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就“傻”到底
“傻”就“傻”到底
“傻”就“傻”到底
——“北大荒”回忆片断
陈琴笙
我是南京农业大学“六四”届的毕业生。在“北大荒”生活整整二十五年。记得当年飞来的好几百“南雁”,留下的已不多了。而我却还引回来一只相伴的“南雁”一一我有爱人,同班同学。所以好多人说我俩是一对傻。是啊!也许只有“傻子”才真正的热爱“北大荒”。其实我也是人,秀丽的江南水乡,无时无刻不在我脑海中闪现,何不留恋故乡、亲人!经常也有南飞的念头和机会。可是“北大荒”这片神奇的土地,却把我们这些“傻子”迷得老开不了窍,今天就只能回忆一下“傻劲”。
一、“湿症”
记得那是1965年,设计院为了重点培养人才都破格提拔,安排我这个毛孩子到云山农场单独承担土壤调查和土地规划任务。到场后,我直接在生产科长王文斌同志(五八年转业军官,现任牡丹江管理局局长)领导下开展工作。那时农场只经营靠近山坡的五万亩耕地,六个生产队,清一色白浆土;而临近七虎林河一片平原尚是处女地,那儿到底是什么土壤?如何开发利用?我的勘测工作成天跑草甸,钻林子,挖土坑,采土样。早出晚归,浑身湿漉漉的。当时场部住宿条件极差,不到一个月,我全身奇痒,尤其是腹部搔破的皮肤有的已化了脓,这无疑是患上了“湿症”。王科长他们总叫我休息几天治病。可是农场的七虎山荒区那片黑黑油油的草甸土把我吸引住了。每天往返五十多里路程不嫌远,走了一遍又一遍,可总是还不放心,怕把土壤图画错。刚搞清七虎山荒区土壤,又发现小云山荒区,那又一片能攥出油来的黑土地……;就这样,等上百万亩荒地跑完后,在领导的再三劝阻下,我才想起该换洗一下衣服了,顺便再治治“湿症”。可是当我把脱下的衣服一抖,见到飘雪花似地往下掉渣子。再细一看,地上一片渣子都在爬动。啊!原来我身上育肥了无数白胖胖的小动物—老白虱。穿上干净衣服后,身上也奇迹般地不痒了,由此“湿症”也痊愈了。这时王科长急急地找我说;“小鬼,场党委正在开会,一至同意你三十万亩耕地规模的土地规划,叫你马上去作详细介绍,完了之后送你上医院治病……”。我听了,呆呆地站着,不由得流出一串串的泪珠说:“不用看病了”,我没有患湿症,而是“虱症”!我有多傻啊!连自己身上得了什么“病”都不懂!。
二、心更热
我们长期在野外搞勘测,一般都是在荒甸子里啃干粮,有时也进屯子改善一下伙食。记得那是在1964年冬天,我在友谊农场扁食河流域荒区搞土壤勘测,随身带的水已喝尽,口渴难熬,就朝一间“披头散发、柱拐棍”的茅草房走去,想去讨口水喝。我尚未进门,一位山东大娘从屋里迎了出来,她先打量我好一阵,怀疑我是进关的小叫花子。当弄清我是为开荒卖力的技术员,就象见亲人似地把我请了进去说:“晌午了,歇歇脚,家中有啥吃啥,吃完饭再走吧!”真情实意的邀请。加上我的实际需要,就留了下来。她十分麻利地支上炕桌,把我叫到炕头上坐,马上为我端来了一大碗红豆糁子饭和一盆茄子咸菜,外加一碟专为我炒的鸡蛋和一碗葱花清汤。我狼吞虎咽的一口气就把一大碗吃了个底朝天。这时候炕烤屁股饭烫嘴,热得我满脸直淌大汗,心里觉得很难为情。大娘早已猜到了,大娘说:“别见外,俺老头跟一个叫王胡子的(王震将军)来这里开荒的,他和你一样,也是成天跑草甸子,三碗、四碗不当事……。”正说着,一个头戴狗皮帽,身穿一件开了花的黄军棉袄,腰束一条军用皮带的彪形大汉走了进来,我俩对视一阵,把我怔住了,这正是分场的宋书记,原来这是他的家阿!我连忙想下炕,他却伸出铁钳般的手把我按住了说:“别动,热炕热饭发发汗,驱驱寒好解乏。大草甸闹革命需要你们哪!”然后转脸对大娘命令似地:“多煮几个鸡蛋,让小鬼带走!”听了短短的几句话,我傻得连一个“谢”字也没有说,当时真的傻了!只觉得炕热已全不是,心更热!一个知识分子的幸福,莫过于能满足革命需要!
