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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江

三、艺文

祭江



                    郭德文
  黑龙江开江,赫哲人祭江,多年来带有传奇色彩。去年 4月下旬我应赫哲族农民画家尤永贵老人的邀请,前往同江市街津口看开江和祭江,终于实现了多年的心愿。
  蒙蒙的开江雨下了两天两夜。
  第三天清晨,只听到江风怒吼和天崩地裂的轰鸣声,尤老告诉我:这是开江的预兆。随即我俩披挂整齐疾步登上“钓鱼台”。“钓鱼台”是面向东北临江突兀的一块巨石,离江面有十多米高,可容纳千余人。在巨石岩下,水流湍急,飞浪击石,有如卷起一堆堆碎玉。一丛丛被岁月刻出的石雕,展示出大自然的野性。它们撑起一个民族的脊梁,历经磨难,记述了许多生与死的悲壮,连春之风光也永远镌刻在这里。它不只位于黑龙江畔,而且矗立于赫哲人悠悠历史的长河中。
  远远望去,天水一色。晨雾笼罩整个江面,冰块咔咔嚓嚓的断裂声使我不寒而栗。一时间,苏醒的黑龙江咆哮翻滚,铺天盖地而来的冰排犹如千万匹脱缰烈马奋蹄奔驰,偌大的冰块甩向两岸,将胳膊粗细的江柳拦腰砸断,顿时两岸鬼斧神工般地堆成自然的冰雕。有的像白鹤展翅,有的像怪石林立,有的像纯情少女亭亭玉立。大江像爆发的火山岩浆,不可阻挡的气势冲击着一切。激流、冰末、漩涡在风口浪尖上把冰排撕成一片片冰花,然后又凝聚起来,疯狂地向前扑去。此情此景,远远超过“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磅礴气势。
  两个多小时后,喧啸的大江平静下来,在浑然一色的天水间裂开一道缝隙,冲出一道细细的绀红色光芒。那红色嫩嫩的,闪闪的,影影绰绰。它从江里冒出,鲜艳夺目,热气腾腾,在万顷的冰涛上,彩光融融,鲜活耀眼。两岸晶莹透明的冰块随着太阳的升起,变幻着五彩缤纷的世界。大江沐浴在殷红的朝霞里。这时只见数百人攀登在冰山里寻觅着什么。尤老告诉我,开江时,狗鱼顶着冰排游,在冰排的撞击时会撞死好多鱼,大的十几斤重,小的也有几斤。于是拣狗鱼又成了人们的一个乐趣。
  江水漂泊着冰块,冰块与冰排撞击着顺流东下,激起排空的白浪,嘎嘎作响的开裂声在空气中回荡,这实在是一种动人心魄的景观。这景观唯独黑龙江畔街津口才能看到,这景观和北方广袤的黑土地,以及她那醉人的红高粱、金灿灿的大豆,绿野麦浪的馨香,酿就了北方的粗犷、北方的热情和奔放。
  如果说开江汹涌澎湃,那么赫哲人祭江则是深沉、悲壮、豪放。
  赫哲人把祭江当成自己重大的节日庆典。开江的当天夜晚,渔民们纷纷带上祭品来到钓鱼台附近点燃一堆堆篝火。篝火噼噼啪啪地响着,映红了半个江面。网滩上摆着一只斗大的香炉,江边停着一只古老而又装饰一新的桦皮船,船上披红挂彩,卧着一条栩栩如生的木制鳇鱼,约有七八米长,拳头般的大眼睛在篝火的辉映下,一眨一眨的,似乎要翻身跃进江里。香炉里烟雾缭绕,空气中弥漫着阵阵檀香木的气息。
  祭江仪式开始了,一位老人身着民族服装,健步从人群中走出,身后跟着八个身着鱼皮猎装、佩带弓箭、鱼叉、猎枪的大汉。这位老人不就是尤老吗!
  丈八尺见方的祭坛上,摆着红烧野鸡、熏狍子、烤全羊、清蒸乳猪和各类香肠等。香喷喷的气息令人心醉。
  尤老走到祭坛和斗大的香炉前,两眼注视着祭坛和大江,缓缓地跪下,僵硬的腰脊吃力地弯下,额头叩向松软的沙滩。江岸的人群黑鸦鸦地跪满一片。静得几乎能听到人们心脏的跳动声。尤老从香炉前慢慢站起,端起黑泥烧制的大碗酒,高高举过头顶,沉重地把酒倒入江里。随着江水向东流去,一个无限的希望在这个猎鱼的民族中袅袅升起。
  然后,尤老率先唱起浑厚朴实的《祭江号子》,人们在重复着:哼!嗨!母亲的江啊!
  是我们世代生活的地方。
  哦,呵呵嗨呀!
  山鹰离不开蓝天哪,
  赫哲人离不开大江。
  波涛涌啊风浪狂,
  我们的性命在你掌上,
  求鱼神把吉祥来降……
  雄浑深沉的歌声震撼着两岸,震撼着人们的心灵,似乎向人们倾吐着这个民族灾难的过去和对未来的憧憬。
  江风轻抚,雪白的胡须在尤老胸前飘动,古铜色的脸颊上布满了豆大的老人斑,眼睛凹进去像两口深邃的老井,颧骨高高,嘴巴瘪瘪地不时在抿动着。
  看着他,我似乎看到尤老年轻时膘悍的身躯驾着桦皮船穿行在波涛中猎鱼的身影;似乎看到一个勤劳勇敢的优秀民族在莽原中追逐獐狍、野鹿……
  此时,我感觉到,江水沉重地、缓缓地从我的脚下流过,流着时光,流着日月,流着历史,流着生命之火……
  (此文曾载于《黑龙江日报》1992年4月13日版,《农垦工人》1992年第四期,并在福州市海峡之声广播电台1992年 4月20日“空中立交桥”节目中播出。作者郭德文曾任农场第一任党委宣传部长,后调转鸭绿河农场,2005年6月因病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