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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辑 边塞记胜

第三辑 边塞记胜



                 第三辑 边塞记胜
  本辑系收录反映本县自然景观与地方风物为主的散文记事集。借以向世人与后时俞绍本县该时期自然概貌与各种生活的场面,以使人们对于本县本时期大体有一形象之了解。
                   一、塞上月
                   林 哨
  读过苏东坡的《赤壁赋》,都夸三峡的月色好;读过朱自清的《荷塘月色》,都说清华园的月色妙。杭州西湖的“平湖秋月”也算一景,赞誉的人更多。我一辈子走南闯北,脚迹遍及大半个中国。不是出自我的偏心,我觉得,我在祖国东北边陲饶河亲自目睹的一次月出,耍比上面提到几篇文章中所描绘的那种意境不知美妙多少倍!多少年过去了,它有一股永不消失的艺术魅力,一直在吸引着我,象海市蜃楼般常常在我的脑海中时隐时现。
  那是一九五九年夏天,我陪作家林予,版画家晁楣、张作良,以及原《人民画报》摄影员小李等,深入饶河县林区体验生活。我们到石场养鹿场时听到一个好消息,离石场三十多里外一处窖鹿点窖到一只鹿,猎手们怎样把那庞大的野生动物从窖底起到窖上,又怎样把它捆绑运回鹿场,这些细节我们从没见过。这次叫我们碰上了,我们没有一个嫌乎路远而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我们是上午出发的,但是归途上,已经是满天星斗。
  山野之夜,凉风习习,使我们毫无倦意。山道两旁的灌木丛中,夏虫们好像在开音乐会,有的叫起来象贝多芬的《小夜曲》那么委婉动听;有的象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富有诗情画意,不过,这些“歌唱家”们都象少女们般娇羞。每当我们走近时,它们就一声不响。而每当我们走过十多步远,它们又热情满腔地唱起来了。我们在一条黑黝黝的峡谷中穿行,这使我联想起在四川省三峡夜航的情景。路两旁都是很高很陡的山,这个地方的山势是完达山中很少见过的。山坡上那一大片黑压压的树林里不时传来树枝折断的巨响,猎人们说:那是黑瞎子在掰五味子吃,这突如其来的音响,更增添了峡谷的幽邃和奥秘。
  当我们转过那条峡谷的拐弯处,突然,一道亮光从我们头上一掠而过。那是什么?是国外新闻中经常报道的飞碟么?我们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抬头朝着发光的方向望去,嗬,原来是一轮明月在东边一座山尖上刚探出半个头来,好象一位大姑娘躲在门后偷看我们而又感觉到被我们发觉了似的,顿时把她羞得满脸绯红。刹那间,一个奇迹出现了,在那嶙峋的山尖上,突然有千百道光箭迸射下来,穿过山坡上高高低低、参差错落的林隙,直泻到那深不可测的峡谷深处,这幅壮丽的画卷立刻象磁石般吸住我们的眼睛。太美啦,象是那颗以七十六周期出现的哈雷彗星倒悬在我们眼前;又象是天上裂开一道大缺口,一帘光灿灿的大瀑布从云端上奔泻下来,比闻名全国的黄果树瀑布不知要壮观多少倍。那光柱有浓有淡,有深有浅,层次分明,条纹清晰,富有立体感,整座大山宛如一块扇形的半透明的雨花石。在千万条光柱的映照下,原来在森林中秘密游荡的一片片云雾,就完全泄露出来了。于是在我们眼前又出现了另一幅动人的画面,在那彩色斑斓的舞台上,我们看到敦煌壁画中活的飞天。那一队身披彩绸,身材苗条的仙女,挥舞长袖翩翩起舞。那轻盈、优美的舞姿,还是我生平第一次见过。恐怕当今世界上最负盛名的舞蹈家也要相形见绌。我们好像置身一个神奇而又美丽的童话世界中,看到了一场人间无法仿效的最精彩的表演。可惜时间太短了,这幅令人如醉如痴的幻境,不过五、六分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使我们顿生恍然若失之感。一轮只有巴掌大的小月亮,已升到两排山尖之间,这使我在生活中验证了苏东坡《赤壁赋》中“山高月小”那个名句。这时整个峡谷都溶化在一片如奶的月光里。我们这伙人如梦初醒,后悔地叫嚷起来,“哎啊,小李,你怎么不把这个镜头拍下来”。小李怏怏地说:“这得用录相机,照像机是照不出来的”!版画家张作良,也不无遗憾地说:“美是美,可难度太大,靠木刻刀戳不出来”!而作家林予却满有把握地说:“我一定要把它写进小说中去”。后来他是否实现这个诺言,我就不太清楚了,因为他写的小说很多,我不是每篇必读的。一路上,大家异口同声地赞美、感叹,想不到这遥远的边塞,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中,竟藏有如此动人的景色,这或许是时间、地形、天体、气候几个条件优选凑合的吧。我想,这要处在人口稠密的内地,恐怕早与钱塘的潮,庐山的雾,漓江的雨,泰山的日出同样闻名于世了。只是它处于祖国东北边陲,所以未被人们所发现。但是,随着祖国的繁荣富强,人民生活的日益提高,交通和旅游业的发展,我想总有一天,那一出完达山中月出的奇景,是不会被爱美的人埋没。
