垦荒者日记
垦荒者日记
——北京青年林永宁
1969年3月8日 晴
今天是妇女节。而我们一行中唯一的两名女性,今天却被请下的车。她们俩也真够可怜的,为了不被撵走,白天在火车上把自己反锁在厕所里,晚上,在冰天雪地的北国小镇自己找住处。这不,今天一早,接我们的卡车一来,她们就坐在车上等出发了。可开车前,带队的连长还是命令小伙子们象抬猪一样把二位“请”了下来。看着她们眼泪汪汪的看着我们的车子开走,那样子可真够可怜的。
车子开了两个多小时,速度明显慢下来,前面的路坑坑洼洼,据说是去年才推出来的。路旁,除了远远近近稀稀落落的散生林外,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红旗”!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在一片密密的杨树林中,一杆红旗被绑在树稍上,在白雪的辉映下显得格外夺目。车上的气氛立时活跃起来,“喂!那儿还有一面!”“嘿,这片林子可真够棒的!”就这样,汽车在这星星点点的红旗中,又开了一个多小时。一连的车就停在一片大杨树林旁边,我们的车又往前开了一会,就在路边停了下来。
不知怎的,今天的太阳特别亮,照得没膝深的积雪一闪一闪的,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肩上的行李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才走到那面红旗下,——这就是我们的新家二连。
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片不大的老树林,一顶帐篷立在林中,边上有两口铁锅扣着几扇猪肉、还有一箱饼干及必需的食品和工具。炊事员老祝和小邱(他是昨晚自告奋勇当炊事员的)立刻支锅、化雪、烧饭,近一点钟,我们吃到了荒原的第一顿饭——米粥加饼干。
饭后,打草铺床。安顿好后我提了把斧子到处转了转,日落西山,晚风吹着老柞树(中午吃饭时才知道这种老树叫柞树)上几片枯黄的叶子瑟瑟抖动。满地都是各种野兽的粪便和脚印,在夕阳的余辉下,显得格外凄凉。真所谓枯草:老树、昏鸦的狼恶、狍傻、熊瞎。夕阳西下,处处不见人家,树林里是那么静,静得让人害怕,我不由自主握紧了那柄斧头,快初向回折走。
隐隐传来了人生,俩位老兄正蹲在背风的雪堆上往刚刚踩过的雪壳里拉屎呢。他们身后不远,就是我们那顶小小的帐篷,一缕淡淡的炊烟正从那儿缓缓升起,随着晚风缓缓地向四处飘散。不知怎的,我又想起早晨发生的那件不愉快的事情,要是她们没有下车,会是什么样呢?
连长的做法是对的。
1969年4月XX 晴
今天坐爬犁出工的人多了一倍。30多位半边天,昨天在卡车上晃了一天,由“八五〇”直达“红卫”。整个爬犁光听她们叽叽喳喳了,看什么都新鲜,没想到我们倒成了老战士,还真能在她们面前摆摆谱呢I
车子开到树林边上,大伙装车的装车,伐木的伐木,“半边天”们拿着镰刀;拖着又大又重的水鞋,嘻嘻哈哈地到水线边打草去了。
这种日子伐木真不是滋味,穿水鞋冻脚不说,一不留神鞋就被扎破,所以大伙还是和刚来时一样,穿着破棉鞋加绑腿。头天晚上烤干的棉裤,到不了中午就又湿了大半截。树也不那么好伐了,一锯直冒水,涩的“快马锯”成了“慢马锯”。唯一的好处,是可以从伐倒的桦树墩上,美美地喝上几口树汁。要是喝隔天伐的,还有一股浓郁的酒味,要不是微微有点醋味,比北京的萄萄汽酒要强十倍1喝了十天水坑里的积水,能喝到这玩艺,比在北京时喝汽酒可舒坦多了。
“送饭的拖拉机来了”!一声吆喝,大家纷纷扔下手中的工具,向林外奔去。呵!水线边那块广阔的草甸子上,半天时间竖起了一堆堆的草垛子。五颜六色的围巾、外套,稀稀落落地扔在草垛顶上,在远处完达山麓的衬托下,使眼前这片枯黄的大地上,增添了不少生气。真看不出,这帮子在老团连割麦子还戴手套的“黄毛丫头”,如今居然能有这么大能耐!
