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农垦生活诗章

聂绀弩诗十首
　　北大荒歌
　　北大荒，天苍苍，地茫茫，一片衰草枯苇塘。苇草青，苇草黄，生者死，死者烂，肥土壤，为下代，做食粮。何物空中飞，蚊虫苍蝇，蠛蜢牛虻；何物水边爬，四脚蛇，哈士蟆，肉蚂蝗。山中霸王熊和虎，原上英雄豺与狼。烂草污泥真乐土，毒虫猛兽美家乡。谁来酣睡卧榻旁，须见一日之短长。
　　大烟泡，谁敢挡?天低昂，雪飞扬，风颠狂，无昼夜，迷八方。雉不能飞，狍不能走，熊不出洞，野无虎狼。酣战玉龙披甲苦，图南鹏鸟振翼忙。天地末日情何异，冰河时代味再尝，一年四季冬最长。
　　遨游牧民携蓬帐，逐水草，牧牛羊，不来北大荒；农业居民治田庄，拓土地，种食粮，不择北大荒；部落酋长逞豪强，驰战马，动刀枪，不在北大荒。何以故，史无文，记其详。千年万年人不到，但有雁字排成行，年年来，自南方。不能牧牛羊，不能治田庄，不能比刀枪，古往今来留死角，白山黑水吮脓疮。偶为暴客捕逃薮，间作逸民生死场，不有天神下界，匠星临凡，天精地力，鬼斧神工，何能稍改其面庞。
　　共产党，日东方。经万战，获全胜，人民把家当。向龙王要水，向地藏要矿，向土地要粮。工农业，同时举，吐光茫。旧中国，原地上，建立社会主义新家邦。开辟北大荒，优秀儿女齐响应，懦夫懒汉尽惊慌。苇草蛇虫须迁让，寒风积雪莫再狂。千年往史无此日，万里长征再荣光。
　　北大荒，红旗扬，好风光，生产大军上战场。赤手举，空拳张，裸头顶，露脊梁，真兄弟，好儿郎。草盖屋，苇作墙，苇折薪，草照亮，草铺褥，苇垫床。今日草为人用人作主，昨日地被草占草为王。修水库，建水网，平水塘，除虫蚊，驱虎狼，山野遍牛羊。荜路蓝缕功勋大，移山填海任务忙，胼手胝足形骸苦，掀天揭地志气昂。点大豆，种高粱，苞米高，小麦黄。冬非不冷，秋非不凉，虫咬非不痛，日灼非不伤，更非粗粮胜细粮，人坚强。风不吹，雨不濯，马徜徉。腰不疼，腿不胀，自安康。只一桩，何谓劳动生产?何谓社会主义建设?何谓开辟北大荒?不是寒彻骨，何处梅花香?不是人劳碌，何由谷满仓?不为机器早替人力苦，何需六亿五千万人齐紧张?汗滴禾下土，风坚鬓上霜，衣衫臭，鞋袜脏。
　　公路宽，铁路长，机车响当当，电灯亮晃晃，影片昨映英雄《董存瑞》，话剧今演建设北大荒。向前望，明日更比今日强。林立水塔烟囱，栉比工厂作坊，毗连楼阁会堂。果树干百垧，粮米万斤仓。机械化，电气化，自动化，步安详。田间青年皆俊秀，陌上少女美红妆。好诗人人诵，鲜花处处香。何处是草，何处是塘，何处是北大荒?凿身七窍浑沌死，创世六日神话狂。人力真无限，海水不可量。
　　多年后，繁感伤，不解何处曾荒凉。何家子，何氏娘，何等英雄何模样，首开北大荒。不奇巧，太平常，一群小儿女，几多少年郎，干劲外，无他长。一切荣誉归于党，政策不误，领导有方。社会主义建设成就广，岂仅开辟北大荒。
　　1959年3月4日 虎林
　　搓 草 绳
　　冷水浸盆捣杆歌，掌心膝上正翻搓。一双两好缠绵火，万转千回缱绻多。缚得苍龙归北面，绾教红日莫西矬。能得此草绳搓紧，泥里机车定可拖。
　　锄　　草
　　何处有苗无有草，每回锄草总伤苗。培苗常恨草相混，锄草又怜草太娇。未见新苗高一尺，来锄杂草已三遭。停锄不觉手挥汗，物理难通心自焦。
　　创 冻 菜
　　白菜隆冬冻出奇，明挡翠羽碧琉璃。故宫盆景嵌珠宝，元夜花灯下陇畦。千朵锄刨飞玉屑，一兜手捧吻冰姿。方思寄与旁人赏，堕地惊成破碗瓷。
　　挑　　水
　　这头高便那头低，片木能平桶面漪。一担乾坤肩上下，双悬日月臂东西。汲前古镜人留影，行后征鸿爪印泥。任重途修坡又陡，鹧鸪偏向井边啼。
　　地里烧开水
　　大伙田间臭汗挥，我烧开水事轻微。搜来残雪和泥棒，碰到湿柴用口吹。风里敞锅冰未化，烟中老眼泪先垂。如何一炬阿房火，无须今朝冷灶炊。
