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往昔之勒记


　　　　　　　　　　　　　　　　第二辑 往昔之勒记
　　本辑所载，盖为建县以前及建县初期本县域之自然景观与风土民情，加以边地百姓旧时代所遭受之磨难与痛苦，勒记于诗文者，为现时无处考据之情景，择以录之，以醒后世与来人(撰者姚中

)。
　　　　　　　　　　　　　　　　　 　一、逃荒人
　　孩子装在背兜里，老婆拐着筐子拄着棍，走啊，走在山沟里。
　　爬一座山啊下一道坡，下一道坡啊跨条河。小河遮在树荫里，太阳已经偏了西。放下背兜歇歇气，老头饿得心发虚，老婆累得哭啼啼，今日夜间哪儿宿？
　　晚风吹来山寂寂，最苦莫过逃荒的。家乡，水旱灾荒张宗昌，逃难的人儿哭断肠。逃出荒来又是荒，山风吹来树叶响，逃难的人儿何处是家乡！
　　　　　　　　　　　　　　　　　　二、深山雨夜
　　咔喳，咔喳喳……一声霹雷巨响，天像黑墨一样，哗—哗……夜雨泼下来了。
　　夜雨泼下来怎么知道？小茅屋是秦岭上的瀑布，灶坑是济南的趵突泉。一条破毯子掀了又捂，掀了又捂，妈妈坐在炕上哭……
　　山林中一个四无邻舍的小庄户。夜漆黑，雨哗哗，炕上两只青蛙叫，孩子吓得直叫妈，妈，妈，两条蛐蟮直往我的腿上爬……
　　　　　　　　　　　　　　　　 三、缺足老人的苦诉
　　这里曾住着一个失去双足名叫邢德林的老人……
　　邢大伯，你怎么没有了两只足？
　　邢大伯的眼泪扑簌簌……，啊，孩子，我给你讲讲我的苦吧！那年山东闹了大灾荒，我从家乡逃荒来到这里，年纪只有二十五。在一个风雪严寒的日子里，我和我的伙伴带了十五两烟土，在深山荒野里赶路。冒着风雪严寒一连走了两天两夜，眼看黄昏来临，疲累饥困实在是有些支持不住。忽然前面出现了一闪灯光，近前一看，门上还悬着一块布招。啊，好了，这分明是一座客店！我的伙伴首先推开了门扇，“啊，请进老客，快到里边歇脚”！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浑身上下地打量着我们，另一个四十多岁的黑汉子，让我们把靰鞡脱掉。他全部收起，放进了外间的柜厨。“哎，炕上坐，老客，饭菜马上就好，喝两盅白干热乎热乎吧”！饭间，我的心里总是有些怪疑，我的伙伴却喝得满脸通红，糊糊涂涂，饭后他躺在炕上便睡着了，店主人催我也赶快睡觉。霎时只见他们即刻挂上了门钩，又顶上了支柱。屋地上有三个人在嘀嘀咕咕。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忽一阵响动之后，我从朦胧的梦中惊醒。黑暗中，只见闯进几个人来，操起把大斧，对着我们睡卧的炕头上，咔嚓就是一斧头，我的伙伴立刻血星四溅……我就像坐在电椅上，也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一头闯开了窗扇，逃出了屋外，向着茫茫的黑夜奔走。
　　我的袜子全然脱掉了，然而我什么都不顾了只管向前奔命。风好像在喊：“快把他抓住”！“快把他抓住”！雪好像在喊：“别让他溜走”！我不知道什么叫冷冻，也不知穿过几道密林深山又几条峡谷。快到天明的时候，一头扑到山间一座马架房里。一位老大爷和老妈妈，见我的两脚已经冻成了冰锤，赶快端盆凉水给我渍，然而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经过了六七个月的痛苦折磨，我的两足全都烂掉了。然而我总算活下来了，剩下了一堆残骨。尽管我过着讨要的生活，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什么法子呢？无亲无故，无处奔扑……。邢大爷的声音有些哽咽了，我的眼睛也不由地润湿了……。
　　　　　　　　　　　　　　　　　　 四、林中的夜
　　落日的余晖映在山头，全家的人聚在炕上喝着窝瓜粥，忽然从茅屋外传来一阵激烈的扣门声。这幽僻的山谷里，平日哪儿有人来，而这奇怪的语声，是那样的嘶喊、激厉，象鬼似的狰狞。
　　全家的人，心都沸腾了。妈妈瞅瞅爸爸又望望哥哥，哥哥的眼睛已被泪水淹没。然而屋里却是异样的寂静，没有语声，好像是有一种不幸将要降临。“×他妈的，屋里有人给我滚出来一个”！……爸爸战栗地把门闩拉开，忽的声，一个大黑汉子闯了进来，啊，又进来一个。全家人被那大黑汉子用枪胁迫着聚在屋角上，畏缩战栗成一团。爸爸直言问道：“二位老总，今天来到这里为的什么事情”？“我们不是老总，跟你说明白，我们是小线！今天就是来向你们要黑金子”！爸爸央告道：“二位兄弟开开恩吧，我们刚从山东逃荒来呀。烟苗瞎了，庄稼被野猪祸害光了，眼下吃没吃，穿没穿，确实没有哇”！那持枪的家伙，把眼珠子一瞪，嗷的声发了话，另一个黑汉子就动了手，“不给他们个苦头尝尝，是榨不出他们的油来”！“来，先让他们吃炒面(即硝灰)，再止他们啃狮子滚绣球！”