  作者,原为本县八五九农场《乌苏里江报》记者,现为福州晚报文艺主编。本文原载国家某文艺杂志。
                 二、乌苏里江漫游
                   王吉厚
  朋友,你到过乌苏里江吗?你看到乌苏里江那粼粼波光和瑰丽的的景色吗?你昕到过乌苏里江上赫哲渔民那粗犷的“伊玛堪”的歌声吗?如果你有兴趣,请同我们一起来一次乌苏里江的漫游吧。
  “乌苏里”,是满语下游的意思。它发源于江东的锡赫特山主峰。原来,它本是我国的一条内河,自从清朝政府与沙俄签订了不平等的《北京条约》以后,江东岸的广大地域被沙俄侵占了去,它才成了一条界江。
  乌苏里江,它象一条闪闪飘动的锦缎,一泻千里的铺在祖国东部边陲的三江平野上。它从虎林县境的松阿察河口一直向北蜿蜒流去,经饶河县至抚远县黑瞎子岛北端,由伯力正中汇入黑龙江,全长八百多公里(中苏界江段仅四百多公里)。
  五月,乌苏里江的春天姗姗来迟。我们乘一艘航标船,从松阿察河口起航,顺流而下,船儿在宽阔的乌苏里江上破浪前行。站在甲板上放眼望去,波光潋滟的江面上,岛滩星列,江鸥翔集,绿柳烟霞,尽收眼底,简直好似一幅水彩画,美丽而清幽。江水象一面明净的镜子,绿树青山,倒映其中,水天一色,连那飞翔的江鸥,也仿佛正在水天里遨游。船儿顺流直下,船后泛起欢腾的浪花。一群野鸭扑楞楞从水面上惊起,打着旋儿在江上翩飞,不肯轻易地离去。时而还可以看到大天鹅,成双成对地在水面上戏游,不断地用扁平的长嘴,梳理着洁白的羽毛,船儿离它近了,也不起飞,高昂着头,安闲自在地望着我们。
  船儿又往前走,从柳树丛中飞起一群黑色的鹭鹚,它们紧贴着水面,两翼拍击着粼粼清波,发出啪啪的响声,象是特意在为我们表演,那么娴静而轻悠。它们飞一会,又落在江中漂流的木头上,寻觅着可口的食物。船员们告诉我们:“这就是民间传闻的鱼鹰,它叫鹭鹚,游泳的本事和潜水的能力,相当高明哩!”说话间,只见一只鱼鹰潜入水中不见了,过了很长时间,忽然又从另一处水面钻了出来,嘴里衔着一尾一斤来重的大白鱼,那鱼还摇着尾鳍。只见鹭鹚把脖子一抻,头一甩,将大白鱼吞了下去。船儿拐过一个岛滩柳丛,驶进一条弯曲的港汊里,那里别有一番景象。那密密的江柳,苍郁而起,仿佛是一道护岸的绿色大堤,密得不留一点空隙。仔细望去,那棵棵绿柳,又象是江南的翠竹,挺拔、苍翠、繁密。江两边平展的地方,水草丰茂,繁花簇簇,到处都是一片原生地貌,自然植被,十分完好。江边两只小野鹿,正跟着妈妈在低头饮水。数不清的小鸟唧唧喳喳叫个不停。那高腿苍鹭,见到船来了,扇起翅膀向远处飞去了。这时,使你真切感觉到了“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的真实意境。仔细向岸上看去,一丛丛天然生长的浓绿的山丁子树上,开着洁白的小花儿,一片一片,好看极了。乌苏里江真是个有山有水,清幽、静雅、美丽无比的大公园啊!
  从松阿察河口顺流航行一百华里,就到达了乌苏里江岸的我国第一座边城一一虎头。虎头是虎林县的一个镇。它居高临下,是一个风光绮丽,景色宜人的旅游胜地。只见那一排排整齐的房屋,鳞次栉比,红砖红瓦,掩映在葱茏的虎头山上。那屹立在虎头山顶的瞭望塔,甚是雄伟,它高耸蓝天,显得十分威武气派!江畔上来来往往的旅游的人们,服装艳丽,步履轻盈,频频向我们招手致意,我们也挥动双手,表示回答。因为我们搭乘的航标船要去抢修饶河以下的一座航标,不容在虎头停留,只好一擦而过,一瞥它的轮廓罢了。船儿鸣着长笛从虎头江边擦过了。一座座渔舍,一只只渔船,都甩在船的后边。船员们指着一条碧清的河流,对我们说:“那就是有名的七虎林河,看那水有多清,汇到江里流出老远,还能看出它的颜色。七虎林是满语癞猫子鸟的意思,可见早年这里鸟儿之多了。不信你看,那树枝上全是鸟窝哩!”我仔细一看,果然窝巢挂满了树枝。那打食而归的大鸟,正站在窝边喂雏哩!忽然,我的头顶上传来一声尖厉的鸟叫声,船工们笑着说:“这就是癞猫子鸟,见到生人,它就要跟踪很远的!”再看那陡峭的江畔,离水面有一丈多高而不塌陷,因为它和那盘根错节的草根树根连结在一起,简直是难得的大自然的编织物,不知编了多少年了,才编得如此缜密坚韧。尽管水涨水落,大自然千变万化,可是由于日积月累,无形之手的精雕细绘,才变成了今天的面目,即使巧夺天工的画家,也难画出它那绝妙的奇瑰。