三、枪声、火光
作为农业现代化试点洪河农场是在一片大沼泽地上开发起来的。她在垦区八十年代里诞生,不仅具有现实意义,又具有国际影响。可是,洪河地区的荒原勘测,早在59~60年进行了。一天中午,我们荒地土壤组十余人,乘坐拖拉机爬犁,行驶到六大湾就陷进大酱缸—沼泽鱼眼泡。抠挖了半天,车越陷越深,连机器也灰了火,再也起动不着了。唯一的办法是回指挥部再叫台拖拉机来把它拽出险境,时已傍晚,又饿又渴,一个来回有七十多里路远,我和郝曙光同志主动承担了“讨救兵”的任务。涉水穿林出去,开着拖拉机回来时,左转右拐,快到午间了,仍然找不到稻草地点,急得我俩火烧火燎,突然想到身上背有步枪,于是“叭!叭!叭”地连放三枪。不一会,竟从我们身背后冒出冲天火光。唉!和我只隔一道林子,相距不到三百米远,于是马上掉转拖拉机,不到三分种就开到了鱼眼泡!十几个同志傻子似地拥上来和我们拥抱,还不断地高喊:“乌拉”!无比的激动!幸福!……每当我回忆这个场面,就实在找不出确切的词采形容那难忘的枪声、火!
四、专用卧铺
1985年,我代表设计院主持、承担了中国航空土壤摇感科研课题,暗暗下定决心要出色地完成任务,处处要为“北大荒”争光。我几乎走遍全国各地,为了节省经费和抓紧时间,很少坐飞机和买卧铺。记得在酷暑炎热的七月底,在海南东方县,气温高过39℃以上,当我完成那里热带稀树草原的燥红壤作业任务后,随同的东道主一华南农大刘教授他们,深情厚意地要挽留我在广州休息几天,一是等卧铺票,二来趁此机会邀我去深圳开开眼界。我想到自己的任务,又想到我是“北大荒”人,把开“眼界”与任务放到天平上一称,就谢绝了他们的好意,即刻启程直奔山东临沂。山东农大李教授见到我就说:“广东来电说等买到卧铺票,你在一周之后才能来……。”我却扬了下手里拿着装土样用的麻袋说:“我有这专用卧铺!”于是俩人哈哈大笑起来。忽然间他收敛起笑容说:“哎!北大荒这神奇的土地,尽出神奇的人!”每当我回忆起这些,心中十分内疚,因为我离这个美称还差十万八千里呢!只不过傻得玩不想玩,连买卧铺票也顾不得等几天!
五、归宿
我来“北大荒”就这样傻乎乎地呆了二十几年,傻事一件件,一桩桩,总觉得我离不开“北大荒”,我没有什么奉献,可是”北大荒“却给予我的太多、太多!我从实习生开始,技术员、参谋(兵团四团司令部)、工程师、主任工程师,直到今天授予我高级工程师,尤其是在“文革”期间,尽管我成了一个“改造”对象,走在坎坷不平的道路上,却有北大荒的哺育和党的培养,终于使我从一个苦大仇深的孤儿,成为一个中共党员,从此有了政治归宿。有人说我傻,总觉得“傻”得还不够。任重道远,傻就傻到底,为神奇的土地更神奇而“傻”下去,这就是我这个“傻子”的终身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