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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双鸭山转移的日日夜夜(节录)

向双鸭山转移的日日夜夜(节录)



                    季 青
  1938年,东北抗日联军进入了极为艰苦的阶段。敌人集中了大批兵力,到“三江省”地区,作长期的“讨伐”。我党在1937年,就识破了敌人的阴谋,指示各军,做好准备,在适当的时机,粉碎敌人的围剿。
  这里叙述的,就是抗联一支5人小队,如何历尽艰辛,掩护部队突围的事。
                      一
  秋天的早晨,烟雾迷漫着山林。枯黄的草叶,像蒺藜一样锋利,茂密的丛林,布满了露珠,微风起处,雨一般地落下来,扑打着地上的枯枝败叶。这时候,抗联五军的一支小部队,正从驼腰子东南的一片森林里,向双鸭山方向转移。他们的衣服,已经被树枝撕扯得破烂不堪了,从头到脚,又被露水浸得湿淋淋的。
  前卫小队刚登上七虎力河上的北岗,忽然发觉迎面走过来一群敌人。“砰”——一声清脆的信号枪声,划破了早晨森林的宁静。后面的大队,闻声奔上山岗。顿时,机枪、步枪、手榴弹,一起吼了起来,硬把敌人从半山腰赶到了山下。
  四野烟雾迷漫,到处灰蒙蒙的。团政委估量敌人逃窜以后,决不会这样善罢甘休,一定会重新组织再战。他仔细地观察了这一带的地形,觉得这里的地势是很好的,于是立即进行了布置,命令一连埋伏在山岗上,三连从左侧插到沟塘子里去。
  不出政委所料,一顿饭工夫过后,敌人用正规的阵势开始了反攻,一阵猛烈的炮轰过后,敌人发起了冲锋,“喔一喔一喔”地呐喊着冲上山来,妄图一口吞掉这支小部队。三连由水中摸到敌人的渡口,正当敌人开始冲锋的时候,他们像一把利剑,把敌人斩成南北两段:在南岸的敌人,被这突然的袭击惊呆了,像一群受惊的野狗,向南山根儿逃窜;在河北岸的100多个敌人,被一连的几个冲锋,杀得滚来爬去,全部被歼。
  激烈的战斗结束以后,四周的烟雾也渐渐消散,政委登高用望远镜一看,发现比我们多了将近四倍的敌人,又在下游重新组织渡河。
  政委思索着怎样去对付这个敌众我寡的局面,击退敌人的偷渡。忽然,一阵喧闹声,把他从沉思里唤醒。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三连的战士们,站在水中,正在庆祝胜利,有的还唱起歌来。政委带着满意的神情来到河边,笑嘻嘻地对大家说:“你们刚才的水仗打得不坏呀,以后就得把你们连叫做陆军水战队吧。”大家听罢,高兴地大笑起来
  “李指导员,”政委用手指着下游郑重地说:“敌人退到下边那个山头去了,现在正在重新组织渡河,企图迂回包围我们。一连已去山上迎击,你带一排人,迅速赶过去,协助一连袭击敌人。”说完,他转向王连长说:“你留下四五个人,在这里喊喊口号,打打冷枪,支持门面;我带着其余的人,从左侧绕到南岗,抄敌人的背后,轰跑敌人。”
  李指导员率领一排人,急速地向前推进。才走到半路上,就听到下游响起了激烈的枪声。他明白,敌人已经在渡河了,这一定是一连阻击敌人的枪声。想到这里,他实在按奈不住了,不顾一切跳上了岸,弯腰向前跑起来。刚到政委指的那个山头附近,只见高山的山脚伸向河里,把河水顶了个大弯,转向北边。李指导员侦察了敌人的阵势,正在选择袭击的位置。忽然,从河南岸的草丛里响起一阵枪声,子弹从他的头上掠过,他迅速的一跃,跳进了河里,敌人的射击随即转向河里,河水被打得溅起无数的浪花。李指导员没有顾及这些,仇恨的怒火,在他心里燃烧。他毫不停歇地向前跑去。
  原来,敌人上次渡河吃了我军“一切两段”的亏后,现在变得更狡猾了。在这次渡河前,先在河岸上设置了卡子,专门防备由河里来的威胁,掩护过河的部队。
  李指导员一边跑着,一边计算着敌人卡子的距离,当他觉得已接近了敌人卡子的时候,就憋足了一口气,扔出一枚手榴弹,接着战士们也都把手榴弹扔向河南岸的草丛里,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浓黑的烟雾腾空而起。等烟雾消失以后,只见20多个敌人,抱头向东面山根儿逃跑了。
  渡过了河的敌人,正要形成包围一连的形势,突然发觉河边的卡子已被打掉,背后遭到我军的威胁,便慌忙向后退去。政委站在高处,看到李指导员和三连的战士们已经占领了河岸,正继续向前推进,便命令一连发起冲锋,前后夹攻,打得敌人滚的滚、爬的爬,满山乱窜。
  枪炮声渐渐平息了,战场上显得格外宁静。李指导员便朝自己的指挥所走去。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声。他扭头一看,政委的传令兵气喘吁吁地向他跑来。他知道传令兵是找自己来的,没等传令兵开口,便问道:“有什么事吗?”
