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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建场初期那些日子

忆建场初期那些日子


                     袁德三
  一九五五年九月九日,由哈市开来的混合列车,喷着白烟,鸣着长笛,徐徐开进了终点站——嫩江火车站。
  车上旅客,大多数是我们这批前来开荒建场的先遣队。我们是从不同工作岗位上调来的。前两天黑龙江省公安厅召开了建场动员大会,会上有关领导,做了动员报告,说明了建场意义和目的。宣布了新建场址及开荒面积,指明了建场路线和方针。此事省委早有堪测设计和布置,所以会议开的顺利成功。会后稍事准备,便乘车北上,分赴各自岗位去了。
  嫩江地区的新建场有:门鲁河、柏根里,乐山、三岗、科洛河、山河、虎山、嫩江七星泡等十多个农场,(到一九五八年,农场大合并,门鲁河、柏根里合并后为嫩北农场;乐山、三岗、科洛河合并为山河农场;虎山合为嫩江农场;格球山合为七星泡农场)
  火车刚停,天已黄昏时刻,车站上没有电灯,出口处仅有两盏油灯。我们按顺序,背着行李,提着背兜,排着长队,鱼贯而出了车站。
  九月天气,白露刚过,按说是不太冷的。但塞外气候截然不同,早晚就有些寒意了,可能是秋雨刚过的寒流吧。此刻,夜雾刚临,幕色依稀。车站是一座又窄又矮的砖房,对面有几栋铁瓦盖的小鬼子的旧式宿舍。北有独立水塔,南有数排仓库。整个站貌,尽收眼底。向西是通往嫩江县里的唯一马路。我们沿着大街西去,路两旁空阔平坦,全是一片水域。走在前头一位爱开玩笑的小同志高喊:“同志们:我们是西湖夜游啦!走在苏堤上啦!”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一阵。
  前进约有二里多地,水源尽处,初见一处扎板门大院,由此拐弯向南,摸糊一片房屋。据说是小鬼子的陆军医院。当晚一栋一个单位,便在此下榻了。屋子狭窄,室内空无床铺,幸有地板,尚可当床而卧。由于一天坐车的劳累,大家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忽而响起了阵阵鼾声。
  第二天早餐后开会。会议很简单,首先有场长点名。在场人员有;朱瑞亭、才有山、李洪武、丁仪、邵孝思、金太成、阎洪祥、耿永廷、袁德三、刘长新、谭文阁等十一名同志。每人坐在自己的行李卷上,倾听场长朱瑞亭同志讲话。主要内容大体是: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目标,走到一起了。我们的任务是创建劳改农场。我们是门鲁河农场,对外是第三十二劳动改造管教队,我们的方针是:“改造第一、生产第二”。我们要开荒种地,生产粮食,为国家创造财富;又要将各类犯罪份子,通过劳动改造,使他们重做新人,我们的任务艰巨,时间紧迫,我们要马上进入荒源,踏荒布点。我们所处的方位从地图上看,在嫩江东北方,顺着旧铁路路基,经由海江屯、太平屯,跨过科洛河,直指门鲁河农场境内。至于建点位置,须待深入现场,查看地形、土质而定标桩。再从气候分析,塞外气候不同关内,气温变化无常,据估计不过两月,可能结冰封地。我们要和时间赛跑,要抢在封冰前面,把房子盖好(马架子、地窨子),把帐蓬支起来,把过冬的粮食运上去。要准备好今冬明春,接收五百至一千犯人的住宿、食堂、库房、马号等急用房屋。所以我们的时间紧、任务重。同志们不要害怕,老红军爬雪山、过草地都过来了,相比之下,那简直是:起重机吊灯草——不值一提(说到这惹的大家一阵哄堂大笑)。他接着说,今天咱们暂时分一分工,分工不等于分家,我们要团结互助,分工合作。才有山同志,负责全面筹建工作,有事多和他商量,都要听他指挥。邵孝恩同志(会计),谭文阁同志 (学生)刘长新同志(财经毕业生)负责财经工作。李洪武、丁仪二同志(干事)负责枪枝弹药,文件档案等保管工作,并向当地政府、民政局取得联系,求助解决炊事员。车老板等人事问题。耿永廷、袁德三二同志(统计)负责筹办粮食,解决吃饭问题。阎洪祥、金太成二同志负责采购炊事家具和一切应用物品、器具等等。从今天开始,我们要轮流值班值宿,提高警惕、防奸防特。最后强调我们一定要团结友爱,尽职尽责的完成任务。