  船儿驶进一个叫公司梁子的捕鱼点,这是虎头境内最后一个捕鱼点。公司梁子清代叫德克登吉,是乌苏里江最大的居民点。它的北边滨江处,叫古斯瓜朗,即是兵营的意思。后人把“古斯”叫白了,称作“公司”。据历史记载,当年这里屯兵很多,曾一次征集过八百多名赫哲兵呢!船员们指着那宽阔的江滩上让我们看:“这就是德克登吉和古斯瓜朗的旧址。”我抬头看去,除一片密柳、荒滩外,什么也看不到了。但从对面那巍峨的高山和山下那湍急的河流,还能想象到这里山高水深,当年曾是一个险要之地和屯兵把守的隘口。那宽阔的草滩,大概就是当年军旗招展的演兵场吧?此时,我看到江边有棵两抱多粗的大柳树墩,虽然树干早就不见了,但从它的年轮,还是能推算出它所经历的岁月,它是留在这里唯一的古迹了。听船员们议论,前些年,有人曾在沙坪上挖到一个重达三十多斤的铜马镫呢!那骑马的人,一定是一个身材魁梧、骁勇无比的勇士!而今,这里静悄悄的,除远处传来几声短促的狍子叫声而外,就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当我们的船只驶到乌苏里江中游时,山岳渐渐多了起来,真可以说是重峦叠嶂、满目青山了。江水从一座座山麓下缓缓而过,真是山影绰约,碧水涟涟,别是一番景象。这里的渔民们风趣地给那些奇形怪状的山头,起了一个个诙谐美妙的名字。看:那座高扪蓝天的大山,山巅上立着一排又宽又齐的山岩,嵯峨嶙峋,好不威严,人们都称它为“金銮殿”。那耸立在山巅的两棵苍松,叫作“齐天松”。
  船再向前行驶二十华里,便看到一座漫坡的山峦延踞江中,犹如一个伸长了脖子的老鼋在水边饮水,人们都称它为“王八脖子”。当地渔民,把鳖称作王八。我仔细端详,那山势真好象一只大鳖在伸着脖子。说也奇怪,这段水面王八特别多,每当船儿驶过,水中的王八,听到隆隆的马达声,便好奇地浮上水面,伸着脖子观看,有时船员们竟能使砍钩将它们砍上船来。听船员们介绍,我真的留心观察起来了。此时,我恍惚看到水面上有一根根烂木棍头,不时地伸出水面来。我好奇地喊了起来,有个大个子船员挥起砍钩猛砍。但由于船的速度太快,却什么也没砍上来。
  在乌苏里江流域,那些奇形怪状的山头多得是!什么大鼎子、大王砬子、蘑菇顶等等。它们虽然不同于桂林山水那样石壁林立,可一望全是无边的绿色,使人宛如置身于一片波涛起伏的绿色海洋之中。
  乌苏里江不仅风光美丽,而且水产十分丰富。著名的“三花”、“五罗”,应有尽有。那大鳊花鱼,又肥又宽,腹部全是脂肪。这里的鳌花鱼,大的能有十多斤重。而鲫鱼,更是到处皆是,种类极多。如黑鱼、银鲫、红鲫,有的每尾可达四斤三两多。至于“五罗”更是这里的特产。那大


罗有的达七十多斤重;那同罗、法罗,又宽又厚,金鳞闪闪,蹦跳踊跃,真是令人喜欢。至于牙罗、胡罗,这里也是样样俱全。乌苏里江还盛产名贵的鳇鱼、鲟鱼。有时在江面上,可以看到它们象一只只潜艇一样,掀起巨大的浪花。大马哈鱼,更是乌苏里江珍贵的特产。据水产部门统计,乌苏里江的鱼类大约有七十多种。在漫长的乌苏里江流域,还出产珍贵的水獭、水貂等。
  说话间,船员们又把话题转到乌苏里江一年四季的风景变幻上来。春天,当满山遍野的桃花水倾注到乌苏里江之后,覆盖整个寒冬的冰层,开始融化了。几场春风,几次春雨之后,乌苏里江解冻了。那冰块伴着猛涨的江水,浩浩荡荡地向北流去。有时风力大作,那一块块巨大的冰块,又象一匹不羁的奔马,在哗哗的流水声中,冲撞而去。有时冰块可以涌到岸上十多米远;有时在江中堆成高高的冰坝,需要飞机来炸开,这就成了武开江了。夏天,它又变得那样明丽、娴静而清秀,是一个避暑的胜地。江上不时地吹来徐徐凉风,使人感到格外凉爽,即使大汗淋淋的正午,这里也清凉无比。秋天,是乌苏里江最美丽的季节,历经几场秋雨和风霜,那翠绿的江畔,全变成了色彩斑斓、万紫千红的五花山了。而到冬天,这里又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银色世界。一遇大风天,便可听到那漫天的“烟炮”的吼声。
  我们的航标船,已经驶进了饶河县境内。向岸上望去,那辽阔的草原一望无边,这就是三江平原的东北角了。啊!三江平原,在学生时代,我就知道了你的名字,今天,你那一碧万顷的原野终于展现在我的眼前了。
  原载1988年黑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之《完达山狩猎记》。
                 三、我爱小南山
                   姚中



  小南山,我可爱的家乡。它,坐落在乌江里江边饶河县城的南端,东濒乌苏里江,南环南湖碧水,漫山青翠覆罩,北有由高渐低的大坂。山上有柞、杨、榆、椴等树种,间有山丁子、野山楂、山胡桃、乌苏里野梨、榛子、覆盆子等树木,还有几百种草本植物,是饶河县一个天然的植物园。
  早在四十年前,我家就搬到这边陲小城里居住了。那时正值日本侵略时期,这秀丽的小山已被日本军守备队封锁了,沿山北麓用铁蒺藜围了四五道鹿砦,除了日军。谁也不准进入山边一步。那时我站在街上只能远远地看到小南山前的大南山顶上的那座哨所小屋。有时学校放假,我们沿着城南的荒道绕到南湖汊去钓鱼,放眼便可以望到大南山前的陡崖。暑季里,我们常到小南山东侧的峭壁下浅滩旁去游泳,有时到南湖汊去摸蛤蟆、捞沼虾,到山边茅径去捕蝴蝶,抓蝈蝈、蚂蚱,看到那绒嘟嘟、绿油油翠秀的小山,漫山绿树披盖,真想钻入那密林中把小山逛个遍……。有一年秋季,正当捕捞大马哈鱼汛期,我和几位小朋友到江边的大马哈鱼加工木排上钓雅罗鱼,由于技术不高,扫兴而归。路上碰到一些妇女儿童们提筐携篓从山边走过来,装的满筐满篓的蘑菇。他们说,就在山坡的林间隙地上采的。那时,只有小南山临近江边的一块疏林地尚未夹挡铁蒺藜鹿砦。我赶忙把鱼钩缠起来,扛着鱼竿,跟着一群孩子们便上山采蘑菇去了。果然,只见那柞树林地上,落叶层里,杂草丛中,生出一簇簇棕黑的问或乳白色的大蘑菇。没有容器装,我便脱下裤子装了满满一裤兜,拿回家去,母亲说,这是榛蘑呀,很好吃呢。我于是又挎个篮子去采了二趟,毕竟场地不大,采的人多,加以山半腰以上全封为禁区,不许进,所以第二趟只采了半筐便回转了。