  “报告指导员,政委请你去一趟。”
  “走吧!”说着大步向政委的指挥所走去。
  李指导员名叫李山,刚26岁。“九·一八”事变时,他还在大学里读书。以后,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东北抗日救亡运动风起云涌,他怀着爱国热情,放下书本,投身到伟大的救国运动中。不久,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开始,做了4年地下工作。 1936年又转到抗日联军,在艰苦的战争环境中,经过两年的磨炼,成了一名指导员,深受战士们的敬佩和上级的重视。
  李山见到政委后,政委对他说:“整个情况,你是知道的。从俘虏嘴里得到的情报是:敌人分三路进山‘讨伐’,一路是勃利县,一路是湖南营,一路是孟家岗,正在往驼腰子集中,根据这些情况,部队决定马上进行突围。你率领 4个人立即转回驼腰子。任务有两个:一是跟驼腰子镇上的张大个子去联系,征购行军给养,对地方工作人员交待情况;二是转移敌人视线,掩护部队转移。完成任务以后,立即到双鸭山会合。有问题没有?”
  “没有.”李山充满信心地回答。
  “好,”政委放低声音说:“我们这次战斗,意义比进攻石头河子还要大。假如我们能很快地秘密转回双鸭山,那鬼子就只好在这里摸瞎了。”
  李山领着 4个同志,走在去驼腰子的路上。他走在最前面,低着头,闷声不响思索着怎样去完成任务,他感到自己肩负的关系着200多个战友安危这一重大使命的份量。
  “同志们,”忽然,他站住了,掉过头对大家说:“为了跟敌人抢时间,我们得赶快赶到驼腰子,路上就别歇了,谁累了把枪给我背。”
  “第六个人累了。”小姜笑着说,趁李山站着的工夫,他抢上一步,走到李山前面去了。
  姜信有是个18岁的朝鲜族青年。别看年纪小,革命历史却比李山还长。远在1928年,他就参加了儿童团,1932年便成了少先队员,1934年地方上组织抗日军,他参加了部队。从那天起,他就出生入死地为人民的解放事业而战斗,在枪林弹雨中,逐渐成长为一名无产阶级的坚强战士。他具有跟他年岁很不相称的战斗生活和战斗经验。平日里,他天真烂漫,活泼单纯;而在战斗中,却十分认真严肃,勇敢机警。
                       二
  李山带的这4个战士,都是经过选拔的。除姜信有外,还有佟祥——一个 19岁的青年,无论说话做事,都显露出天真纯朴的神情。他性格倔强,什么事也不甘落后;戴宝廷——一个粗壮高大的汉子,站在人群里,像一座黑塔,他是山东人,十几年以前,由于生活所迫,他跑到关外,干了十多年苦力。又在三道河子沟里当了三年伐木工人。本想积攒些钱,回去安个家,谁想到十几个年头很快过去了,宝廷口袋里不但没积下一文钱,就连肚子也吃不饱。他常年锁着眉头,才 30出头的人,额上已堆满了皱纹。他寻思这么干下去,哪天是个头啊?心一横,毅然参加了抗日联军;蒙文政——李山的老战友,1937年冬到1938年春,李山在抗联下江干部学校担任政治课教员,蒙文政正好在那里学习,后来,他又在李山的培养介绍下,光荣地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出校后,派到三连作文书。