  大家听到这里,不约而同地都点了点头,赞同场长布置得有理。这是建场首次会议,到象是一次军事会议。大家情绪高涨,尤其对这位军人出身的场长,更增添了一层敬慕的感情。
  两天前我们在省公安厅俱乐部里,朱场长手持花名册,高声呼喊:门鲁河农场的同志,到这边来,到这边来!今天是他第二次点名了,这位第一任场长的形象,我至今记忆犹新:他中等身材,当时年近不惑。在抗日战争年代,在艰苦斗争的生活条件下,积劳成疾,体弱多病。一次孟良崮国战役,受过重伤,左臂致残。在他慈祥的面孔上,两眼炯炯有神,说话和气文静,工作踏实认真,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表现出革命军人的气质和光荣传统,一言一行,开朗刚毅,闪烁着共产党员光辉榜样。每在茶余饭后,他总爱和小同志谈谈唠唠,讲革命故事,颂伟人理想,真是身残志坚,永保革命青春。农场建成以后,组织上为的照顾他们的病体,大约是在一九五七年春,调他回山东济南去了。
  约略一星期过去了,我们跑遍嫩江城内的各个角落,嫩江县是座古老县城,范围不大。街狭巷隘,矮房草房。现一百商店周围还算比较繁华,现二百商店附近,有个新华书店,面积虽小,但独立西街,是全县唯一的一幢小楼了(弹指三十五年过去,嫩江同全国一样,旧貌换新颜)。
  初到嫩江那五、六天内,我们这些新建单位的人马,搅动的整个市面活跃起来,不论公营百货,或个体小贩,积压多年的车马用具和锅碗瓢盆、炊事家具等等,卖的一扫净光,甚至酱院的咸菜,也都抢购干净。俗语讲:“兵马不动,粮草先行”有关粮油方面,绝不疏忽,早巳筹备就序。
  上次会后,才有山同志率领丁仪同志,邀同柏根里场长郝万喜同志,依靠当地政府,安排了专车作向导,深入现场,按图求址,往返五天,顺利的把场基标定。沿途又求得老乡支持、租借渔舟两只,暂作科洛河口摆渡,万事具备,决定上路。
  翌日,天刚放亮,才有山同志、丁仪同志还有三名管教队长(名子记不清了),带领五十名罪犯,开始离开嫩江县,向一百里外的指定地点进发。我领着六台马车(草上飞),拉着十二包大查子和油盐炊具家具等,随后赶去。出嫩江不远,车就陷住了,因前天才下了场大雨,道上积水搅动泥浆,践淖没胫,步履难艰。我们共同把车抬出陷窝,又徐徐的前进了。就这样车陷抬车,人摔倒再爬起,走了六个多小时,才到达海江(嫩江县的一个区所在地)。
  这时我和新采用的炊事员周文章,以及六位车老板,个个都衣履浸濡,相似泥猴了。
  海江是区政府,这里有商店,我们在此吃了午饭,喂饱了马,午后二点又上路北去,直奔原定宿营地一太平屯。
  由海江至太平屯,不过二十华里,若现在乘大客车不过十分钟即到。但在那时,我们整整走了一下午。到达时太阳早已下山多时了。我们的先头部队,早已进入梦乡了。当我们喂好马,宿下时大约快到午夜了。当我一觉醒来时,车老板已套好马了。
  我们一出太平屯,眼前出现一条长长的草岭在平原中向北延申,这就是日本统治时期,通往黑河的铁路。日本投降之前,铁路扒了,桥涵炸了,遗留下这条长满蒿草的废路基。当时我们以为路基上肯定能好走的,其实不然,因路基上蒿杆、毛草比人还高,车马碍难行走,如碰到炸坏的桥洞,还须绕大圈,方能通走。举目远眺茫茫草原,一望无际。进退维谷,如何是好呢?这些马车,并不是胶轮四马大板车,这车绰号叫“草上飞”,全车重量约百多市斤,车的周身,没有金属,全是胳臂粗的硬木条制成。车轮比碾盘还大,接触地面处较长,所以专走草地不陷,故名草上飞。车主人是蒙族人,汉语讲的不太流利,一路很少吱声。他们大都很少种地,多数以狩猎为生。他们对这一带地形,比较熟悉。在这窘迫之际,他们发言了:“小同志!路是众人走出来的,前进困难,不如舍路走荒,照准东一号屯为目标,逶迤前进,或许能顺利一些?”当时我冷静思考了一会,抱着试试的态度,首肯照办了。
