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希望从这一天开始


　　1969年元旦刚过两天，我们这只由八五五农场组织起来的工程先遣队，经过十来天的休整，从我们的暂住基地——勤得利八队向新点进发了。
　　拖拉机拉着桦木大爬犁，沿着青龙山脚下的冰雪公路向青龙河驶去。实在地讲，对于我们这些刚从南方城市来了没几个月的知识青年来说，能够过上一个北大荒的冬天，就已经是十分心满意足的了。而今能作为一个建设者到林海雪原中去搏击一番，用自己的双手去新开辟一个战场、新垦一片粮食基地，那股心劲就甭提了。真的，闻着那隆隆奔进的“东方红”的油烟清香、看着那路边树头的雾淞、听着那青龙山林里偶然传来的禽兽的呜叫声，我由不得遐思着：这到底是智取威虎山，还是开发雁窝岛？都不是，可又都是……是的，这确确实实是的！
　　离开勤得利十队，已经没有公路了，拖拉机开始在树林子里转绕，在草垡甸上颠簸了。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尽管我们捂着皮帽皮大衣，可是寒风已经象针一样地刺进我们的脊骨了，尤其是两只脚，冻得又麻又疼，疼得鼻子都发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来了，说真的，要不是想到自己还是个男子汉，我真想大哭一场呀！“怎么样，是不是想把脚次下来扛在肩上呀？”连长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来发挥发挥它的作用”。于是，我跟着他跳下爬犁，紧随着拖拉机跑起来，这回，我不想哭，倒想笑了。嗬，你看，爬犁上捆着的帐篷、行李也不安定了，它们也跳动着，好象也要下来跑跑，暖和暖和。
　　过青龙河时，连长指着河床说：“别看现在拖拉机一轰油门就过去了，等到一开春，桃花水一下来，这里水倒不深，可车一上去就会陷进烂草泥里，连影子都找不见。那样，交通也就断了”。他往远处一指“那里，将是青龙山农场的大门，到时候，要架起一座漂漂亮亮的大石桥，到那时候，嘿嘿，青山碧波衬着大马兰花、映着兰天白云，年轻人哪，你们就到大桥上去恋一恋吧……怕羞？没事，大桥边准保留着一片林子，不怕狼的，就进去嘛。哎，吻响可以，可别让月亮撞着了不好意思哟。哈哈哈哈……”诗一样的话语出自一位“大老粗”的口，令人赞叹不已；而那爽朗诚挚的笑，又给了我们多大的快慰和欣悦啊！
　　过了青龙河，林子密了起来，拖拉机在林子里钻了一阵子，我们来到了一块林中空地。听说这就是我们的连址，我真乐坏了。想想吧，四面环树，翻过一道土梁就是一条暂时被冰封住的小河，春天一来，这不就是一个鸟语花香，流水潺潺的世界。这可真是神话般的仙境呀！然而，神话般的地方毕竞不是神话，仙境还得靠我们自己动手才能创造奇迹来。不是吗？今天我们第一个任务就是解决当晚的睡觉问题：什么时候搭起帐篷，什么时候才能睡觉，搭不起来，就得在野地里过夜，这一来，可真得要享受一次雪地为床冰天作被的福份了。
　　我们的连长毕竟是有经验的，他有麻利的把人分派了：挖坑的挖坑、伐扦的伐杆，还安排了几个人去小河里刨冰，支锅化冰烧水。
　　事情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不要说别的，就说挖坑吧。当时正值“老牛发愁，冻死野狗”的数九寒天，这硬得梆梆的地上，狠劲地一镐头下去，充其量不过一个小白豆。为了加快挖坑速度，老同志们带我们抱来了一些干柴，边烤边挖，进度加快了不少。日头近黄昏的时候，坑挖好了，小杆也伐下运来了，很快架子搭起来了，连长还让我们用烧化的冰水灌进了帐篷柱脚里。这一招真灵，水一进去就冻的绷绷的，任你怎么晃，帐篷架子也纹丝不动。
　　架子搭好了，只等把帐篷往上一盖一围使得了。眼看大功告成，心里不由的甜滋滋设想着，等帐篷里的炉火一烧起来，暖烘烘的，可以美美地做一个好梦了。谁想好事多磨，梦也做的太早了点。就在我们上帐篷顶的时候，风裹着雪团紧了起来，上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后来还是连长想了个办法，让大伙迎风拉，由两个人将迎风面的前沿用小杆挑起来。人多劲大，风再猛，但用劲得当，帐篷就象风筝一样飘动起来，我们趁劲冒劲一拉，嗨，竟然上去了。很快，帐篷搭起来了。望着一天的劳动成果，我们舒心地笑了。这时候，我们才相互发现自己一个个都成了“圣诞老人”；霜柱挂满了头发，眉毛，胡子碴上也挂满了冰凌，甚至连每一根汗毛都绽开着一朵霜花。这一来，笑声更甜、更热烈、也更畅亮了。
　　这一夜，我真的做了一个好梦。梦里，我在白桦林边上见到了一朵冰凌花，纤细、晶莹的花茎上支着两张花瓣，清黄色的，近茎处确是紫兰色的，没有叶子。无意间我发现，这花还不只一朵，周围都是，是千朵万朵，近近远远，越来越多……慢慢地，这花又变成了金黄的麦子，火红的高梁；变成了气象站高高的风向杆、文化宫宽敞明亮的剧场，变成了青龙河上的大石桥，变成了桥边的万紫千红、百花芬芳，变成了花前月下抿嘴微笑的姑娘和她的……
　　哦——忘不了呀，1969年元旦刚过了两天的、充满了青春、力量、情爱和希望的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