  太阳偏西时,他们过了石门子,天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路不好走,到达十三阶瑶台时,天就黑了。秋天的夜里,大雨浇头,他们踏着泥泞的山路,摸索着前进,5个人的衣服浇得湿透,浑身凉飕飕的。
  这样令人诅咒的坏天气,却使他们感到庆幸。否则,一路上那些鬼子据点,就不容易通过了。现在,他们大踏步地通过了无数敌人的据点,来到了驼腰子附近。
  驼腰子是个著名的金矿区,东南北三面连着大山,西面是一片较小的山丘,位于依(兰)、勃(利)、桦(川)三县“三不管”地区。1934年,日本鬼子看到这里地势险要,又有金矿,就增加了大批力量,修建了许多工事和据点,以便攫取这里的财富。
  驼腰子西面是通向湖南营的大道,大道两旁有许多居民点。东边的山岭分出了许多连绵二三十里沟岔。每个沟岔、山顶和要道都筑有炮台。李山他们就是从驼腰子东边穿过来的。
  寒冷的雨水和头上的汗水,混在一起往下流,流进他们眼里,又痒又辣。嘴里一股又咸又涩的味道。一夜的长途跋涉,使他们感到一种难忍的内旱外涝的折磨,身上水流如注,而口腔却渴得像要冒火。
  他们选了一个安全地带,坐下休息。这时,天已微明,李山和大家商量起工作:
  “敌人这次进山‘讨伐’,来头很大,比任何一次都更为凶猛,根据一路上敌人密集的情况来看,敌情可能有很大的变化,说不定敌人已经进了驼腰子。老蒙,你跟小姜马上出发,去摸清附近的敌情;其余的人拣蘑菇去,先给肚子垫垫底,歇上一会儿再说。”说罢各自分散执行任务去了。
  李山独自坐在那里,烧着了篝火,取下脸盆,盛了满满一盆水。小佟他们拣来了蘑菇,就“咕嘟咕嘟”煮了起来。 3人围着篝火,烤着被雨淋湿的衣服,两天来,他们没有吃过一顿热饭,没有渴过一口热水。面对着这热呼呼的炖蘑菇,闻着那一阵阵扑鼻而来的香气,谁不垂涎!可是谁也没有动手,因为他们在等候着战友蒙文政和小姜。就在这一刻,蒙文政和小姜,气喘吁吁爬了上来。
  “怎么样?”李山迎上前去,迫不及待地问道。
  “驼腰子叫鬼子占了,镇上驻满了敌人。而且敌人的大部队都已进山了,咱们跑到包围圈里来了。”蒙文政一口气说完侦察到的情况。李山没有作声,默默地沉思,怎么办哪 ?情况变化得这样突然。他双手一握。咬着嘴唇,眉头紧锁,这是他在危急的情况下常有的表情。同志们也都默不出声,苦苦地思索着办法。
  “不管它,先垫垫肚子。来,吃饱睡足再说吧。办法总会有的。”李山最先打破了沉默。
  过度的疲劳,使得同志们沉沉睡去。
  李山靠着一棵树坐着,一个劲地吸烟。他想到部队正处在敌人的包围中,怎样掩护部队安全地转移到双鸭山;他想到部队没有给养,负伤的同志没有医药。这一切,全靠他们 5个人来到这里征集。担子不轻啊!
  “指导员,你还没休息?”李山正想得出神,传来蒙文政关切的声音。
  “老蒙呀!来,你坐下。”他拉过蒙文政,肩并肩地坐着:“我在想,部队在等着我们征集口粮,战友们的眼睛,都注视着我们。我们决不能就这样回去。政委交给我们的两个任务,我们一个也不能丢,都要想法完成。可是……”说到这里,李山住口了,似乎有着很重的心思。“根据现在的情况,这两个任务必须齐头并进,一面征粮,一面牵制敌人,掩护部队转移。”
  “李山同志,你的意思我明白。是不是这样,天放明我就出发,等黑了我摸到驼腰子镇上去找张大个子。你看行吗?”