  东北光复了,城里的房子大部分被战火烧光了。父亲东跑西奔总算在距城一里半的小南山的西坡找到一所日本垦荒团居住过的二间木板房。没有三十米远便是日本人布列的铁丝网。里面又是一个个突起的坟塚似的土堆,起初我以为里面埋着死人呢,后来听说是日本人修筑的工事掩体。四周全是榛莽丛,父亲不让我穿越那铁丝网上去游逛,说是山上有地雷,于是我对那小山很恐怖,一到夜间,山风倏然而起,草木瑟瑟作响,漫山漆黑一片,连瞅都不敢瞅它……
  直到秋后,日本人设置在山上的碉堡全部被炮火摧毁,人们才敢上山游逛了,或割草砍柴,或放牛放马,一切都安然无事了。那年秋天,学校组织学生们登山野游,我第一次登上了这景仰已久的小南山大小二峰。站在山顶,四周的山光水色,一目了然。俯瞰我们居处的边城,犹如镶嵌在五彩缤纷的花环里的宝石一般。我寻觅我居住的屋舍,宛如布列在林缘上的一座蜂房。宽宽的乌苏里江变成了一条闪光的银色丝带,迤逦迂回在脚下。西南两侧是一片平展广袤的原野,天边则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山南那翡翠宝镜一般的南湖汊,歧流如爪,别是一派奇秀的风光……
  在山谷的莽林中,我们采到了许多山果,有紫红透光的山葡萄,有如红玛瑙的野山楂、山里红、山丁子,还有橙黄色的大山梨。从那以后,我和小南山结下了不解之缘。它成了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挚友和伙伴。每当春暖花开的时候,我总想登山去观赏那迷人的湖光山色。端午节的早晨,我和伙伴们到山上去拉露水。山边湖畔开着雪白的山丁子花,散发着醉人的香气,折回几枝插在花瓶,满屋芬芳。一到野草莓和悬钩子、覆盆子熟了的时候,我便约几位小朋友钻进树林子里去摘食那甘甜如蜜的鲜红的果子。尤其使我心醉的是那微雨迷濛的南湖汊上,雨丝点点,时而有鲤、鲫、鲢鱼的跳跃声,那鱼跃出水面,即刻又沉入水底,那翻起的水花迅速四散开去,化作涟漪,那弧形的波浪不停地扩展着,扩展着……直到消失重又恢复平静为止。有时,在湖汊的柳丛中泛出捕鱼的小船,渔民们身披蓑衣在湖上摇棹撒网,不时惊起成对的野禽嘎嘎远飞;有时从湖的对岸传过牛的哞哞声和牧人的呼叫声,这间歇的不合节奏的声音,更给这山边湖畔增添了色彩,益觉它特别宁静可爱。
  长大了,参加工作了,经常天南地北,但是不管离家多久,回来的时候,我最先造访的便是小南山……
  爱小南山,小南山之爱,我想它不独属于我个人,而是边疆人民之爱,祖国之爱,它不愧为我们伟大祖国东北边陲上一颗翡翠明珠!
  本文选自《完达山狩猎记》
                 四、挠力河畔话鱼仓
                     姚中



  有人说,挠力河是条大曲蟮钻出来的,然而,曲蟮的弯儿怎能同它相比呢!我曾听到许多船家讲过这样的一些故事:在挠力河上行船,遇到大对头弯子的时候,假如是在岸上做饭吃的话,那干脆连锅灶都不需要挪动了,早晨在滩这边吃饭,到晌午,只是把船靠到另一个岸边,同样回到原处吃饭就是了。
  可是弯多自有弯多的好处,挠力河就是以它这个特点,构成了两岸无边平坦的沼泽和草原。弯多,洄水深潭多,是鱼类生存繁殖的大好条件。每当汛期来临,河水弥漫两岸,无边的沼泽草原,为鱼类提供了多么丰富的饵料和栖息游动的场所啊!所以挠力河鱼多,而且体大肉肥味美,也正是同它这个大好自然条件所分不开的。
  挠力河的鲫鱼,不仅光泽与众不同,黑脊背,红肚囊,脊宽腹厚,大的都有三斤多重。通常红烧冻鱼,只把鳞、鳃、胆脱掉就行了,根本不要剖腹,因为它自身的脂肪,全都藏在腹部。
  挠力河的鱼产,其实何止鲫鱼,金色的罗锅鲤鱼、银青色的大鳌花(鳜鱼)、数不尽的狗鱼、黑鱼、鳙鱼、


罗(巨鳟)、鳡条、鲇鱼、鲂鱼、鳊鱼……真是“三花五罗”,淡水鱼类,应有尽有。尤其是那开河鲤鱼,封冻的鳌花,其味非常鲜美。如果你感到那肥鱼厌腻的话,还可以采取另一种烹调法,把鲤鱼脱了鳞,从脊部削下薄片,切成肉丝,用醋浸渍,加上松脆的萝卜丝、甘蓝丝或黄瓜丝、粉丝,用辣椒油合盐末拌好,就成为一种最鲜美可口的酸辣生鱼了。
  挠力河的鱼产不仅类多种繁味美,产量也是极其可观的。从挠力河入乌苏里江口到里七里沁河的七八处渔梁子,仅冻鱼产量,就达到年产四百多万斤。最多时竟达到六百万斤。这是多么惊人的数字呀!我曾到过明代诺罗路故址——东安镇的船营渔梁子作过访问。那位曾在挠力河畔度过五十余年华的周大爷介绍说:“论起挠力河的鱼产来,简置是一个鱼仓宝库。仅挠力河口船营这一处渔梁子,年产冻鱼,曾达到五十个火车皮!刀你想,鱼仓这个名字还是虚传的么?
