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农场
初到农场
场直中学付校长兼中心小学校长——侯凌霄
一辆苏联造的,也许是经过卫国战争,一定也有过“战功”,战争结束后才被淘汰的,中国人把它叫“羊毛车”的吉斯车就象一个久病刚愈的老人一样,装着我们北京军区六十三军一八八师转业来北大荒的三十多个同志,加上八个家属,还有两个怀抱吃奶的小娃娃,连人带行里冒尖满满塞了一车,从金沙农场总场出发,把我们送到据说是三分场的一个龙湖队去。
汽车喘息着吐出一股股白气,在老厚的雪道上艰难地滚动着。忽而上,忽而下,忽而右斜,忽而左倾,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离开总场不久,凛冽的寒风象刀子刮的一样,真有后背穿前胸,直扎心尖冷的滋味。我们把脑袋尽量缩进棉军大衣里,全身佝偻成一团,也止不住上牙打下牙“咯咯”地响。记得前几天从河北省邯郸市上火车时,那里道旁的青草已破土而绿,柳树已挂上片片嫩叶。可不,这已经是三月底,快四月初,关里早已经忙着播种了,然而这北大荒还是千里冰封,万里银色的高寒世界。
汽车进山了,坑坑洼洼的公路一会蜿蜒在千变万化的山腰,一会钻入古木高耸遮天盖地的树林,汽车犹如孤单的舳板被推进了浩瀚的大海。仰头只看见一片残雾沉沉,白蒙蒙的天空,乌压压,黑蒙蒙的树林,严严实实地把我们紧围在这孤山老林之中,那天的风还真不算大,但树林间却发生“呜呜——”闷闷的声音在山谷中震荡,好象这森林中就是大海在怒吼,惊涛骇浪在翻滚。这对我们这些刚刚离开沸腾的军营和喧闹的城市,一下子来到这荒凉的深山老林之中,真有点毛骨悚然,宛如来到另一世界。
听说只有五、六十里的路程,可整整走了半天才到目的地,一路上除了两次稀奇地看见三三两两的被汽车惊动的狍子,傻不愣登地站在路旁瞅一瞅我们缓缓开来的汽车,转眼间又窜进密林中去以外,一路上没有看见一个人,一辆车。多么遥远的北大荒,多么荒凉的地方! 这里将是我们开辟的又一战场,这里将是我们这些人的第二故乡。
终于走出了山林。在一片积雪白茫茫的长着稀稀拉拉几棵老柞树的斜坡凹地上隐隐地出现了几幢矮矮的房子,老远就看见烟筒冒出几缕青烟,在汽车“嗡嗡”地滚动声中,隐约听到一阵不成点的敲鼓声,我约摸可能到了。果然汽车往前走一段就停下来了。紧接着“呜呜”一声,一位总场陪送我们的同志从驾驶楼里钻出来,笑呵呵地说:“同志们,到家了”。我们这才松了一口气。几天来昼夜兼程。吃、喝……生活失去规律,精神十分疲惫的我。恨不得一下子就有一个暖和的地方,先缓缓这两天来从密山一下火车就冻得肌肉紧缩,到现在还一直冰凉的身子。
我“咕涌”了好几下,才从拥挤的缝隙中站了起来。我是八个有家属的一个。当我把夹在人堆中的爱人王华亭拽起来的时侯,她弓着腰,半天动弹不了,她说,她的两条腿被压得麻木,早就没有知觉了。
当我正要下车的时侯,不知道啥时侯出现的,在我们周围站了二、三十个人,拍着稀稀拉拉的巴掌,表示对我们的欢迎。一阵清脆,但没有一定节奏的锣鼓声,震荡着空旷而寂静的山林上空,几个戴着长毛狗皮帽子,拉着爬犁的小孩在我们跟前蹦来蹦去,一蹦一个雪窝子,两脚带起团团雪粉,高兴地又喊又叫。显然是因为我们这些穿着军装的人们的到来,可能会给这孤寂的农场生产队带来什么新的东西使他们那么开心。
下了车,一个瘦瘦的,看上去足有五十好几岁的半老头,操着一口东北口音,招呼着这个,吆喝那个的来回忙碌着,他头上的一顶大得出奇的皮帽子上的长毛随着他走动上下飘拂。总场送我们来的同志介绍说:这就是三分场付场长刘国山同志。
在分场付场长刘国山同志的直接指挥下,由农场的几个老职工把我们分别领着到事先计划好的地方去安歇。