  李山没有作声,只是锁着眉头,望着远处朦胧的森林。这个办法,他也曾经想过,只是觉得这种深入虎穴的做法是相当危险的。李山心情很矛盾,摆在面前的任务是繁重的.只有这5个人,又必须同时完成两个艰巨的任务。在这样紧急的时刻,要求他,一个年青指挥员,必须立即作出决定,不然就会影响到部队的安全突围。现在,除了蒙文政提出的办法以外,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满怀深情地望着蒙文政,好一会儿,他才果断地伸过手去紧握蒙文政的手,说:“好吧,现在只有这条路好走。老蒙,这可是深入虎穴啊!,’
  东方泛起鱼肚白,天快亮了,李山叫醒大家,命令蒙文政、佟祥和戴宝延 3人,由蒙文政率领,奔向驼腰子。自己领着小姜,在附近一带扰乱敌人,混淆敌人的视听,掩护部队转移,并定于天黑后,在这里会合。
  临分手时,李山又指示蒙文政说:“万一敌情变化太大,就撤出来,以便集中力量牵制敌人,掩护部队转移。只要我们坚持上一星期,迷惑了敌人,那部队安全突围就成功了。”说完,命令道:“现在出发吧!”  李山目送着蒙文政他们走了以后,跟小姜登上了一个树木稀疏的岗顶,远远望去,只见南面的山谷中,现出一座房屋零落的乡村式的小镇。小姜用手指着说:“那就是驼腰子。”
  李山倚在一棵树上,看着夕阳照到山岭和树叶上。从山谷中杂乱的茅屋顶上,升起一缕缕的炊烟,被秋风一扫,又化为乌有了。他的眼睛,从这小山镇的上空慢慢地移到它的近郊。忽然,他在西南的大路上,发现有一长串活动的黑点。他随手拿起望远镜,仔细一看,用手指给小姜说:“从大金缸方向来了敌人。”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到左侧传来树枝折断的响声,他急忙转过头去,看到几个钢帽顶,像爬行的野兽一样,在草丛中蠕动。他急忙掏出毛瑟枪,对准前边的几个钢帽顶开了火,敌人被打得乱成一团。李山和小姜趁着敌人慌乱的工夫,赶忙隐蔽到林海里,向北沟塘子跑去了。
  他俩跑到河边,钻到柳毛子里,小姜看到敌人搜索上来,作出射击的姿势说:“打吧,反正天快黑了,不怕它跟踪。”说完对准追上来的鬼子,“砰砰”就是两枪,李山也打了一槽子,然后拉着小姜,顺河沿往上走了。
  他俩深一脚浅一脚地转了一气儿,刚回到原来的大岗上,便听到东南方向响起一阵炒豆般的枪声。李山心里一紧,怕是蒙文政小组出事了。他急忙爬上岗顶,听到枪声稀落了,却看到从沟塘子到山坡像一条银龙,布满了篝火;驼腰子街里街外,灯笼火把,人吵狗叫;空中像流星似的飘过信号弹和探照灯光。
  李山心里老在揣测蒙文政小组可能发生的事情,这一夜,他没有合眼。当晨曦透过树叶缝隙的时候,他俩听到了一点轻微的响动,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一条大青狗由树隙间窜了出来。他们知道,这是敌人的警犬,现在只有扳动枪机,才能对付得了这只恶狗,“砰砰”两声枪响,那狗呜咽了几声,向后跌去。他俩迅速地穿过树隙,往东跑了。他们登上一个高峰,李山停下来说:“不能往东跑,一方面防止把敌人引到部队转移的方向,另一方面我们还要等蒙文政他们。”
  小姜眯缝着眼睛,听完了李山的话,倚着大树坐下,说:“那我们先往北走,把敌人引到山里去晚上再回去找他们3个人好吗?”
