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诚与荒唐
真诚与荒唐
月从无边无际厚重的云隙中洒下惨淡的光,涂抹在散落于山坡的幽深的杂树丛上,神秘莫测,我端着枪,枪堂里压满了子弹。为防备某大国的空袭—当然有人怀疑敌机光顾我们这个荒僻山村的可能性—全连动起来了,银白的油罐刷上了草绿隐蔽色,会计的陈旧帐移入地下防空洞,重要农机设备运人深山……。
沉静的夜,没有人声笑语。但这荒漠的林间之夜却是极其动乱的;一阵阵喀喀的爆响,是枯枝的断裂声;一阵窸窸索索的声响,是野鼠在奔跑;突然撕破夜幕的嗥叫,是叫不出名字的巨鸟的长呜。
心弦简直就要崩断了,恐惧死死拽住了我的心。
我猛然想到了不久前在界河的小岛上发生的战斗,悲壮的场景时时激荡着我,我渴望成为英雄。我在心中虚幻着,特务借着夜幕的掩护,接近了身边的庞然大物,正当他要拉响炸药包时,我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恐惧消失了,一股豪壮之情从心底升起。只是冷,料峭的春风砭人肌骨。我扣紧了军大衣的扣子,紧握手中的枪。
雨季到来之前,拖拉机开进了深山,在穿行树趟时,庞然大物的外壳撞瘪了,在过草甸时牵引架拽坏了,已经失去了使用价值。其实,这台康拜因比我还要年长两岁,早该寿终正寝了。
我们一个武装班,整整l0人,白天黑夜为它站岗,一个冬天和春天。
通往场部的公路上,一列长长的队伍,推小车的,拉爬犁的,肩挑的人扛的,急急地赶路上交玉米。汽车呢?拖拉机呢?停了。
一月初的北大荒,干冷干冷的,风不大,却像刮脸刀片一样锋利。但我们早巳敞开棉袄,卷起了帽耳,浑身像蒸笼一样冒着热气。我们四个人推着一辆从老职工家借来的自制手推车,车上放着一个麻袋,前面是长长的队伍,后面是挤挤拥拥的人群,车声辚辚,笑语阵阵,我眼前突然出现了淮海战役人民抢送公粮的场面。不,确切地说,我们走在长征的路上,我们的脚步更坚实了。
上坡了,手推车一个劲儿往下滑,四个人,两人在前面拉,两人在后面推,不到100公斤的麻袋却像千斤重量,棉袄脱了,手套摘了,帽子甩了,我们终于上了陡坡。
我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回头望着大路,似乎在盼着什么,什么呢?是汽车、拖拉机。我们这样做值得么?全连200多人全体出动,食堂停了,积肥停了,晒场停了。那山一样的粮堆这样运法,得到什么时候?
我们不能光算经济账,还要算政治账……团政委在广播大会的讲话,突然在耳边响起。
我把套绳套在肩上,重新开始了长途跋涉,并为刚才糊涂的一闪念深深自责。
突突突,后面传来拖拉机的吼声。车停了,连长命令把所有的麻袋装上车箱,我们迟疑了。连长咬着牙说:“上头怪下来,我顶着!”
只有多半车箱,人们把爬犁,手推车也扔了上去,一齐向后转回家。
鲜红的火焰高过二层楼房,强劲的西北风助长着火势,荒火,以它那特有的巨大摧毁力和震撼人心的声势,在辽阔的草原上蔓延。
我们武装班冲到草甸子边,雄奇壮观的景象把我们这些城市长大的青年惊呆了,灼人的热浪滚滚扑来,我们不禁后退了几步。
火光就是命令,“冲啊!”班长一声令下,我们冒着浓烟和炙热,冲进了草原,随我们来的老贫农无论怎样也没有拦住。
我们用树条子猛热疯狂地抽打着熊熊的火焰,但通红的大火却毫不理会,无情而又坚定地向荒草茂盛地方伸延,脸烤糊了,头发焦了,打火的树条子也着了
正当筋疲力竭的时候,我们突然发现,荒火把我们包围了。四周是通红的火焰,中间是干枯的荒草,怎么办?
我们想到了死,想到了泰山与鸿毛,我们在心中同时描绘着一幅惨烈的图画。我们不约而同地挤靠在一起。
老贫农,他一直和我们在一起,突然强硬起来,命令我们跑向下风头。跑了一会,他取出一盒火柴,抖抖索索地划着了,一团火焰腾空而起,呼啸着顺风奔去了。
在烧过的还有些发烫的草地上,我们坐下了。
“甸草子火不能打,也不用打。”老贫农用木棍剜着烧焦的泥土,“火燎过,明年准是一片好洋草。”
那已经是遥远的事情了。
那时,我们初涉社会,不谙世事,我们有着最深的,也是最珍贵的感情,那就是真诚。然而她被荒诞无稽的谎言假象粗暴而无情地践踏了,紧接着在我们的心灵上出现了一个如同塔克拉玛干一样荒凉空寂的沙漠。于是,我们用冷漠、麻木、怀疑,甚至玩世不恭对它进行残酷的报复。
我吃惊地发现,曾几何时,我看破了红尘,我不寒而栗。
但有时,夜阑人静,心平气和,我或抚案长思,或对星空仰望,追寻那已失落的真诚的梦。
本文作者:北京知青,八五五农场计财科付科长
孟久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