我们踏着齐小腿深的雪窝子走进了分场住区,偌大的一片开阔地里,只有稀疏的几排爬在地皮上的泥土房。房顶上盖着厚厚的羊草,再加上足有半尺厚的积雪,使人觉得房子被压得简直要陷入地下了。我稀罕地看着几个孩子拉着小爬犁从房后的积雪一直爬上房顶,转回身又从房顶上滑下房后,上上下下滑得十分有趣,看来这比城市幼儿园的滑梯还有意思哩。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厚的雪层。可见,1957年北大荒的冬天天气有多冷,风雪有多么大啊。
我们几个有家属的同志被人领着来到了西边靠山坡树林边的一幢房子里。
据老职们说,这是畜牧队储放饲料库房兼产仔房的地方,一得到转业军官们要来农场的通知后,就急急忙忙腾出来好安排有家属和小孩的住宿。我是有家属的一个,幸运地被安排到这里住了。
本来就不算大的屋子,两边对面共隔成八个“单间”,中间只能通行一个人的过道。“单间”的床铺是用新砍来的桦木条子架起来的,间壁是用带皮的条子支起来的,钉上苇席,隔成不宽不窄正好盛得下两个人的小“单间”。这就是我初到农场的第一个栖身之所。
经过一阵忙乱之后,把行李卷放在铺位上。我们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我的爱人是刚二十岁出头的初中毕业生,在列车上的一路中,始终浪漫地怀着跟随爱人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心情,十分高兴。这会突然也默默无声瞅瞅我没说一句话。我们坦克团政治处的中尉宣传助理员郝晋海同志,师后勤部会计李耀同志,还有坦克排排长吴伟山同志的爱人都扒在行李卷上“呜呜”地抽咽起来。我知道她们为什么哭,无非是亲眼看见了北大荒的环境和条件实在是太苦了,这对刚刚离开舒适的军官宿舍的她们是有点受不了。
北大荒可不是象文艺小说,诗歌和电影中所描绘的那种浪漫生活,不拿出抗美援朝战争中钻防空洞,睡坑道,一把炒面,一把雪的那种吃苦耐劳,不怕牺牲的精神,恐怕是难以坚持下去的。
当我挤出过道,走出门斗,迎面碰上同部队来的我们坦克团少尉化学主任王德风同志,他说,他的一只箱子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问我是不是有人闹错弄到这里来了,问我看没看见,我也问他们单身的同志们住在啥地方。他说,行李还都扔在雪地里,他说有一个大草房住着几十个劳改犯。因为劳改犯都上山干活还没有回来,等回来让他们搬出来再让我们住进去。听了这话,我注意到他的神色有些不安,一句话也没说。过了半天,他才对我说:“看来是要吃点苦的。劳改犯走了,我们……”。
我明白他的意思,心里也腾起一股说不清的心绪。那天起,有好几天心里是很不痛快的。
没有过几天,广州军区,沈阳军区、天津的、长春的,许多城市的驻军转业军官陆陆续续源源不断而来,加上不少同志还带着家属、小孩,有少数还有老人的,把一个小小的分场和生产队挤得满满登登的,连羊圈房,猪号间都倒出来住人。大道边上一块稍为平坦的地面架起帐棚就住人。后来人越来越多,实在没办法,来了个什么“自建公助”的招儿。于是俩口人上山用木杆搭马架子割洋草苫顶,忙了好几天,在龙湖工业队四周,除了好几个大帐棚外,眨眼功夫出现了不少马架子,人们白天早、中、晚为了三顿饭站队排号需要很长时间。有时,吃着、吃着就没有饭了,干脆等着重做,有的早饭还没吃上,吃中午饭的又来提前排队了。那一阵子真正干活的时间没多少,每天为了吃饭、喝水、睡觉就忙得不得了。记得l958 年春天开化,开始播种,一直到6月初开始铲玉米了,我们还经常在地里看见去往一、五分场的大路上,有三三两两的转业军人们,有的是俩口子,俩口子背着行李,往指定的分场或生产队艰难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