  李山同意小姜的意见,也靠着树坐下。两个人都感到十分困倦,脑袋垂到胸前休息。李山听到小姜的鼾声,忙说:“快走吧,睡着了可不行。”
  小姜被唤醒过来,往起一站,尖声喊道:“狗……”李山一看,敌人的一只警犬果然追了上来。他们迅速跑进树林子,一直跑了很远,才停了下来。
  敌人遭受到昨晚的一次袭击,开始惊慌了,断定抗联就在这里,于是集合了大批人马,开进山里“讨伐”。他们白天满山搜查,夜里就在山上宿营。李山他们的处境更加艰难了。
  深夜,李山和小姜沿着山麓往东走。这里所有的沟塘子,全是年久报废的金矿坑,上面被野草遮盖,一不小心,就会坠到数丈深的坑里去。下半夜,他俩两次遇到敌人的营棚,不得不走些弯路绕过去。
  李山和小姜来到集合地点的南岗上,天已经大亮,沟塘子里满是烟雾。两个人走下来,从阴冷的空气中嗅到了一股烟味,小姜低声说道:“这里一定有敌人。”李山对小姜摆了一下手,小姜不出声了,静静地跟在李山的后边,涉过一条小河,来到北山根下边。李山喘了一口粗气,说:“现在可以说话了,东面和北面都是无边的森林。我们两个分开,一个往上去,一个往下去,侦察一下,如果发生事情,就在这北岗会合,不见不散。”
  小姜往上走了。李山顺着山根儿往下走出约三四十米远,忽听到一阵响动。李山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去。当他刚看清是伪军来来往往地在河边洗脸时,便听到上头响起了枪声。他也伸手对着这伙伪军打了一槽子子弹。转身上了北岗往东走。他想,小姜上了山一定往西来,两个人就可以相遇了。他走了一气儿,敌人的射击声停止了,他又转回到自己上山的地方嘹望。这时,他忽然想起了刚才山上响枪,会不会是小姜出了什么岔头 ?想到这里,他心中如火烧一样地疼痛。他决定去找小姜。他从小丘上走下来,跨着林缘,仔细察看踪迹。
  当他赶到和小姜分手的地方仍不见人影时,心情越发沉重起来,只好怀着一颗沉重的心,在约会地点等候小姜。
  李山倚在一棵大树上,发呆地望着西斜的太阳。成群的蚊虫,在他眼前骚扰,不让他安静。忽然,从草丛中钻出一个人来,李山一看,惊喜若狂,跳起来向前跑去,一把把那人抱住说:“小姜!啊呀……真是……”
  原来敌人在这一带分三队露营,他俩是从一、二队营棚中间穿过来的。分手以后,小姜往上走,被第一队哨兵发现了,向他开枪,他还击了两枪,就一直往北跑了。快傍晚了,他估计敌人一定走了,才转回来,机灵着呢!
  小姜说完以后,凑到李山跟前,亲切地说:“吃吧,我拣了点狗剩。”边说边解开手巾包,拿出一包大麦米干饭,摆到李山眼前。
  李山脸色立即变得严肃起来,说:“你吃了吗?”
  “我怎么能一个人吃呢?”小姜似乎还没有明白李山的意思,接着又说:“难道说有吃的就能忘了同志?”
  李山的心立刻轻松了,慢慢地说:“还好,你没吃。”接着改用一种沉重的口气说:“1936年冬,敌人在汤原‘讨伐’时,曾把掺了毒药的食物,扔下让我们吃……”
  没等李山说完,小姜把手巾一扬,饭包飞向了远方。
  李山情绪十分激动,他举起右手,像宣誓一样,郑重地说:“我相信,我们不会饿死,为国为民,死而无怨。要是上了敌人的当,中毒而死,那才愚蠢呢。走吧,小姜。”说着站起身来,雄赳赳地向前走去,小姜紧紧地跟在后面。
  李山走着走着,停住了脚步,他低头看看自己的鞋,脚趾头都钻出来了,再看看小姜的鞋,破得更是够瞧的。他开玩笑似地说:“学学黑瞎子吧。蹲进仓子,舔舔自己的掌。”  俩人坐在一个闹瞎塘里,补着自己的鞋。小姜看见李山又在闷闷地思索什么,有意要给他解解闷儿。说道:“这次‘讨伐’,比哪次都厉害,一点缝儿不露。”
  李山喘了口气说:“这次的工作是最糟糕的一次,处处不顺手,事事不成功,像我这样的指导员还有什么用呢?”
  小姜宽慰他说:“大‘讨伐’时期,恐怕谁也没办法吧。”
  李山说:“敌人哪天不‘讨伐’?不能用这个来遮羞。工作做不好倒也罢了,又丢 3个人,这样下去,能丢得起吗?”