　　放 牛(三首录其一)
　　生来便是放牛娃，真放牛时日已斜。马上戎衣天下土，牛旁稿荐牧夫家。江山雨过牛鸣赏，人物风流笛奏夸。苏武牧羊牛我放，共怜芳草各天涯。
　　拾穗同祖光(二首录其一)
　　不用镰锄铲镢锹，无须掘割捆抬挑。一丘田有几遗穗，五合米需千折腰。俯仰雍容君逸少，屈伸艰拙仆曹交。才因拾得抬身起，忽见身边又一条。
　　(编者注：祖光，指著名剧作家吴祖光。吴祖光，50年代未曾在八五○农场与作者一起劳动和生活过)
　　夜　　战
　　你一镢头我一锹，熊熊篝火照天烧。朔风自冷人方热，河底渐低岸渐高。千古荒原多隐沼，一千神禹战通宵。缩将冬夜成俄顷，鬓发须眉雪欲飘。
　　拾野鸭蛋
　　野鸭冲天捉对飞，几人归去路歧迷。正穿稠密芦千管，奇遇浑圆玉一堆。明日壶觞端午酒，此时包裹小丁衣。数来三十多三个，一路欢呼满载归。
　　(编者注：作者聂绀弩，1903年生于湖北省京山县，我国杰出的文学家、诗人，著名的中国文学研究家、革命的社会批评家。曾任过教授、杂志社主编、编辑、香港《文汇报》总主笔、中国作家协会理事兼古典文学研究部副部长、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兼古典部主任、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委员等职。
　　他一生著作甚多。主要有：小说集《邂逅》、《两条路》、《绀弩小说集》；散文集《沉吟》、《绀弩散文》；杂文集《历史的奥妙》、《蛇与塔》、《早醒记》、《绀弩杂文选》、《聂绀弩杂文集》；诗集《元旦》、《三草》、《散宜生诗集》；剧作《小鬼凤儿》；语言、文学、古典文学论集《中国古典文学论集》等等。
　　1958年被错划为右派后，曾于1958～1959年在八五○农场劳动并写下上述诗章，为农场为垦区留下了一笔宝贵的文化财富。)
　　郝振武诗六首
　　离休抒怀
　　弹指六十年，戎客北疆边。躬耕黑土地，执教土校园。阴晴圆缺月，晨昏不夜天。莫道桑榆晚，喜看满枝妍。
　　回首数十载，对镜心自言：一生信马列，奋斗未身闲。龟寿有竟时，忽觉转暮年。余生时不待，勤写晚晴篇。
　　园 丁 情
　　春种秋收花果艳，耕耘寒暑未曾闲。人道春蚕丝未断，只因师生意绵绵。磨光粉笔描心曲，渴望新成锦绣篇。暮年归到桃园里，万绿丛中看后贤。
　　忆 开 荒
　　云雀催春初晓睛，踏荒足迹雾烟中。机车驰处平畴整，惊看荒原映日红。
　　春　　望
　　残雪犹留树，春声已满畴。长城群峰晓，大江百舸稠。改革谱新曲，开放迎五洲。极目小寰宇，辟径独我秀。
　　高　　考
　　考场人散日已斜，莘莘学子漫归家。桥独路窄偏争走，野道枉宽空让它。
　　(编者注：此六首诗于1993、1994年刊登在《完达山诗词》集里。作者系农场离休干部，原农场中学校长、教育科长。)
　　献了青春献子孙
　　(转业北大荒40周年感怀)
　　吴志超
　　复转荒原大进军，风华正茂献青春。屯垦戍边四十载，献了青春献子孙。
　　侯云鹤诗三首
　　归　　诊
　　阴雨连绵行路滑，十里出诊不觉乏。任凭日西腹中叫，亦采路旁一束花。
　　十万官兵能胜天
　　——纪念来北大荒30周年(1988年春)
　　滚滚激浪跃进年，征尘未洗来荒原。伐木声声新屋起，人机畜力垦新田。风雪严寒无所惧，蚊虫小咬若等闲。春种秋收年年忙，寒来暑往三十年。莫道悟空神通大，十万官兵能胜天。
　　小草之歌
　　我叫小草，不乖不巧，对谁都一样，不会搞两套。大地山川都有我，生命极顽强。风雨来了我招手，大雪来了我睡觉。洪水野火都不怕，水落火熄再发芽。有人说我不重要，没我植被不得了。
　　(注：作者系农场退休干部，副主任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