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初上北大荒


　　　　　　　　　　　　　　 张惟
　　列车载着我们北上，走了三天三夜，从密山换了个卡车，迎着风雪驶向乌苏里江边。朋友，我们的距离是越来越遥远了。
　　三月二十二日的那天晚上，整个北京车站响起锣鼓声。广场上，我们和战友们欢乐地跳着舞。进入月台，看见训练总监部萧克部长，张爱萍副总参谋长，总政刘志坚副主任，和农垦部张林池副部长，首长们代表党和祖国向我们发出的号召，一路上萦绕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上。 在黎明时分，我们睁开眼睛，才发觉已经出了山海关。那关外刚劲的风卷着沙石，使我们想到未来的任务将是艰巨和光荣的!
　　 在车上我遇见一位女同志，她曾经参加志愿军在朝鲜战斗过。此刻她又响应党的号召，毅然一个人携带着两个孩子北上。她的爱人在军事学校学习，她决定把孩子送到东北老家，自己参加开辟北大荒。我赞扬她的坚强，她淡淡地笑着说：“这怕什么，有这么多的同志。”是呀，她是如此习惯生活在“同志”这个家庭里了。
　　二十五日黎明到达牡丹江，雪下的很大，但空气却很清鲜，小河的水还在流动，我到外面用雪水洗了把脸，一阵冰凉，精神爽快极了。
　　我不禁想起，在故乡闽西生活的整整十六年中，从来没见过下雪。后来到了北京，看见一片片的雪花飘下来，快乐地跑到空地上又蹦又跳。现在的北京已是一片春色了，北海的冰已经融化，而这儿，三月的雪花还在纷纷飘落，不知怎的，越走向北。我越爱这轻捷而纯洁的雪花。
　　今天列车就要到达密山了，那儿是铁道兵农垦局所在地，我们将要从那里分派往各个农场。目的地在眼前，整个列车上的人们似乎更加激荡快乐了，歌声一路不断。
　　在密山住了一夜，翌日，大卡车前往虎林八五○农场第六分场，从地名来看，什么密山、虎林，都给人一种苍茫的感觉。但这算得了什么呢?就说我们要去八五○农场吧。早在三年多以前，一位老红军率领着一千多个同志，在那儿赶走了狼群，砍下了第一根树木，从一片荒草水洼地，开辟到今天的三万垧地。我们完全有信心跟着那位长征的战士，跨上这条新的长征之路。
　　卡车载着我们直奔完达山下：乌苏里江边。那儿的农场就是我们的家园。
　　我们坐在行李卷上，比沙发还舒服，迎着寒风一眼望去，只见白雪覆盖着广阔的黑土，地里放着—堆的粪土，这都是老同志们在严冬里用爬犁拉去的，一旦春暖雪融，我们就要开始播种了。辽阔无边的黑土，一幢幢土墙草顶暖和的小屋，谁能说这儿还是“荒”呢?车子经过一排排砖屋前，有位同志指着说：“那是青年农场，都是从北京、天津等地来的小伙子和姑娘。”
　　走到半路上，又下雪了。我们紧裹着军大衣，让白绒般的雪花在我们身上堆积起来，有的同志唱起：
　　我爱我的故乡，
　　但这里比故乡更美丽。
　　我要在这儿安家，
　　养下一双儿女，
　　男孩就叫完达，
　　女儿叫苏里。
　　全车的人都哄笑起来，因为这小伙子连未婚妻还没有呢!
　　车子到了八五○农场六分场，大寒天里老同志们敲锣打鼓扭着秧歌前来欢迎我们。我们单身汉被领到一个大草屋里，几个人睡在一个大炕上，暖和极了。吃了一顿热腾腾的小米饭，又香又甜，这真是家啊!
　　第二天，开了一个联欢会。在这里，我们听到了四川姑娘唱的民歌，上海少女唱的越剧，一个垦荒者朗诵自己优美的诗《黑女神》……。
　　生活在这样快乐的大家庭中，真是有享不尽的幸福，忧愁和苦恼怎敢把我们拜访!
　　副场长向我们叙述了生产计划，更使人动心。我们八五○农场今年要播种二万五千垧，开荒四万五千垧。有人说，农场不要太大了，但是王震部长说：“这是些解放军军人啊!”
　　 我们的农场，今年就要开始新建附属工厂，很快我们就会穿上自己工厂出品的皮大衣，吃上糕点，用自己烧的砖瓦盖房子，让糖、葡萄酒源源供应城市。
　　密山农垦局所属农场今年将播种二十二万公顷，开荒二十六万公顷。我们现在已经点上电灯了，目前的口号是“二年机械化，三年电气化。”
　　中国现有十六亿亩耕地，北大荒却可以开垦一亿亩。
　　这里确实是祖国未来的北大仓啊!
　　朋友，这儿天气虽然冷一些，但我们的心却更热了。生活里有缓流和激流，我们是涌向急湍的激流中了。这才是真正的生活。更丰富更闪耀的生活啊!
　　在密山农垦局，我们看到的标语是：“两年打进关，四年跨黄河，六年过长江”。到了农场，职工们的口号是：“今年打进关，两年跨黄河”。而我们六分场第三队的指导员告诉我们，我们是全场唯一的种水稻田的生产队，我们的任务是，今年就打过长江去！
　　这闪电般的脚步，这豪迈的气魄，听来真使人吃惊!
　　开完联欢会，天微微黑了。我们穿过雪地走回宿舍，和我并排走的是一位老农场工人。
　　我问他：“同志，这儿最冷的时候是怎么样啊!”
　　他说：“最冷么，穿我眼下这件棉衣也就能过冬了，解放后我才穿上毛皮的，现在人越来越多，天气也好像暖和些了，十多年前的北大荒可冷呢！”
　　啊！人越来越多，天气也就暖和些了。这在科学上不知是否有根据，但在人们的心上，肯定是这样。
　　　　　　　　　　　　　　　　　　　　　　　　一九五八年三月二十八日，
　　　　　　　　　　　　　　　　　　　　 于八五○农场六分场第三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