  “那 3个人也不一定就完全没有希望了,损失固然可惜,可也是避免不了的,别的队伍说不定比我们损失的还要大。”
  李山若有所思地说:“今年是艰苦的开始,往后还要更艰苦呢。”
  “那有啥,艰苦长了,也就不觉得艰苦了。正好比人过冬那样,猛一变天,觉着抗不住,可是真到了冬天,也没见冻死过人。”说到这里,小姜忽然站起来,一面折树枝,一面对李山说:“今晚咱们换个睡法,单个睡太冷。”
  他俩用树枝在地上铺好,并排躺下,把上衣脱下来,一件盖在肚子上,一件蒙在头上,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呼出的热气和体温分散不出去,比一个人单睡确实暖和多了。
                       三
  政委自从送走李山他们以后,率领队伍,穿越深山密林,向双鸭山方向秘密转移。他走在去双鸭山的路上,回忆着这两个月来的战斗生活。
  那是7月中旬的事。他们团奉命开赴驼腰子,政委和团长分开了,他率领两个连队,来到驼腰子。临行以前,十一军三旅姜旅长,特意派了一位又黑又壮的汉子来领路。’这汉子外号“老黑山”,是驼腰子人,对那一带熟悉得闭着眼也走不错道。可是不幸,队伍进到驼腰子地区头一天,他便在一次战斗中壮烈地牺牲了。“老黑山”一死,使队伍在以后的行动上增加了许多困难。
  当政委和他的部队接近驼腰子的时候,驼腰子的形势早已十分紧张,到处传说五军1 000多人要进攻驼腰子啦!
  敌人调来勃利县和土龙山的两团伪军,加上湖南营和孟家岗的屯垦军以及地方上自卫团和警察队,共2 000多人,集中到驼腰子地区来“讨伐”,封锁了所有的金沟。政委率领的队伍,阻击了两次敌人的武装运输队,袭击了两次敌人的金矿保护队,扰得敌人十分紧张。政委他们在胜利地完成了任务以后,决定转回双鸭山。可是部队已经被敌人紧紧地盯住了,因此才不得不留下李山他们掩护部队突围。
  在中途休息时,大家坐在山顶上,抽烟的抽烟,说笑的说笑。政委却爬到一棵大树上,睁大眼睛凝望着北方,好像他要通过茫茫山林,看看双鸭山的情况一样。一阵秋风吹来,使人感到已经有几分凉意。政委想到,冬天又快要到了。想到冬天,他心情沉重了,多少难题摆在他面前,药品、粮食、棉衣以及敌人的“讨伐”等等。而更令他焦急的是,李山他们至今未有消息。
  政委迫切地需要跟李山他们取得联系。他一方面派出三连王连长,领一支联络队去寻找李山,一方面组织大家讨论过冬问题,以便使每个人在精神上有充分的准备。大家围坐在一起,情绪十分高昂。在讨论中,他们提出许许多多可行的意见,每个人都表现得信心十足,没有丝毫顾虑。
  第四天的午后,他们爬上一座大山,正待坐下休息,后卫传来一个口信儿:“来了3个人。”
  政委命令:“抓活的!”接着又命令部队:“准备战斗!,,
  大家刚作好准备,忽听后面大声喊道:“蒙文政来了。”
  这个出人意外的喊声,使得战士们都欣喜若狂,纷纷从地上跳起,快步跑上前去,把蒙文政等3人紧紧围住。大家从四面八方提出各种问题,似乎想叫他们把分开后的全部经过,一口气儿都说出来。可是这3个人却擦着脸上的汗水,气喘吁吁地说不话来。
  政委看到他们紧张的神情,预感到情况的严重。他让他们3个人坐下先缓缓气儿,其余的人都站在周围,听蒙文政汇报。
  原来蒙文政他们 3个人,自从和李山分手以后,很顺利地摸到驼腰子街东的大路旁。这时正是太阳西下的时候,下工的一群群工人,一批批矿警正往街里走。他们 3个人屏住气儿隐藏在草丛里。等天黑以后,摸到街里,看到满街是敌人,一伙一伙地到处乱窜。他们东躲西藏地摸进了张大个子开的小铺,院里没有一丝儿声响,土墙也塌了,到处散乱着杂草和土坯,蒙文政凑近窗前,从破窗洞里望进去,屋里黑洞洞的。隐约看到往日的家什全不见,只有那张旧桌子歪倒在地上。蒙文政心头一紧,他立刻明白,情况有了很大变化。他又蹑手蹑脚地绕到屋后,从破壁洞里察看里屋的动静,只见几个伪军正坐在没有炕席的炕上喝酒,可是没有张大个子的影子。张大个子哪儿去了?被捕了么?蒙文政在心里猜测莫定,悄悄地离开后窗沿,跟小佟、戴宝廷咬着耳杂叽喳了一阵,就一齐闪进了屋里。蒙文政等一跃进了里屋,厉声喝道:“不许动!动就开枪!”醉熏熏的伪军一看,吓得直哆嗉,一个麻脸伪军哀求道:“大哥!出了啥事?别误会,自己人,有话好说。”蒙文政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几个伪军放在炕角的枪按住,说道:“狗汉奸,抗联伯伯今晚要你们的狗命!”几个伪军一听是抗日联军,不约而同地“噗通”一声跪下去,连连哀求饶命。蒙文政道:“你们都是中国人,替鬼子做事,不害臊吗?”“大哥,饶了咱这一回,下回不敢啦。”几个伪军不住地求饶,蒙文政又连骂带劝地开导了他们_气,伪军被说得个个垂下头,有一个还落了泪。蒙文政眼看时机已到,就问起鬼子在镇上的情况来。
