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的老红军
北大荒的老红军
北大荒的老红军
张开平
1954年6月,铁道兵五师在东北正待向鹰厦线转移的前夕,王震司令员来到工地,与将要退伍的战士作了亲切谈话。战士们要司令员介绍工作。这时王震同志回忆起毛主席在抗日斗争时期指示要自力更生开垦南泥湾;解放新疆后指示要开发祖国边疆。这样就产生了在北大荒屯垦安置退伍战士的主意。他想要一个好的带头干部……。
“余友清,去北大荒办农场怎么样?”这是王震司令员对余副师长的第一句话。
余副师长并不感到突然,他毫不犹豫的说:“党需要我去我马上就去!”
将军和蔼地笑着,说道:“考虑考虑,开荒种地是一个艰苦的战斗岗位啊”!
余副师长斩钉截铁的回答道:“早就考虑好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指头捏得嘎。吧直响,这是他在心情激动时的习惯动作。司令员见余副师长的态度很坚决,于是高兴的说:“你先带一部分转业官兵去。你们是打头阵的,是去点火的,得搞个样子,搞得红红火火才行,以后的发展很大,后来的要按你们的脚窝子走。你们要想一切办法多搞些粮食,社会主义工业化也就好办了!……”
余副师长兴备的说道:“保证全心全意地与退伍战士同甘共苦,把农场办好,完成党交给的任务,请首长放心吧!”
司令员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王震将军和他谈话的第二天,他就背了一个小被包,带了一个警卫员同将军一道,到北大荒踏荒,选择建场地点来了。
1954年10日,余副师长踏荒回来,我{们540多个转业官兵,在他的率领下,背着被包,扛着铁镐、铁锹、枪支,向黑龙江省虎林县出发。
辽阔的草原展现在我们的面前,左边,隐藏在灰色大气中的完达山脉,象条长龙似的,蜿蜒伸向遥远的白云深处;右边,在远远的蓝天与大地接触的地方,弯曲的穆棱河闪耀着波光;中间,是一马平川的草原,没有尽头。
余副师长抓起一把黑土,一展手,满掌是湿漉漉的黑水,象油一样,多肥的土啊!副师长容光换发,嘴唇在兴奋的颤动。走着、走着,他一扭头看见我,于是大声的说道:“张干事,叫文化教员指挥唱歌!”望着这荒凉但又富饶的草原,谁不激动呢?于是我们以志愿军战歌的曲子,唱起了我们自己填的词:
雄赳赳、气昂昂,奔向北大荒,
为人民,为理想,建设新家乡。
毛泽东的好儿女,齐心团结紧,
艰苦奋斗,翻天覆地干一场。
正当我们唱得高兴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枪声,一只刚待起飞的野鸡坠入草中。余副师长赶过去,拎起野鸡哈哈地笑着:“哈!好肥的家伙,今天我们又该‘打牙祭’了。”
傍晚,来到一处漫岗坡前,余副师长说道:“到家啦!”于是我卸下了背包,铲去草皮,撑起了帐逢,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已点燃了一堆堆篝火,烤着余副师长打的野味。
我们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一边听着余副师长谈着农场的建设规划。他热情洋溢地说着:那里种小麦,那里种水稻,那里盖学校和医院……。他又谈起学习宝泉岭、九三、赵光等军垦农场的经验……。面对着这片野兽纵横的荒原,他并不因将要碰到的各种困难感到丝毫的畏惧。他对党的事业满腔热情和这种坚强的意志,深深地感染了我们。
余副师长停了停,又说:“你们都是建设者,是主人,你们谈谈农场该咋个搞?”于是我们把自己认为最美好的东西都说了出来。他乐呵呵地听着,点着头,说:“对头、对头!”