　　爸爸被剥光了衣服吊在屋柱上，哥哥被剥光了衣服也吊在屋柱上，母亲跪在贼人面前直哀求，腾的一脚被那家伙踢翻在地，满头鲜血直流。爸爸哥哥想为妈妈求情，“吱啦……”一声，紫红的铁勺烫在脊背上，“哎呀！我们没有哇，我们没有哇！”满屋子一片凄栗的哭声直哀求，一勺硝灰，声音哽塞了。五岁孩子的我偎在妈妈的怀里直跺脚：“爸爸，爸爸快给他们吧！妈妈，妈妈快给他们吧！”“兔崽子，再叫唤给你一铁勺！”轰的一声，我眼前一阵昏黑，什么也不知道了。一夜过去了，破纸窗涂上一层微弱的光亮。“妈妈，锅怎么碎了，碗也碎了？我饿……”“唉！孩子，都让贼人给打碎了”。“妈妈，爸爸哪儿去了？哥哥哪儿去了？”“都让贼人给抓走了。”妈妈的声音哽塞了，我也嚎哭起来；“妈妈，我的头上怎么流水？哎呀，还长了锅巴，哎呀！痛！”……
　　　　　　　　　　　　　　　　　　 五、“朋友”
　　朋友领朋友进了饭馆，又吸了鸦片。不是知音不与谈，“你看日本怎么样”？
　　“吃大米，经济饭。向东看，通苏犯。进山打柴通抗联。二人说话嫌疑犯。不赶走日本鬼子，中国人民不得安！……”
　　三天过去了，说话的人进了监狱，原来朋友当了特务。
　　　　　　　　　　　　　　　　 六、二婶子消了毒
　　——在饶河山沟里，曾有这样一个苦命的女人——
　　月光偷偷地爬上了窗户，二婶子围着磨道推包谷。咳，白天洗衣、做饭、劈柴，夜里还得磨上二升谷。
　　呼呼呼呼……，二婶子围着磨道哭。二婶子哭来磨也哭(1)，二婶子想丈夫！
　　二婶子是个寡妇。大伯子打坏了我的肩膀骨，厉害的嫂子她说我是天上的一把扫帚。咳，丈夫被鬼子抓去背小背 (2)冻死了，十岁的孩子上山砍柴喂了老虎，一头小克郎猪也让我给妨死了……
　　可不是吗？我的命儿有多毒！毒了自己毒人家，二婶子咬牙切齿的恨自己，“该打，该骂，谁让你命儿有这毒”！
　　二婶子不哭了，磨也不哭了。二婶子摘下磨扣梁上挂，二婶子消了毒。
　　注：(1)磨动面下如泪落。
　　　　(2)日本人强迫百姓出民工背给养，讨伐抗联，俗称“背小背”。
　　　　　　　　　　　　　　　　　　 七、瘸老顾
　　在西南岔沟里，一九三八年， 日伪靖乡清野时，一个名叫顾振玉的孤苦老人的悲惨命运……
　　十家长第三次来催促：“快从密林里迁出！谁若违抗，皇军来到，房屋烧掉人处死”！
　　瘸老顾坐在炕上哭，“脚趾背小背冻掉了，手只剩下两个大拇指，这年头，一无亲来二无故，搬家叫我哪里去奔扑？！”
　　……十家长第四次来催促，房屋脊上烟火出。瘸老顾搬到哪里去了？迁到门前柞树枝。
　　　　　　　　　　　　　　　　　　 八、荷草莓行
　　伪满时期，县城北门警察哨所勒索打骂民众一场景：
　　北沟有贫民，饥穿褴褛衫。寄愿草莓熟，荷担进城关。城门有警丁，盘诘竟狒然。足向贫人篮，“为盗曷期潜”！贫人前语白，顷刻遭笞鞭。警丁勃然怒，家果何疾行，不敢来进言！贫人血浮面，哽咽对果篮。堂上父母饥，妻子泪涟涟。岂知赖夜炊，鲜果竟泥践！
　　　　　　　　　　　　　　　　　　 九、借　　米
　　东家无米西家借，西家磨上封条贴。两家俱伤悲，簌簌泪雨血。可怜小儿三日饥，炕上病妇泣涟漓。日寇行此时，吾辈当遭劫！乌云笼煞气，见晴胡年月？一岁所收尽出荷 (伪满时期称交税粮为“出荷”)。奚封碾磨自岂揭？昨日田中拾落叶，聊致此瓢且充肠。
　　　　　　　　　　　　　　　　 十、密林中的老人
　　一位名叫孙树升的抗联战士讲述的一个故事。
　　深山密林中住着一位老人，房后是口湛清的水泉。门前，是一条流淌不尽的山溪。
　　春天来到了，林里百花开了，小鸟儿叫了，老人门前种上二亩玉米。雨天，老人背起筐儿拾蘑菇。晴天，老人上山挖参去。冬天来了，雪花飞了，老人捕抓各种兽皮。老人生活很孤寂，住在森林人不知。
　　不是人不知。老人和抗联很亲密。多少同志在此落宿，老人为抗联探听过敌人许多消息。在这座小屋里，确定了多少战斗方策，又研究过多少次革命大计……
　　啊，密林中的老人，是在一个秋天，抗联兄弟们又来到了这里。啊，屋子空空的，又是那么凄凉和沉寂，老人哪儿去了？森林人不知，茅屋外只留下了一群魔鬼践踏的足迹。
　　是鬼子来了，在水泉旁发现一件扎满刀伤的血衣，血衣下不是一个将要腐烂的尸体？！啊，敬爱的老人——森林中的秘密，抗联兄弟们，没有掉泪哭泣，含着悲痛，把老人掩埋在水泉旁，举起拳头，喊了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又雄赳赳地向着密林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