  挠力河上的捕鱼方法是很多的。春天,桃汛弥漫,划船到处可以游动下丝挂网,等网、圈网。在河面宽阔的地方,还可以下张网,滚钓……而最重要的,产量最多的还要算是定置渔业——挡渔梁子,其次就是冬季在冰上游动的大拉网了。
  挡渔梁子确是很有趣的事情。每当春汛河开,大批鱼群开始从乌苏里江向河里溯游觅饵交尾产卵。这时渔民从河上把去年横在河上的栅栏、鱼穴、鱼囤,全部提了上来,开始了新的一年的准备工作,削木桩,织条箔,编新囤……直到处暑,鱼群随着季节的变化开始洄游的时候,新木桩早已楔进河床。这时,仅三五天的时间,一列宽长的大柳条箔像栅栏似的把个大河上拦腰截住,所有洄游的鱼群,除了小鱼可以从隙缝间窜出而外,真是一个都逃脱不出。这时,河上的景致是多么美呀!远远望去,那横跨大河两岸的鱼梁子,犹如一座拦河大坝,水流被阻起一二尺高,穿过隙缝,急泻奔流,滔滔之声,不绝于耳,其势之壮,真可与一个小型水库相媲美了,然则渔梁子之美远远不在于此。最美莫过于“箔”上观鱼,当箔条下河之后,大批的鱼群被截住,这时整个上流(箔障以上),有如一个天然养鱼池。每当天晴气朗,阳光炽照的中午,成群的鲤鱼,汇聚在梁箔之上,浮出水面,闪着金色的鳞鳍,窜跳踊跃,真是美丽极了。民间有“鲤鱼跳龙门”之说,这渔梁子也可算得为“龙门”了。而最好跳龙门的,还不止鲤鱼自己,那号称“金大王”的大鳡条鱼,体长多在一米以上,有的长达二米还多,每当它游出水面,像舰艇似的分着水波,遇上箔条,横冲直撞,一跃四五尺高,如果不是箔条高大,还真是难免为它所逾越的了。但是,渔民们的智慧,恰恰是抓住了鱼群急欲跳“龙门”——洄游的习性,在每个急流的地方,箔上都有豁口,通向“鱼穴”,可入而不可出,每当鱼群游近梁箔时,一个窜跳不得穿过,随之就被激流冲进“鱼穴”,而矫健的渔民们,却站在高高的捞鱼台上,挥动着粗壮有力的臂膀,像囊中取物一样地任所捞取。这是多么富有诗趣的劳动啊!鱼群开始大批入穴,捞鱼最紧张的阶段,是要在封河以后的十一月下旬到十二月中旬一个月的时间,这是渔梁子捕鱼一年的终极,显示一年成绩的季节,白天黑夜忙碌不停,捞的,抬的,装的,运的,犹如市集般的热闹起来,那是多么引人入胜的华景啊!
  我曾几次参加挠力河上的冰上捕鱼。冰上拉网那更是显示北国人民智慧韧力和顽强意志的一项工作。当北国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季节,那真是多么凛冽的银色世界!谁曾想智慧的人们就可以把三尺冰层看穿,将蛰伏在坚冰底下的鱼群成几万斤地捕捞上来。这看来多么平凡而实则是凝聚着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和征服自然的壮举呢!有一年,我随着有名的老渔人于坤阳,在挠力河的冰上捕鱼。原有的洄水深潭——鱼窝子全部都拉过了,我们在雪地上搭起的渔窝棚正要重迁新址,谁知这个硬汉子和队长冒着风雪出去踏查了半天,回来决定不搬了。确定就在附近的大河湾里凿冰下网。拉了四五步远就搭挂拉不动了。寒冷的北风尖厉地吹掠着,新凿开的冰眼,很快就结上了一层冰糊涂,许多打鱼行家也催促着:拖不动了,快倒拉牛扯住网堵(网的最后部位)。 从后出风眼拖出来吧,省得连网都冻在冰里。……”于坤阳短短的小胡子都被冰凌糊满,不声不响地把手伸进冰眼里提动着网纲,依据他的推断,网决不是被障碍物挂住。于是在队长的赞助下,他两个人,终于把网提拉活动了,网刚一出水,鱼就像煮沸的开水般的滚动起来。这下子,小伙子们也忘记生气啦,身上也不冷了,拉网的拉网,捞鱼的捞鱼,直捞到次日天明才算捞完,一共出了六万多斤,连晚饭都没顾得吃,也不觉得饿得慌……
  春天,国营农场在挠力河上开展春鱼生产竞赛,差不多半个乌苏里江的渔船全集在挠力河口一带迎接春鱼汛,白天歌声四起,夜晚灯笼火把。
  竞赛开始第三天,我被春鱼汛生产指挥部指派到各捕鱼点去递送捕鱼成绩进度公报。我们划着一艘小舢板船,沿着河湾,逐个窝棚送,我们走进最远一个窝棚,推开柴扉,草屋里黑洞洞的,只有门外沿岸上的灶塘还闪着光亮,锅里焖的鲜鱼飘散着香气。看来屋主人还没有吃晚饭呢。我们穿过柳丛,向西拐去,奔着有人语声的河湾划去,嗬,两个渔民正欢快地向岸上涝鱼,手电筒放在柳树权上照明。“怎么,你们在出网吗?”我问。“不是,碰上鱼群啦,只管捞就行了。”他俩忙得气喘吁吁,都顾不得回话了。当我们把船靠拢到岸边,仔细一看,黑呼呼一片,全是二三斤重的鲇鱼。原来他俩准备天黑以前去起圈网,谁知船走到这里,只听水面上刷刷的劈叉啪叉直响,回头一看,黑呼呼的,直碰棹板,遇上鲇鱼群啦,大的小的,一个跟一个挤得密密麻麻逆着水流直顶,两个人顾不得去起圈网了,把船拢到岸边拾起抄罗子便捞起来……我们见到这情景也红眼了,挽起裤角站在水里也帮助他们捞起来。第二天,据收鱼的汽船统计公布:这一夜捞鱼超过万斤的就有三只船。立刻受到指挥部的通报奖励。你以为这还带有虚构的成分吗?那就错了,这个数字是确凿的事实呢!……
  啊,挠力河,美丽富饶的北国天然鱼仓!