  车队转到草塘里,这时我的心窝突然跳动起来。因为车在草甸子上走,不如说是在晶宫殿上行。假若拨去草皮,那简直是一片汪洋,又何异于老红军过草地之险呢?个人安危我都置之度外,我所担心的是万一发生意外,车马陷于沼泽,粮食送不到,先头走的五六十人吃什么呢?岂不耽误了大事吗?我寡言沉默,犹豫不决的表情,可能被车老板看透了,只见大鞭子摇幌了几下,马的脚步显然快起来了。十多里的水草地,不到三个小时,总算到科洛河找到渡口。
  先头部队过去后,留下一名队长,两名会摆船的犯人,在此等候摆渡。我们在这喂了一会马,吃了点饼干,继续赶路了。过河后,根本就没有什么路,远近都是无边无际荒草,只好踏着前队走的脚印走。
  太阳偏西,终点找到了。
  这时我远远看到,第一顶帐蓬支起来了。第一个马架子也盖上草了。在泥水里奔波了一两天,终于把粮食送到了,算是松了一口气。
  到了跟前,我们把粮食御下来,即刻埋锅造饭,支起水桶烧水。青酱、盐咸、拌大葱,这是在北大荒,吃第一顿大楂子饭,这顿饭大家吃了又香又饱,心里甜滋滋的有说不出的胜利喜悦。饭后付了车费,老板转回原路去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洗嗽毕,早餐是高粮米粥就咸菜。新到旷无人烟的大荒片上,吃菜是十分困难的,这问题必须求援当地解决,解决吃饭问题是我责无旁贷的工作。于是我就展开图纸寻找出路。从图纸上的坐标看,这个场址,是在一个东北西南向的大岗东测,西北地势偏高。东南偏低,东去二三里,是条自然水渠,顺沟望去,这片洼湿地带全是柳条通,西去越过五六华里的丘陵漫岗,又是一条水线,水沟西岸,不远有个居民点。邵家圆小屯(五七年划归农场即现在的十六队)。新建场基(即是嫩北农现在的十三生产队,昨天我们才立起第一个帐篷,帐篷西南角,有半截倒塌小草屋,屋旁有一台破残风车,和一个石碾盘。草屋北方面,是个大院落的废墟,痕迹仍存。草屋东面,有一眼八角水井,这些都是昨天割草时露出来的。我们开始做饭,吃水皆都取之于井后来人员逐渐增加,人多用水也多,不到一个月,用的井枯水竭,无水可汲。经探查不是井底,类似冰封冻结之坚,于是即用三角架呆起打铁砧,如打桩式的用力砸冰。结果是冰层击碎,浓绿水冒出,其臭不可闻矣。
  由此向西,距离最近的邵家闾,目测不过三四里;但我独行一上午才到。原因是,路泥泞难走,加之中途涉水过沟,长漫岗一上一下,远远超过目测距离之缘故。这屯子约十多户人家,负责人纪德福同志,我俩初次见面,感到这同志俭朴成实。对他讲明来意,他很直爽的表示顾意帮忙。至于土豆、白菜的价格以及运费等,一概按当地政府规定价格执行。当天收购了一部份,傍晚他亲自赶车送来一趟。第二天又到陶家窝铺屯、北兴屯收购了两车送来,晚上向领导会报了情况,在领导的指示下,第三天由北兴西去,到了联兴。
  联兴是个乡,屯子大,人口多。与联兴商店经理王旭东同志接洽后,求他帮忙,代购土豆。我在联兴商店办公室住了一星期(当时联兴无旅馆)收购土豆和白菜,还买了部份粉条(数量都记不清了,大概是一个月够用了)。这时期秋高气爽,气候渐渐转冷了,道路也好走的多了,蔬菜收购运完后,又到嫩江运了两趟粮食,天气已到结冰时候了。
  这期间,从浙江调来第二批犯人。这批来的较多,各场平均分配,我场一百五十名,押送跟来的管教干部有:周守柱(调回南方)张培君同志(后转七星泡农场现已病逝)、芦光同志(现在浙江鹰谭市)、林其中同志(后犯错误)、杨涓清同志(后犯贪污罪回南方)和陈谢美同志(后回南方)等等。这时建场工地上,全权指挥是才有山同志(科长),朱瑞亭场长住嫩江指挥。