第二天,我们就开始了营建。北大荒的树条子,乌拉草遍地都是,不几天功夫我们就盖起了十几座窝棚和适于过冬的坑道式的地窝子。
八五○农场的第一座房子盖起来了。余副师长叫我选了一块上好的黄波罗木,做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八五○农场”。1955年的元旦,战士们敲着脸盆,放着鞭炮。将这块牌子挂上了场部大门。
余副师长成了我们场长。他无限深情的说道;“北大荒今天只有这样一块牌子,以后将会有更多这样的牌子挂起来的……”
5月,大地解冻。我们用自制的农具迎接了建场的第一个春天,向沉睡了千万年的沃土一寸,一尺的夺取着阵地。
为了多开荒,我们又向当地农业社借了一部分双轮一铧犁。选了l8匹骡子开始试耕。生荒地,草皮厚,最糟的是:有些低洼地还积着片片冰水,牲口在里边提不起腿,一步一跤。昨办呢?战士们提出:用人拉犁。余场长感到这个办法很好,但作业的人员艰苦些。越是艰苦的事,他越是走在前头。于是他派人找了几根粗绳子选了十几个身强力壮的战士,说了声“走!”一步就跳到泥浆里,在寒冷刺骨的冰水里和战士一起,拉起了犁杖。
头一年,就用人拉犁和锄头开出了9万3千多亩荒地。就在开荒战斗的同时,在一次场党委扩大会议上,余场长谦虚地向新来的农艺师问道:“你说我们先种些什么好呢?”
农艺师眉毛一扬,吃惊地回问了一句:“今年就要播种?”
“是啊!今年不播种,开出这么多的地干什么?”余场长不解地反问了一句。
农艺师有些茫然,答道:“按着农业科学来说,在当年新开的荒地上,是不能播种的!”
“那什么时候才能播种呢?余场长急切的问着。
“最好是休闲一、二年。”
“什么?一、二年?”余场长唰地一声站了起来,脸涨得红红的,半晌才说道:“国家需要粮食才派我们到北大荒来,不播种我们拿什么交给国家?难道说,这一、二年还要国家拿粮食把我们养着。……”
农艺师感到委屈,见场长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于是忙解释道:“当年开的荒,又没耙过,土地板结,草根也没腐烂,种子播下去了,也会被草吃掉,到头来连种子都收不回来……”
余场长斩钉截铁地说:能长草,就能长粮食!草能吃庄稼,庄稼就不能吃草?草长起来就锄草,我们这些人连草都斗不过?!”
农艺师感到余场长不理解农业科学的特性,于是为难地说:“就不谈农业科学,拿目前本地的习惯来说,也是要隔一、二年的。”
“这习惯不好,我看可以改变!”
“我是不同意播种的,我是这里唯一的技术人员,我要在技术方面对国家负责!爷农艺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国家需要粮食,能拿出粮食才是对国家负责。我同意播种。”余场长也毫不犹豫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在当天会议上,余场长提议暂时不要做决议,散会后,他没有吃饭,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寻思。他耳边响起了王震司令员的指示;“……有了粮食,社会主义工业化也就好办了……”他又想起了党提出建场方针是:“边生产,边建设,绝不能等建设好了再生产”。播种,一定要播种!播种什么作物,怎样播种法呢?找群众商量去!当天晚上他赶到虎林县,拜访了当地有经验的老农许大爷。许大爷道:“早些年我们闯关东的时候,都5是当年播种。既然是逃荒,谁还有多少粮食呢?”
余场长听了非常高兴,在许大爷的耳边大声说道:“老大爷,我们要好好向你学习。”
“许大爷,你说生荒地种什么好?”
许大爷想了想,说道:“种大豆保收,有七、八成把握!”
“草能不能把庄稼吃啦?”余场长又问了一句。
“这就看人勤不勤啦,一人勤苗旺,人懒草肥。另外,种子也要得劲,我看,满仓金就差不离!”
“种小麦呢?”余场长又问。
“小麦可没种过。”
余场长想了想,又问遭:“咱们今年试试看,请你当老师,行不行呀?”
许大爷捋着胡子,笑嘿嘿地说:“不嫌我老吗?”
余场长爽朗地笑了:“人老是一宝!”