  (写于一九六○年,原载一九八二年第三调《北大荒文艺》。)
                  五、乌鸡窖
                   陈德新
  我十一岁那年,也就是三十九年前,我家住在挠力河北一个名叫四平山的小屯里。秋天割庄稼的时候,我的外祖父说:今年乌鸡要多,告诉我和哥哥:“你们扎一个乌鸡窖。”还具体地教给我们怎样扎法。外祖父那年七十多岁了,腿脚不好,他自己是干不了啦,我们哥俩就按照他指教的方法,在离家大约百十米远的大地里扎了一个乌鸡窖。这东西很简单,在已经收割完毕的田里挖一个大约直径一米的环形沟,然后将高梁秸一棵棵地插在沟里,然后再培上土,在离地面大约一米多高的地方打上“勒蓬”(即用高梁横绑成围梁状,使之牢固不散)。将勒蓬上面的高梁秸用镰刀割掉,再将苫房草一把把地插在勒蓬缝隙里,将草轻轻地往里面捺捺,这样窖子上面都被草遮蔽住了。在窖中心插一个高出围箔的棍子,待周围的高棵作物全部割倒后,就在窖中心的棍子上端绑两棵高梁穗和玉米穗。这一切都按照外祖父告诉的办法做好了,到了傍晚的时候,我和哥哥趴在围墙上眼巴巴地瞅着搭好的乌鸡窖,企盼着乌鸡群到来。不多会功夫,真的飞来了几只乌鸡,眼看着在乌鸡窖上面抖了几下翅膀,就落进窖里去了。我心里急了,就对哥哥说:“进去了,咱们去抓吧?”哥哥不肯去,紧接着三五成群的,一群接着一群地都落进去了。天逐渐黑下来了,有点看不清,究竟是落在窖里了,还是落在地面上了,心里不托底便怀疑起来。当时我执着地要上前去看,哥哥就是不肯。这时候还影影绰绰地看见有几只乌鸡在鸡窖上空盘旋。就在这个时候,从林里走过来一辆三马的花轱辘车,还跟了三只狗。这狗出了城门就直奔我们的乌鸡窖,飞也似的跑去,等我们反应过来时,狗已经钻进我们窖子里了,我和哥哥急忙向前奔去,怕狗将乌鸡哄跑,当我们跑近窖子时,只见乌鸡像放鸽子一样,从窖里飞了出来,有些似飞似跑地在地面上翻滚奔逃。当时的情景难以形容,真可以说是乱成了一团,等我们哥俩把狗打跑,乌鸡窖周围又被狗钻出一个很大的窟窿,只见窖里翻滚着许多乌鸡,多数是半死半活的,窖子外面,仍然有些还在滚爬的,我们收拾了一下残局,装了足有大半麻袋。我们抓到的这些都是被狗咬伤飞不了的。如果不被狗冲击,恐怕三麻袋也装不了呢!我想像当时窖子里的情景肯定是鸡压鸡鸡摞鸡,或是像渍酸菜一样,已经堆了半窖子鸡。后来想起这件事就后悔,因为当时太贪财了,如果我们抢在狗的前头,就收窖子,现在留给我们的记忆该是何等满足和欢乐啊。
  丰收的机会是多么不容易得到的啊!高潮过去了以后,每天也陆续的窖到一些,但没有那么多了,而且一天比一天少。在这以后的几十年的时间里,每到秋收季节,只要有机会,我都注意观察乌鸡的情况,再也没见到过那么多的乌鸡。
  现在回忆起外祖父的话很不理解,当时外祖父不仅腿脚不好,眼睛也很不好,况且他是在乌鸡到来之前断定那年乌鸡要多的,不知根据从何而来。外祖父很早就去世了,因此,对我来说,这个问题就永远是个谜了。随着森林和荒原的不断开发,人烟日益稠密,对于野生鸟类的无限捕杀,时至今天,连乌鸡的影迹都很少见到,谁还见到乌鸡窖是个什么样子呢?!