  从伪军嘴里,蒙文政知道了张大个子在鬼子进占驼腰子以后,被叛徒出卖,光荣牺牲了。
  张大个子是位近 60岁的老人,他在双鸭山沟里顶了 20多年的趟子房,受尽人间的辛酸。1937年春天,这里来了抗日军,他噙着泪花,怀着无比的阶级仇恨,找到部队,非要跟上队伍走不可。当时队伍没有收留他,因为他年岁大了,怕他受不了风霜雨雪之苦。可是他在队伍后面跟了三四天,领导上见他这样诚心,十分感动,就叫他在地方上工作。
  他工作很卖力,买东西、搜集敌情,他都能很好地完成任务。现在老张牺牲了,蒙文政怎能不感到悲恸呢!但是他马上明白,现在不是时候。他命令小佟和戴宝廷,收拾了伪军的枪,又找了几根绳子,把伪军捆绑起来,嘴里塞上把草,就离开了。
  蒙文政3人机警地走着,想去接镇上的其他关系。谁知走不多远,就见从西面来了一群敌人,用手电筒四处乱照。蒙文政他们加快了脚步朝东走,却又碰上从北面来的敌人,敌人一问口令,蒙文政刚回答一声“讨伐队”,敌人的枪声响了。敌人从四面八方向这里奔来,蒙文政他们被截住了来路,只好边打边走,向东南方向撤退。等深夜他们再次摸到驼腰子附近时,已是岗哨密布,进不去了。蒙文政他们回到跟李山约定会合的地方,只见敌人的篝火四起,却不见李山他们的影子。于是决定单独行动,牵制敌人,以掩护部队转移……
  政委听到这里,思想马上转到部队今后的行动上,蒙文政虽然在继续诉说他们后来如何遇到敌人,转移敌人的目标,掩护部队突围,又如何向南绕,扔掉敌人,找到了本队的蹓子等等,可是政委却没细心听,因为这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了。
  这夜,政委一直没休息,他从这个火堆走到那个火堆,思考着部队如何过冬的问题,思考着蒙文政说的一些情况,惦念着李山和小姜的安危……
                       四
  天不亮,李山被冻醒了,全身颤抖,但是他没有动,他怕惊醒了小姜。这时候,要是有一盆熊熊的烈火,该多么好啊!但是他们没有火柴了,只好上牙磕着下牙地熬着。等到天亮,两人起来走上一个高岗,一眼望去,只见南山坡上摆动着红日白旗,这是敌人指挥部队作战的信号,他立刻明白,敌人将有新的行动。而行动的方向,正是大部队所转移的方向。
  “小姜,敌人出动了,立即准备行动,牵制敌人,转移敌人的出击方向。”说完,他把枪架在小树权上,眯缝着眼瞄了瞄,等小旗再一次摇动的时候,只听得“砰”的一声,白旗被打倒了。敌人被这一击搞得摸不清头脑。躲在草丛里,好一阵没有动静。李山带领小姜,立即转移。刚离开,炮弹便落在他们睡觉的地方,一个接一个地开了花。随即,大批敌人也纷纷拥了上来。李山拉着小姜,一直往北撤,就是牺牲自己和小姜,也要掩护大部队转移。
  他们撤到一个大岗分岔的地方停了下来,李山对小姜说:“小姜,不能再走,再走敌人找不到我们,就会转到东面去,这样,大部队的安全就成了问题。”说着两人掩进了树丛中。
  一队敌人的尖兵,来到大岗分岔的地方,他们没来得及察看,只顾沿着蹈子往下追。等追到蹈子绝迹的地方,才停下来各处寻视。就在这时候,从右翼的树丛里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排子枪,敌人被这意外的袭击吓得魂飞魄散,狼狈地卧倒在岗腿的西坡上,慌忙组织反攻。可是等敌人布置好,他俩早溜到东面大山林里去了。几个转弯,扔掉了敌人,往东找部队去了。
  李山和小姜,走在回双鸭山路上。路边上挂满了葡萄,满山遍野长着榛子和山核桃。李山和小姜一边走,一边摘着野果吃。多么可爱的山河,多么美丽的家乡啊!李山心里计算一下,今天正是和大队分开的第10天了。10天来,自己干了些啥呢?一想到工作和那3个同志,他脸发烫了,身上冒出了阵阵冷汗,他觉得很惭愧,辜负了党对自己的信任。
  午后,遇到一条出山的蹓子,看形迹是两天前走的。他俩就沿着这个蹈子走。
  太阳快下山了,他俩到了林缘,小姜喊道:“双鸭山!”