第二天,余场长召开会议作出决定,当年播种大豆,并在二大队划了一块地试种小麦。
新开地上浮起了星星点点的绿色。可是杂草长的更快,不几天的工夫就封垄,把嫩苗压在下面。余场长带着战士们抡锄,直到把杂草锄尽。
小麦飘起了绿色的带子。大豆的枝叶迎着阳光向着周围舒展,把重新露出的杂草压了下去,于是余场长又带着战士们忙着送肥上粪。
向地球开战的第一个回合胜利了!慷慨的黑土给予了勤劳者以丰收的喜悦,当年的大豆年均公顷产量l280公斤;小麦平均公顷产量1450公斤。
1956年,中央成立农垦部,同年铁道兵农垦局在密山成立。王震部长给余场长来信说:“老母鸡该下蛋了”。要以八五○农场为基础,在密山、虎林、饶河宝清四个县扩建六个总场。并要余场长立即进京开会。余场长临走时向业务部门交待,要赶快编制扩场计划。余场长开会回来后,在审查扩建计划时,发现在收入的总计下,是一个很短的数字,但在支出的总计下写着串很长的数字。这下他火了,大声的说道:“这超支的数字向谁要?向上级?上级又没栽摇钱树。自己不想法,动辄伸手,我就看不惯。北大荒遍地是宝,就怕懒人不弯腰!……”
于是他积极组织人上山伐木,为扩建筹集资金。
就在“三九四九棒打不走”的严寒里,余场长带着我们七个人到完达山找伐木地点。我们坐着四匹马拉的爬犁在凛冽的风雪中走了一天,到完达山夜已深了。
我们用拾来的干柴架起了一堆熊熊的篝火,拿出了冻得象树皮一样多皱的油饼,在火上燎了燎,就啃嚼起来。
余场长的风湿性关节炎又发作了,他把膝盖靠近火头,用劲的揉着。我不禁为他的身体担心,说道:“余场长,你应该去休养才对,长期这么下去还行吗?”他笑了笑,往火上加了几根干柴,答道:“咋个不行!老毛病了,治不治都一样,关节炎又死不了人”。
警卫员王永富同志撅着嘴说:“副师长,你为革命流血、挨饿,受累几十年了,你也不到城市去,偏偏要到这荒原来!”
余场长怔了一下,轻轻的问道:“你说什么?都往城里跑这北大荒派谁来建设呢?”
“我是说现在革命胜利了,城市条件又好,您身体又有病,讲条件,论需要,你都应该去,城市不也是搞的社会主义建设吗?!……”显然王永富还没有被说服。
余场长知道小王有个倔脾气,只要道理没讲通,不管你是谁他都不认输。于是耐心的说:“当然,城市的条件是好得多,城市搞的也是社会主义建设,但如果都往条件好的地方跑,谁去建没条件差的地方呢?条件差的地方岂不是越来越落后?那么,又怎能把我国建设成共产主义社会呢。就是因为北大荒条件差,艰苦些,党才派我们来。我们正是为着克服困难而来的。只要我们发奋图强,我看要不到几年北大荒会变得比一般的城市还要好!小王,我们的建设事业还仅仅是开始,可泄不得气呀!千万不能把艰苦奋斗忘了……”
王永富的头低了下来,说道:“现在的艰苦奋斗应该让我们青年人包下来,象你这样的老干部应该……”
余场长接着说:“当然,你这种想法很好,如果青年人都这么想,这么做,那共产主义来得就更快了。你说,你们青年人都有这种志气,难道我们这些多受了几年党的教育的人,不要有这种志气吗?”余场长停了停又说:”现在这里又不打仗了,你也不要老跟着我,学技术去吧!想把工作搞好,不懂技术是不行的!”
