装粮工作要连夜准备。看着伤病的战友们,又真想让大家休息一下。我布置电工拉线挂灯,准备吃了晚饭挑灯夜战,或者向团里要求增援。最后这个硬骨头总要费点周折的。
  我通知各连队就地休息,准备吃饭。请 5个连长开个小会,当谈到请示援兵时,九连长第一个极力反对,言及“最后的胜利,就在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此人说话感召力极强,他希望尽量动员所有的人都上来,每人再扛1 000斤,跑6个来回,不干完不吃饭,大有“背水一战、饮马长江”的大将风度。如此气势,何人挡之。各连分头动员,讲明情况。10分钟过后,再看码头上,炊事员、广播员、卫生员、扭了腰的、拐了脚的,全都挤满了四个通道。广播不喊了,说笑声停止了,人们的脚步缓慢而沉稳,看样子,人在最艰苦的时刻是没有声响的,潜能的迸发来自于深深的内心。我不知道这时每个人在想什么,只体会到自己的心跳和急促的喘息,真是“于无声外听惊雷”,我被震撼了,全然也投入了人流。 40分钟过后,100吨粮食奇迹般地移动了150米,装码齐整,没有任何事故,时间是下午5时,东安镇正溶于夕照的金色光环之中,胜利的喜悦使风景显得更秀美。
  这种场面,后来我还见过几次,却远不及这次给我留下这么深的记忆。它使我看到,人们的行动可以被如此高度地统一起来,精神的力量可以挖掘出人的潜能,生理的极限可以被超越。对这些从全国各大城市汇集到边疆来的战友们,我至今无限崇敬,无比眷恋,难道还会有使他们退却的困难吗?
                 (李海,上海知青,现为上海银行干部培训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