一队大雁呜叫着从我们头顶上飞过去,两只美丽的天鹅落在远远的积着雪水的“王玉书地河”中,只几不知名的水鸟低低掠过水面……。尽管脚下积雪未消,仍使人感到春天就要来了。
1969年5月X 雨转晴
春天真的来了。真没想到,来北大荒后的第一个春天,来的这么快,又是这么美丽动人。一场春雨过后,树绿了,草绿了,就连远处的完达山也隐隐显出了生命的颜色,仿佛天上落下的不是雨水,而是油彩一般。
自从到了机务队,这几天一直拉木头,拉干草。只要把拖拉机往爬犁道里一开,不用搬操纵杆,车子就乖乖地沿着这两条深沟驶向那密密的树林和碧绿的草场。在这样的绿色大地上,这爬犁道——开拓者的路显得格外显眼。春雨的润泽,使裸露出来的泥土更黑了,黑的发亮似乎车子开过能压出油来一般。
雨停后,我们去拉草、今天机务连长老黄和我们一班,为了让我多摸摸车,他一直在爬犁上码草。拉最后一趟回来时;师兄小杨忽然拍拍我,惊慌地说:“快停车,‘黄皮子’没了。”我赶紧停车回头一看,后面那高高的草堆顶上,早已没了老黄的踪影。我跳下车一边往爬犁后跑一边想,老黄摔坏了没有?这回糟了,可别成了“孟杰第二”可爬犁下边、后边,连个人影儿也没有。这时,小杨才不紧不慢地说:“别急嘛,‘黄皮子’偷东西去了。”这时我才发现,老黄已爬上附近的一棵大树。真想不到这满脸胡茬的大汉上树有这么灵巧,那么高的树,只几下就上去了。他摘下自己的帽子,从高高树端的一个大鸟窝里掏出两个大蛋,往帽兜里一塞?叼着帽子溜下树,笑呵呵地走过来,把蛋往我俩手里一塞,“喏!一人一个。”嘿!这蛋足有鹅蛋大!老黄真够意思,不光当连长,外带当兄长。
1971年4月X 雪
真没想到,这辈子头一遭播种竟是在夜里。昨天夜班,原是耙地的,因预报明天有雪,团里紧急通知,要各连无论如何把整出的地抢播上。偏偏7号播种车又趴窝了,这活该着让我干,好在老赵老吕和其余的播种机手全不下班,仍连续夜战,我心里踏实多了。装上种子,开开停停,一圈没下来天就黑下来了。
车一调头,我就发现,金胖子拿来的马灯,已经点上了。在远远的前方,象航标灯似的一闪一闪,好象是对我说:“朝这儿开!”老吕、老赵也分站在播种机的左右,不时打着手势指挥。此时我觉得我开的“东方红”是那么小,自己仿佛又变成了孩子。我刚学骑车那阵子,就是这样,在爸爸和妈妈的保护帮助下,兴奋地骑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车子,歪歪扭扭地向前,向前……。
加种子时,发现扛种子的人多了不少。一看,原来是金胖子,谭连长,还有几个上白班的兄弟们都还没走。
吃罢夜班饭,天空就飘起了雪花,地上已冻了薄薄的一层冰壳。也许正是这个缘故吧.,播种机拖堆的现象基本没有了,车子的负荷也骤然轻了许多。我换上三挡加大油门,“东方红”沿着划印器画在雪地上清晰的直线,在雪夜中欢快地奔驶着。
快到地头时,由三连方向影影绰绰走来一个人,时不时蹲下来,用手在雪地上扒拉着。车转回来时,那人还没有走,远远地停立在那儿。在车灯的照射下,我发现那人竟是老姜头——我们八五O农场的“苞米大豆场长”,原来他也没睡。我赶紧停车,大声招呼着:“姜副团长,上车吧!”他挥了挥手,示意叫我快走。而他仍在雪中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这二十多米宽的庞然大物从他身边隆隆滚过。
黎明时分,我兴冲冲地走进了食堂,刚想象往常一样吆喝一声:“掌柜的,来碗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在食堂的灶旁,依偎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没错,是他——老姜头,我们的场长,就合衣睡在麻袋上,睡的是那么香,那么沉,就象我们刚刚播下的种子,一动不动地躲在地下。
春雪仍无声无息地飘落着,天地万物,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作者林永宁,北京知识青年,曾任红卫农场三十二连指导员,1979年返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