余场长这语切情长的教导,深深地铭记在我们的心里。
第二天拂晓,余场长就带着我们在齐腰深的雪上爬着滚着,过了一处又一处密林。沿着我们走过的道路,一辆辆雪爬犁,把国家经济建设和国防建设所需要的木材运了下来,保证了扩场资金的需要。
篝火在日夜燃烧;拖拉机在田间昼夜轰鸣,熟地在成万顷扩展,……。
成千上万的有志青年,打着支援边疆建设的红旗,扛着背包,来这里安家落户。
1959年,中央农垦部确定八五○农场作为全国国营农场高度机械化、水利化、电气化、化肥化的试点单位。国家以第一流的机械装备着农场。笨重的体力劳动正逐步由机械化代替。1959年农场的机械化程度己达到80%。
八五○农场目前有五个以农业为主的分场,两个大型畜牧场,一个森林、煤矿场,拥有90 万亩地。在云雾浮沉的云山脚下,已筑成了一座蓄水4千万立方的人工湖。湖堤外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麦田、豆地。云山畜牧场座落在湖旁的山坡上,散落着成群的猪、鸡、牛、羊。在土地没有定型的情况下,农场五年来共为国家生产了三万八千余吨粮食,上交了大批的肉类和鲜蛋。
总场所在地——西岗,在我们来时只有几座日本关东军留下的残塌的军营,现在却是新房栉比。一座灰色的四层办公大楼,己在绿林中耸立起来。这座楼用的洋灰砖,大部分是余场长带着机关干部从日寇军营的房基中挖出来的。在大楼周围的密林里,隐藏着修配、制材、面粉、榨油、……等十四个工厂。
随着生产的发展,职工的文化福利事业也得到迅速的发展。分场、生产队都设有供销商店、小学校、托儿所和幼儿园。商店里不仅供应着一般的日常用品,而且还可以买到农场自制的白糖、糕点、果酒和汽水。总场还设有一座普通中学、一座中专技校、一座三层楼的医院……。
在辛勤的工作中,余场长的风湿性关节炎日益严重,但是他在人面前从不表露自己的病痛,他生怕同志们由于好心的照顾,而给他带来失去工作的痛苦。
去年,王震部长来牡丹江垦区视察,见余场长的病已严重,于是向场党委提出,要调余余场长到南方休养。余场长听说后,当天夜里就急匆匆地跑到王震部长的房间,他将上身俯在桌子上,把手指头捏得嘎嘎直响,只不吭声。
部长奇怪地看着他,问道:“嘿,出了什么大事了?
余场长两眼望着地板,半晌才说:“听说要我离开北大荒?”
“哦!是这个事,我也听说了,有意见吗?” 王部长有趣的望着他说。
“有意见,这又为了什么?”余场长直挺挺的问。“说实在的,你的身体……”部长和蔼地打量着这位老战士。“首长放心,我还行!”他陡地站起来,走了几步,恨不得找一块三百斤的大石头当场举起来。部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那么热烈,对这个全心热爱北大荒的老战士,部长只有屈服,他能说什么呢?
部长和农场党委,体谅了余场长的心情,答应了他的请求,不离开农场。不过却严格的规定了在农场休养期间,只能动眼、动嘴,不准动手动脚。
有一天上午,我们正在四层大楼门前挖坑,准备栽树。余场长来了,后面跟着一辆满载着青松的马车。我心想:余场长怎么又出来了?于是我大声地问道:“余场长,你不是答应休息了吗?为什么……”没等说完,他就满不高兴的说:“休养干啥?大事不能作,干点杂活还不行吗?”一会他又笑呵呵地对我们说;“这是我从大山里拉来的好树苗,谁要是栽死了我可是不依的。这个树好长,今年先栽它,明年就栽果树,以后工作时,渴了,一出门摘两个吃吃,那才得劲呢。”
老场长他并没有休养,同过去一样,哪里最艰苦,哪儿最需要,他就会在哪儿出现…。
大楼门前,余场长栽的那颗青松,已生气勃勃地长了起来。清晨,当我推开窗子,一看见那棵沐浴在朝霞中的青松时,我就会想起战斗在北大荒的老红军——我们的老场长余友清同志。
(选自《八五○农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