  “人多力量大干劲足”,建场工地上,人员逐日渐增到二百多名了。割草的,挑水的、盖房的,干的热火朝天。不到一月时间,盖起地窨子七栋(临舍)。还有做饭的食堂两栋,以及保管物资仓库等十余栋房子。当地民政局,对新建农场大力支持,给我场分配的车老板,第一批来的有:冯培善同志(现在嫩江办事处)、刘希金同志(后在二十四队已退休)等,他们都是当地户口,利用他们当地情况熟悉买马拴车搞运输。
  第一批来的炊事员周文章同志,看上去身穿不整齐的黄色棉袄,类似复员军人模样。我问他,会做饭、炒菜吗?他回答:“做饭炒菜概都会”,目测表情也比较老实。采用后,叫他买全需要的炊具和调料储备。当时施工观场上的伙食,每天主食是大楂子饭,高粮米粥,白面少得可怜(一个月只能吃上两顿馒头)。付食就是土豆,白菜汤。一个多月,肉味没有闻到。领导叫我到附近北兴小屯、买回两只羊,改善一次生活。这天,新来周师傅炒羊肉,我烧火,可能柴草潮湿,有点冒烟,只见周师傅的鼻涕,如漏勺抽粉丝,直射锅底。我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细粉,少使盐。”老周灵机一动,脑袋急扭向外转移了。这顿美餐,我和大伙同在一起吃的(天机不可泄露),饭后有人称赞“羊肉真香”。我说:“主要是调料齐全,盐口适度,老周艺高”,一笑而已。俗语讲:“真金不怕火炼”,通过这几天的实际操作,老周确是猪鼻子插葱——冒充大象。日久熟悉了,我开玩笑,送给他顺口溜:“周师付不简单,装厨师来做饭,自擂鼓自呐喊:不但会炒还会颠,燕窝席敢承担。炊事活全能干。上了班,试试看,真与假,露了馅。口唾涎来和白面,流鼻涕调咸淡。高手艺,世罕见”。
  这期间,我突然生了病,开始闹肚子,我依仗自己体质强壮,小病不在乎,跑肚拉稀更是不在话下了。这时领导叫我去嫩江医治,我连续闹几天肚子不算啥病,幼稚倔强而不愿去。谁料一星期多也没好,反而转为肠炎发高烧,上吐下泻,头脑昏迷,睡眠不醒。战友们带工回来,不待洗手用饭,先问我的病情,领导同志,问寒问暖,亲自将面条送到跟前。我的知己好友耿永廷同志,连夜从嫩江赶来看我,这时深深感到革命大家庭中的温暖,激动的流下了眼泪。工地上唯一的有位犯人大夫,名叫何其仁,由他每天给我听诊用药,两天后,体温逐渐下降了,肚子也停泻了,又待三四天,体温正常而病痊愈了。当时随笔写一联语,“满腔热血报祖国,终生毅志战荒源”以明吾志。以作终身座右铭。
  病好了,我去嫩江接犯人,带队领导才有山同志。手续办妥,当天赶到太平屯宿营,在太平一个小学校,三间房住下了。学校没有烟火,用麦草作铺,大地早已冰封雪飘,白茫茫一片了。晚上有十点多钟了,内部犯(靠近政府的“内情”)出来对我们汇报,“多数犯人没睡觉”。根据特情,我们立刻开会研究分析敌情动态,我们首先分析:这批犯人是从南方新来的,刑期较长,政治犯较多,绝不能麻痹大意。但十多点钟没睡觉,原因为何呢?分析第一,今天行路速度较快,他们自背行李,是否劳累,腿痛睡不着呢?或是今天西北风刮的很硬,是否屋子冷睡不着呢?第二图谋不规之事,估计可能性不大,不管怎样,我们一定要提高警惕,加强戒备。第三我们的力量,有武警一个班,干部五名。如或发生意外,也能顶一阵,最后我们邀请当地民兵配合,做到有备无患。会后,我们干部五人,集体行动,深入犯人住所,先在外面静听观察,然后又以碎乱不正齐的脚步,绕屋慢跑两周,完了回去烧火烤脚,暖一回再出来跑第二趟。这一夜出来进去跑四趟,声,东方渐渐放白,一夜太平无事,至此方放下心来。这一夜,我们虽然又冷又饿,目不交睫,但安全无事故,胜利地完成了任务,这比什么都好,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