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楼之歌
风雨楼之歌
韩明彻 邓克强
我在上海长大,看惯了巍然屹立的高楼大厦,荡人胸怀;我去过北京,游览过名胜古迹,赏心悦目。但是,每当想起我们三江平原上的“风雨楼”,更使我感到亲切难忘,倍受鼓舞。
说来也很有意思,“风雨楼”就是在爬犁上的木板房——爬犁房。可是,提到这个名称的来历,还得从1970年5月的风雨之夜谈起。
那时我是个农垦新兵,第一次随车组在远离连队的野外开荒。一个深夜,我被炸雷震醒,头顶上狂风呼啸,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不会是做恶梦吧?……突然门开了。车长老禹身卷一股凉风闯了进来,“快!房顶掀了!”话音未落,抢起地铺上的被子冲出门外。闪电把小爬犁房刷得雪亮。同志们紧张地穿衣蹬鞋,也都陆续冲了出去。……雷雨中,夹着老禹指挥举房盖的紧张的呼喊声。
“小强,快踏我肩上,把顶钉住!”“老禹你的腿……”“没事挺得住!”一声炸雷,震耳欲聋,闪电之中,老禹在暴雨中挺立着,肩上的小强正往屋角上绑着旗杆,红旗在狂风中飘舞……。
回到“家”,屋里一汪水,板缝里“沙沙”淋进小雨,“穿堂风”飕飕不息。一摸放衣服的旅行袋,泡得鼓鼓的。我轻声自语着:“这老天是够厉害,雨点抽得我眼都睁不开……”小强拧着衣服上的雨水打断我的话说:“老禹关节炎这么严重也不吐个苦字,咱们小青年……”正说着,老禹进来了,满脸挂着不知是雨珠还是汗珠,宽额下亮着亲切的目光。他掀开褥子抽出一套衣服递给了我:“快换上吧!”看着他那刚劲的身板上紧贴的衣裤,我想要推卸,却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他转身对大伙说:“住这爬犁房,可比红军在雪地上露营强百倍啊!别看它破小,睡上能开荒打粮。我看比住洋楼还舒坦!”这坚强有力的话语,好似重锤,砸在我的心上。
“老禹,咱这小房狂风刮不倒,暴雨冲不垮,住在里面我们天天都能听到世界革命的风雨声,我看就叫它“风雨楼”吧。”石强是连里刚纳新的团员,样样工作都打头阵,加上他性情活跃,说话常带得意,大伙都喜欢他。“好啊!”老禹舒展开饱经风霜的皱纹笑了。
楼外雷声大作,风雨更猛,林涛呼吼,红旗欢笑,也在歌颂我们的“风雨楼”呢!……
“老禹、张虎、刘铮他们还在翻地,我送夜班饭去!”我满怀惭愧之情,决心以实际行动来弥补差距。“不用,雨前我送去了。”老禹看了看表“石强,准备早饭吧,快三点了”。说完,顶着风雨大步流星地走了。
远去的趟水声,把我的思路引回到七天前的会场。
“……现在要到九十里外去开荒,机车每天来回跑,又费油料,又磨损机械,时间白费在路上,这损失老鼻子了!”指导员扫视了一下全屋的同志,接着说:“人多议论多,咱们凑个办法,解决它”。
一阵沉默。我扭头看看老禹,他双眉紧锁,深沉的眼睛象在探索着什么。蓦地,他站了起来,大家立刻送去了亲切的目光,对这位在朝鲜战场上入党的老铁道兵,为了开发北大荒,三次转战新点的老农垦战士,人们尊敬他,爱戴他。大家了解他的特点:专顶风雨上;也摸熟了他的性格:不到火候不揭锅,一出主意便是笼里抓鸡——十拿九稳。“党和人民把机车交给了我们,不把荒地尽快开出来,那怎行,我琢磨着还是用我们以前的老办法,在爬犁上钉个木房,就住在里面,要换地号一出溜就走了。”也许看到我这机务新战士疑惑的眼睛,又语重心长地补充了一句:“要准备经风雨么”。我心里翻滚着:这“风雨”将有多猛,世面又有多大呢?
“嗬,楼外风雨猛,楼里饺子香!”张虎、刘铮跨进门栏,就乍呼起来,打断了我的思路。看他们一脸高兴劲,石强立刻喜—上眉稍:“怎样,拿下五十亩,保管是铁丝拴蛤蟆——没个跑吧!”我也兴奋地迎上去:“快报捷!”“是六十亩!”刘铮自豪地回答。好啊,风雨之夜创高效!大伙纷纷享受着胜利的喜悦,满腔的热情驱散了雨夜的寒冷。
“要不是老禹摸黑修好了发电机,拿下三十亩也没门呀!”张虎说话象放连珠炮,恨不得把一个晚上的事一口气抖落出来:“老禹一个劲地忙乎,造得象个泥人,我们伯他关节炎抗不了,不忍心让他和我们一样泡在水里,劝他进驾驶楼歇会儿,可他若无其事地说:“经风雨见世面嘛!还一个劲地给我们鼓劲”刘铮终于等到了插话的机会:“和老禹一快开荒,我感到来情绪。”
“老禹呢”?我们异口同声地问。“他硬是让我们先走”,张虎学着老禹把手一挥,“你们的任务是睡觉,别的甭管!”我们见他腿底长了钉了,知道强不过他,只好回来了。他象受了委屈似地撅着嘴。
“不行!十几个小时连轴转哪能吃得消?”我焦急地跑出门外。
雨停了,东方的云霞象烧着了似的,给大地洒上一片余红。白桦树那翠绿的小叶儿“沙沙”地唱着歌儿,小草上晶营的水珠闪着银光,春风拂来一阵清爽,透人肺腑。暴雨的冲刷,使风雨楼格外清洁,高大,楼台上的红旗更鲜艳夺目。
老禹啊!你全部精力都倾注在开荒上了。你的心热似一团火啊!在风雨楼中,你没有睡过一囫囵觉,没有吃过一顿安稳饭。
老禹呀!你不愧是走在我们垦荒队伍中举红旗的先锋,千百个垦荒战士的缩影。那坚强挺立的风雨楼,不正是你革命精神的体现吗?
我加快了步伐。老禹还泡在淤泥中,用力抠着犁上杂草,是那样全神贯注,水淋淋的衣服贴在身上,汗水象断了线的珍珠,从他耸起的眼眉上滚落下来,我眼睛湿润了,忍不住喊到:“老禹……”他扭过头来,冲着我微笑,一会儿他蹲了下去,左手心托起一把土,用右食指细细辗着,站起来说:“多好的黑土啊!你听过这样一首歌谣吗——‘北大荒的土地肥到了家,双手一捏冒油花,插根筷子能长叶儿,埋根火柴能发芽’。这土地可是无价之宝啊!这里留下过革命先烈的足迹,洒过抗联英雄的鲜血。我们不早日把它全部开垦出来,为祖国的建设贡献力量,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呀!”我第一次听他一气说那么多话,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着深沉的目光。
“老禹,我们一定要尽快开垦”我紧握拳头。“好,咱俩上车!”老禹坚定地一挥胳膊,快速地钻进驾驶楼。我也跟着跃上犁坐。“东方红”吐着白烟,翻起条条黑浪驶向天边,黑油油的土地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事过七年,每当我想起这些,眼前就浮现出那风雨中挺立的“风雨楼”,心中顿时就增添了无比的力量……。(原载一九七八年四月二十五日《屯垦戍边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