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散文)
浪花(散文)
王经朴
春天,还乡河又环绕着农场匆匆忙忙地奔流而过。河两岸细柳的枝条上已绽出一个个小青芽,南归的燕子成双结对叽叽喳喳地争叫着,时而从树丛中上下盘旋,时而紧贴着平静的水面低空掠飞……
公路旁,一排新架起的电线杆象哨兵一样守卫在还乡河的岸边,女电工、下乡知识青年桂琴,正全身贯注地在一根线杆上架线,只见她熟练地接好最后一根线,高兴地把一个费瓷核使劲扔进河里。“哈哈,通电喽!”她豪放地笑着,眼望看那奔流的河水里顿时溅起一束可爱的小浪花,把正在衔泥的燕子惊得象箭一样钻进树林里。
“看你把嘴都乐瓣了”。在线杆下给桂琴递线的春喜仰着头说:“你决心在农场安家,光顾你高兴了,可不应该影响燕子在树林里安家呀”!
桂琴迅速地从线杆上下来,含着笑,泼辣地说:“春喜,不是说大话,敢求蓝天做公公,大地做婆婆,还乡河水做伴侣……”
“看你又在作诗了”。春喜说。
“我还得做画呢”!桂琴快活地说:“你先坐这等一会儿,看我把咱们农场的还乡河、杨树林,公路和新架起来的线杆来个‘合影’。她说完,坐在离春喜不远的地方掏出铅笔,在一张硬纸上画起来。
一束快活的浪花,激起了春喜心中一桩难忘的记忆。春喜望着桂琴那黑里透红的脸蛋上面,一双永灵灵的大眼睛象澄清的春水在滚动,是那样的纯真,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和她初恋时的段插曲……
去年夏天线路检修时,春喜不慎从线杆上摔下来,右胳膊骨头劈了,住了医院。春喜妈带了很多好吃的东西来医院看望他,母子俩整整唠扯了小半天。
“妈”春喜刚强地说:“我的胳膊很快就会好的,家务活您去先找桂琴帮着做做,象劈柴、买米、挑水……”
“傻孩子”妈妈为难地说:“你别蒙在鼓里啦!人家桂琴办返城哩。哪还有心思照顾咱娘俩?”
“您听谁说她在办返城?”您住院刚走,咱分场青年办返城象阵风似的,走了一大半青年。我忙去宿舍找桂琴,看她正在致写一张表,连头也没抬,我心里估摸着,八成是办病返用的表。春喜妈说着,神情里显得十分暗淡。
“您也没问问她在填啥表?”“还问啥?”春喜妈失望地说:“我从宿舍走出来,一帮人围在办公室门口议论你摔坏的事,有的说:“多能干的小伙子,可惜摔了一支翅膀”。不知谁在一边插嘴:“桂琴也没去医院看看”,立刻又有一个人说:“春喜弄不好要残废,人家桂琴才华超群,相貌出众,又赶上有办返城的好机会,要插翅高飞啊”
春喜心里象有十五个水桶在打水,七上八下的忙叨开了:“桂琴究竞是棵扎根在农场的白杨,还是朵飘动在河面上的浮萍?……”
一阵凉风刮进窗口,春喜放在茶桌上的一部影集被吹开了,里面镶着桂琴赠给他的一张照片,那还是一付天真的少女的容貌,是桂琴到农场的第一天照的。象片上还题了醒目的五个草体字:“走向新生活”。这五个字勾勒出她对农场的生活充满了向往和希望,勾勒出她的火热的心胸。——而今,她真的会象白云那样容易被风吹走吗?春喜猛然觉的胳膊发出剧烈的疼痛,他使劲地咬住牙关,寻思着:伤患在折磨着他自己,而生活在严峻地考验着她……
再说桂琴,她确实填过一张表,不过不是“病返表”,而是她自己设计的表格,叫“焊条使用方法表”。她把焊条总分三类,都按不同型号规格标明了使用时需要调用多大的电流和注意事项。
她听到春喜摔坏了,恨不得立刻去医院看望,但这时她接到哥哥的长途电话,要她马上去齐市焊条厂换取焊条,错过这个日期,又要排到下月去换了。她决定先赴齐市换焊条,回来顺便从家带些药物,路过场部医院再去看春喜。
两天以后,春喜左手托着后脑勺寂寞地躺在病床上,两眼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空。
“又要下雨了”。他心烦地自语着:“气候也象人一样,总是变幻无常”。真是三伏天有云就有雨,霎时窗外哗啦啦地下起雨来,越下越大……
春喜把被蒙在头上,想睡过去。不料门吱嘎一声开了。啊!是桂琴拎着旅行兜走进屋来,雨水顺着她的短发淌到衣领上,她一边捋着头上的雨水,一边抱歉地说:“春喜,你吃苦了,才来看望你,来气了吧?”
“咦?,春喜出乎意料地说:“你……”您赶个雨天来了……”桂琴拉开了旅行兜,抓出一把淋湿的焊条,诙谐地说:“重伤号,给你带来的‘白挂面’先让雨水给煮上了!”“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的焊条?”春喜高兴地盯着焊条问:“要花多少钱?这回麦收可足够使换了。”“零元”。桂琴说:“是用焊条头在齐市焊条厂换来的,因为这事,才这咱来看你。”“啊……,”春喜恍然大悟,怪不得桂琴每次焊完工件后,都把仅剩下过长的焊条头收攒起来,他心里想:桂琴真是个难得的好同志,可惜……。他沉默一会儿,然后把桂琴的像片从影集中抽出来,坦率地问道:“听妈妈说你填写了办返城的表?当真是这样,这张像片就还给你吧!”
“啊?……”桂琴满脸羞色,她想到一定是春喜妈弄误会了,她委屈地把兜里那张“焊条使用方法表”扔到春喜床上。
“……这”,春喜愣愣地看着这张表,半晌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桂琴从春喜手里抢过照片,在背面补写了四个字:“扎根农场”。递给春喜。
“为啥把字写在像片的后面?”春喜已明白了八分,但又故意问:“是害怕别人看吗?”
桂琴脸色绯红地说:“这四个字一直印在我心上,现在吐出来让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何必写在大面上去虚张声势呢?能否扎根农场,不要听谁喊得响,要让今后的生活来做鉴定……。”
“让生活做鉴定?……”春喜望着床上那张“焊条使用方法表”,再看那些被雨淋湿的焊条,仿佛根根焊条都在闪烁着耀眼的电火花,它不但能焊接工件,也能缝补自己和桂琴在初恋生活中的裂痕……。
风停了,雨住了,一条彩虹横贯长空。
春喜重新把桂琴的像片镶进影集里。
又一个打水漂的声音把春喜从沉思中惊醒,猛回头,一束雪白的小浪花直溅到他的脸上。“又是你”春喜嗔怒着桂琴;“吓我一大跳!”
“看画!”桂琴把铅笔画递给春喜。
“线条太粗糙了”春喜欣赏着说。
这是开端嘛,是新生活的轮廓和底板。”桂琴补充着说:“回场后,要给它着上一层水画,让它成为一幅新生活的水色画。
“画面上仿佛还缺点什么”,春喜端祥着画说。“还缺一束雪白的浪花,”春喜指着还乡河的流水说:“生活的河流应该永远是奔腾着的,所以要有浪花……”
(发表在1979年6月7日《农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