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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笑容在秋风里铺开

父亲的笑容在秋风里铺开


                 郭思宝
  我把这一池子的最后一捆水稻打成捆,回首看到夕阳下弓着的父亲的背,在余辉的渲染下,一如那破旧的屋脊,显得更加贫瘠。
  “歇会儿吧,武儿,不忙。”
  坐在池埂子上,殷红的晚霞抚摸着疲倦的我,有一种坐下来就不想再起来的感觉。
  吸着旱烟袋锅,注视着眼前的大片稻田,父亲不知想些什么。我瞧见夕阳的最后一瞥把他一侧脸上的绒毛镀成金色,连同吐出的烟雾。他的嘴角挂着红色的微笑。
  “爸,你在想什么?”
  “没……没……没什么。”
  我分明瞧见这种笑容抚过金黄的稻海、踏着秋风,在黄昏里铺开,染红了整个秋。
  我想父亲是完全有理由这么笑的。
  记得当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父亲是多么高兴啊!他挽起袖口,奔向鸡窝,一手抓起下了多年蛋的老母鸡,杀了;又拿了多年空着的大酒壶,打了满满一壶,请几个同乡一起喝,喝得醉倒在炕。
  枯老的树皮般的灰红的脸,幸福的辛黄松油般的泪。那是我长这么大所看到的父亲最高兴的一次。我第一次感觉到酒的香,它使我的父亲笑得那么灿烂、睡得那么安详,我便也醉了。任由黑夜踏过炕上的这两个醉汉和这破旧的房舍。
  第二天,头痛的我醒来,父亲早已出了门。到了傍晚,当他把借来的大大小小的钞票放在炕上,翻数着却仍超不过通知单上的半数时,我见他只看着炕,然后拿起了烟袋锅,吐着、吐着。
  过了好久,他递给了我一袋烟———那是我第一次学吸烟,而且吸得是旱烟。
  紧接着几日,我没见着父亲。
  等我再看到父亲的时候,他满脸挂着笑,枯老的树皮般的灰红的脸,激动的黝黑的眼和满头灰尘灰白的发。那是我看到的父亲第二次最灿烂的笑了。
  站起来,拿起镰刀,同父亲收割新的一池。
  我不知道父亲接过邮寄给他的我的第一月工资时,他笑得怎样,我只看到了刚才那挂在他嘴边的红色的微笑。它在秋风里铺开,染红了整个秋天。
  我在想,父亲的这种笑容,是为丰收的粮食而笑呢,还是为他丰收了一个儿子而笑呢,或者两者皆有吧?
  (载于2000年12月15日《农垦日报》北大荒专版,此文荣获《农垦日报》2000年度百部优秀好作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