  李山没出声,停下了脚步,望着双鸭山,想起了两个月前,这里正是草木苍翠,红绿掩映的时候,可是现在呢?它变得枯黄了。而更叫他难过的是,他这次没有很好地完成任务,而又丢了3个同志,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阵酸痛。
  他俩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得像自己的五个手指头一样,从一条小山岗上下来,转向东面的小河去。小姜边走边称赞李山说:“你走山道,真有两下子,每次都这样准确。
  李山站在河边,还像从前一样,认为一跃就可以过去了。但是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他身子向前一扑,掉在水里。他急忙挣扎着站起,想把小姜抱过去,不让他再湿了衣服,谁知小姜以为李山昏倒了,急忙跳到水中拖他,两人拉着手过了河。
  李山回过头来看看小河,苦笑着对小姜说:“过了‘通天河’,遭完了难,该成佛了。”
  他们俩走呀走,身子像痪瘫一样,支撑不住。只要一坐下,就休想再站起来,没法,只好往前爬。
  天黑了,两个人还是往前爬。又经过两个多钟头,李山看看周围的山景,对小姜说:“到老道沟了。”
  爬上一条山岗,小姜拉了李山一把,用手指给李山看:一条狭窄的山谷里,从树隙中透出闪耀的火光。他俩的心随着火光急骤地跳动起来,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紧张。
  李山看小姜全身都刮伤了,上衣变成了破烂的背心,裤子变成了裤衩。便吩咐说:“你在这儿掩护,我先去侦察一下。”
  双鸭山的夜,寂静得没有一点声响,李山慢慢地爬向火堆,快要爬到火堆跟前了,火光忽地暗淡下去。他睁大眼睛看着,过了一会儿,只见站起来一个人,往火堆里添柴。他没看清是什么人,等那个人把篝火重新烧得通亮的时候,他狂喜地喊了一声:“同志!”就昏过去了……
  朦胧中,李山觉得一股热气冲进自己的心房,他急忙睁开眼,看到他的爱人李志雄含着热泪,正伏在他的胸前。又见许多同志,都围在他的周围,政委、团长、蒙文政、还有小姜。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一种同志式的关怀。他禁不住热泪夺眶而出,责备自己地想道,用什么来回答党和同志们的关怀呢?他为自己这次没很好地完成任务感到惭愧。他内疚地对政委说:“政委,我请求党给我处分。”
  政委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抚摸着李山的手,说:“李山同志,不用想这些了。应该说,你们基本上完成了党交给的任务,没有你们的掩护,部队很难摆脱敌人的围困。至于征集粮食,由于情况的急剧变化,给你们的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困难。现在党交给你一个新的任务——好好休息。”
  李山他们回到双鸭山以后,当时的负责同志对他们那种顽强的精神十分赞扬,他说:“双鸭山的斗争是你们抗联生活中很重要的一课,你们学完了这一课,应当升级,继续学好第二课……”从此,在双鸭山发生的这个故事就在抗联部队传开了。
  (本文作者在东北抗联中曾担任过五军团政委、师政治部主任、军政委、联军下江教导队主任,抗联教导旅第四步兵营政治副营长等职。“文化大革命”后任黑龙江省人大常委会副秘书长。本文中的李山即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