  注:乌鸡,属鸡形目,学名黑琴鸡及细嘴松鸡两种。
                   六、蜜蜂之乡
                    王吉厚
  清明一过,大地复苏,又一个春暖花开的流蜜季节降临到全国闻名的蜜蜂之乡——饶河。此时,乌苏里江畔大片大片的柳树吐出毛茸茸的柳絮,那金黄金黄的花粉,芳香四溢,招引来成千上万只刚刚出箱的蜜蜂,扇着翅膀开始采蜜了,乌苏里江畔充满了嗡嗡嘤嘤之声。接着那广袤的田野上,蒲公英、侧金盏花、油菜花又相继开放了,满山遍野,五彩滨纷,花香扑鼻。到了盛夏六月,椴树流蜜了,那一穗穗乳白色的小花,开得满山满岭,香气袭人,无数只蜜蜂打着滚儿在花间采蜜。夏末秋初,挠力河两岸的新蜜源——毛水苏花又开了。那粉噜噜的花朵染得挠力河两岸红彤彤一片。此时,遍及完达山的扫条花,那紫红色的花穗,开得更加鲜艳夺目。整个饶河,从春到秋,花开不衰,简直好似一个万紫千红的大花园。
  走进饶河,不管是林木苍苍的峻岭,还是阳光灿烂的山坡,到处可以见到一座座养蜂场和那排得整整齐齐的蜂房。
  在一个赤日炎炎的中午,我专程访问了坐落在虎饶公路边的饶河黑蜂原种场。场部坐落在向阳村的山脚下。一条清清的小溪,淙淙地从桥下流过,一株株山核桃树,伸展着它那粗壮的枝杆和肥厚的绿叶,互相拥抱在一起,我踏着小溪上的木桥,来到场部办公室。场长是一位风华正茂的小伙子,名叫郝有志,长得非常英俊。他同我一见如故,侃侃而谈,对于发展养蜂事业,有着令人钦佩的远见卓识。我一边跟他参观场里的黑蜂原种,一边听他介绍那些富有情趣的养蜂故事。他指着一只新育的黑蜂王说:“这种黑蜂,个大体壮,是我们近些年从许多蜂群中选育出来的。它既不象高加索蜂种那么温和,又不象意大利蜂子那么脆弱,而兼有北大荒家蜂和野蜂的特性,夏天不怕热,冬天不畏寒,抵抗能力很强,在—般情况下是不得什么病的。”我边听边看,见这里的蜜蜂长得确实强壮,个头要比一般蜜蜂大得多。那些守卫巢门的小蜂子,来往如梭,行动敏捷,一丝不苟地在执勤巡逻。见到这种情景我打趣地说道:“它们如此戒备森严,精心防范, 是不会遭到侵犯的!”郝场长听我这么一说, 却哈哈笑起来,他说:“是的,它不但不受侵犯,反而却去侵略别的蜂群哪!”于是又引出他一大段小黑蜂旅行采蜜的故事来。他说:“今年三月,当北大荒仍被皑皑白雪覆盖得严严实实的时候,我们带着蜂群到祖国南方的江西省去采蜜,那里正是油菜花开的季节。我们靠近一片油菜地安下家,摆好蜂箱开始放蜂了。距我们不远,当地国营农场的养蜂员在那里放蜂,没想到忽然天降起雨来,一连三天,阴雨霏霏,蜂子急得嗡嗡叫,飞远了怕雨浇,在近处采又因为雨水的影响花上没蜜,于是这些蜂子野性发作,倾巢出动到农场的蜂箱中抢蜜了。开始有几股蜂群破门而入,钻到农场的蜂箱里去,尽管守门的蜂子拚命抵抗,可是黑蜂依恃身大体壮,你一口我一口地抢起蜜来。养蜂员一看不好,索性将蜂门关上,可是钻进蜂箱里的蜂子已经短兵相接地咬在一起了,打得难解难分。就这样,农场的养蜂员不得不登门到我们的住处来讲和。我们只好挪动场地,退避三舍了”。我听了郝场长的叙述,不由得笑了起来。感到这些小东西很有意思,既可笑又可爱!
  郝场长还高兴地告诉我,饶河的黑蜂这儿年发展很快,几乎遍布全县。有一位精心培育黑蜂的女养蜂员,人们称她为“蜂王”,她叫金常荣。听了郝场长的介绍,我决心要去拜访这位蜂王。在一个薄雾濛濛的早晨,我乘车来到金常荣的蜂场。她的蜂场设在一眼山泉附近,距自己的村庄有二百多里路,是一个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因她丈夫患有严重的风湿病,只有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玲玲跟她作伴。母女俩从清明节后就带着蜂群到这里来采蜜。白天,虽然山林里很寂静到还可以熬过;每当夜晚,时便传来声声狼嗥和黑熊的吼叫,娘俩也感到害怕,可是久而久之,也就不以为然了。
  金常荣,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眉清目秀,朴实憨厚,干起活来,很利索。小玲玲,别看年龄小,很懂事,搭王台,育黑蜂,取王浆,样样都通。你看那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好象一泓秋水,头上还插着一支山玫瑰花,红艳艳的衬着脸颊,使她更加好看!“这哪能看出她是深山里的女孩子呢?应该说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养蜂公主哇!”我打趣地这么称呼她。她娘俩共放了八十四箱蜂,差不多统帅着三百多万只小蜜蜂呢!这远远近近,方圆四十多里路,不都是她们的王国吗?在我赞美小玲玲时,忽然想起玲玲念书的事来了。她一年到头住在这大山沟里,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呢?我转身问起金常荣来。金常荣爽朗地笑起来,她说:“玲玲的功课,全由我辅导呢!过去我只念了六年书,教玲玲还可以,过几年怕就不行了。去年冬天玲玲回到学校,老师一考核,同在校的同学成绩差不多!”这时玲玲拿出作业本给我看,我一看,字写得规规整整,还真不错呢!在一张用木杆做的小桌上,放着一本日记,我一看是玲玲写的,字里行问流露出她对养蜂事业的倾心和对大自然的爱。看着看着,我的眼角湿润了。小玲玲啊,你把整个身心都献给了酿造人类甜蜜事业上来了。这哪是日记,这分明是蜜蜂公主真情地倾吐!“夜,已经来临了,我看看天气不好,照样检查一遍蜂群,然后回到窝棚,点上油灯开始读书,妈妈已经很累了,躺在铺上睡着了。可是窝棚外边忽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没完没了。这时,我猛听到外边有扑腾扑腾的脚步声,这是什么声音呢?我赶忙推醒妈妈,我们屏住呼吸仔细倾听,扑腾扑腾的声音还是不断。不一会儿,从屋外传来了摔打蜂箱板的声音。我们以为有人偷蜂子,从玻璃窗上用手电筒晃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响声仍然没有停止,妈妈操起猎枪,但没有放,我点起一只二踢脚,从窗口上扔了出去,咚!咚两响,二踢脚在空中爆炸了。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向林中跑去,撞得树枝哗啦,哗啦直响……第二天早晨一看,雨地上好象有个赤脚的大脚印,在蜂场走了一趟。东边有个蜂箱,盖子被掀在地上,幸亏有块塑料布遮着,蜂子才没有受雨浇。妈妈认真地检查了一下,原来那个大脚印子是黑熊踩的,听到我的爆竹响,才逃之天天了……。”看着这惊险的记录,连我的心也在乒乒直跳,这是多么可怕的故事啊!我们在这里吃过午饭,又到挠力河畔去看毛水苏新蜜源去了。
  一只小舢板,把我们从小佳河渔梁子送到挠力河边。在那宽阔得如同牧场般的河滩上,放眼望去,全是红彤彤的毛水苏花,微风吹来,芳香扑鼻。我们走到花丛中一看,无数只小蜜蜂正从遥远的地方赶来采蜜。挠力河两岸好似一个热闹非凡的花市,那无数的小蜜蜂正在花市上徜徉!我想,如果把蜂箱运到这里,那该多好呵!这样小蜜蜂就可以不必长途跋涉了,出门就可以采蜜了。我正在这样想着,忽听上游有人说话,仔细一看,一只术船顺水而下,装得满满一船蜂箱,成千上万只蜜蜂,正满天飞舞,忙着采蜜运蜜。
  毛水苏蜜,洁白透明,芳香甘甜,别有一种味道,在国际市场上算得佳品呢!我们乘船观察,走到哪里,哪里都有毛水苏,这里可称得上是毛水苏的世界了,而整个挠力河也将成为蜜蜂的王国了。蜜蜂之乡,不久将会以更新的面容,出现在辽阔的三江平原上。
  本文摘自《完达山狩猎记》。
                 七、乌苏里江边渔趣
                    李义勇
  一九六九年,我在饶河县属马架子边防林场担负技术员与后勤工作。由于林场初建,蔬菜种植不上,为解决职工的副食,只有向水中索取。因此,我带领一些从事后勤工作的职工们,同乌苏里江结下了不解之缘。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一)、撅大钩钓狗鱼
  那是一九七〇年的夏天,我们在小安河口马架子岛西侧的江汊中下撅大钩,因为岸边全是丛密的柳林,非常静谧。一天早晨,青年们都聚在河岸边洗脸,我划着船去溜撅大钩,船上坐了四五个青年,他们是跟着去看风景的。到了插撅大钩的地方一看,插在水边上的一支渔竿和钩线不见了。寻觅了许久,才发现那支撅大钩竿,在水中斜立着来回游动。因为船上人多,船划起来也很不灵便,猛摇棹紧追,只见那渔竿一会儿沉入水中,一会儿又浮上水面。转了好多圈子,最后才把渔竿抓到手中,提上来一看,原来是钓到一尾九斤多重的大狗鱼。
  (二)、拾鳖卵与钓鳖
  一九七〇年七月,我们在杜家河口的江滩上打鱼,忽然发现沙滩上高陡处有甲鱼爬行趴出的足印,我们顺着迹印走去,在一个突起的沙堆处,挖出一窝鳖卵。鳖卵是圆形的,卵壳是白色的,有鸡蛋黄那么大。一共拾了二十多只鳖卵。再往前走,又发现了一窝,接着我们便又拾起来,四五个地方足足挖出有一百多只鳖卵。那时也不懂生态保护,全部拿回职工食堂里煮吃了。
  还有一次,我们在江边上下软弦钩,第二天早晨溜钩时,只见钩上拴的豆饼饵料全部被吃光了,只剩下一把把空钩。溜过二十几把钩之后,突然水花翻滚,不知钩上挂到了什么东西,等到近前提上来一看,原来是一只很大的江鳖。仔细一瞧,鱼钩没有挂到嘴上,却挂到鳖的左前爪上了。那只老鳖我们回家称了称,足有八斤还多。后来,据我们推测,这些脱光了饵料的空钩,都是这只老鳖用爪子挠食掉的,终因未慎而挂住了它的前爪,致使它断送了性命。
  (三)、乌鸦啄钩带竿飞
  一九七二年,我们在马架子对过岛下蹦网,捕捞大吗哈鱼。也正是下撅大钩的好时机,我们一边下


网,兼以在岸边插撅大钩。我们抓来青蛙、泥鳅做诱饵,一共有二十多把撅大钩全都拴好诱饵,放在渔窝棚旁边,只等吃过午饭,划船去插。恰巧,刚端起饭碗,只听屋外一群乌鸦哇哇乱叫。推开门扇一看,原来七八只乌鸦来啄鱼饵,被钩全都挂住了。见我们出来巡察,吓得腾空而飞,连拴在钩线上边的短鱼竿也都给带跑了,望去好不笑煞个人。可是我心里却在想,这些带鱼竿飞跑的乌鸦,是绝然不能存活了的。因为它们终究须要降落,那竿子必然要被树木挂住而悬空起来,活活被饿死的,要保护自然生态,我们无意中,却做了一件有碍自然生态的事。
  (四)、无知鸳鸯也上钩
  有一次,我在大别拉炕河口外的渔滩上下钝钩,同时也兼下撅大钩。一天早晨,晨雾中我们正扯着铁弦溜钩,忽然发现江岸边水中似有一个黑东西在吃撅大钩上的蛙饵,搅动的水波翻动直响。扑楞一阵,直将插在水中的细柳木竿子也给拔了出来拖跑了,一会儿浮出水面,一会儿又潜入水底。我们划着船追上前去将柳竿提上来一看,原来是一只雄性鸳鸯。拿回家去喂养,结果这东西性子野,四处乱窜,喂食也不吃,没办法,只好将它放了。
  (五)、捕鲤鱼
  一九七三年,刚开江不久,我们在杜家河口网滩下尚网,那时正值枯水期,网撒入水中,慢慢往下游漂流,不一会儿,有十几个渔漂子翻着水花直向水中沉降,我们以为是遇上树挂,结果是挂上了一只七十多斤重的大鳇鱼。这家伙上网之后,一动不动,等将网拖到近处,我伸手插到它的鳃耙里,费了好大力气才拖了上来。在船舱里,它仍然不蹦不跳,可老实哩。等运回场子,全场职工连同家属们,一共四十多口人,整整饱餐了一顿,还没有吃完。
  (六)、牛尾巴鱼群
  牛尾鱼,学名叫青鮠,一九七二年六月下旬,我们在马架子岛下


网,起网时,捕上来的全是黄乎乎的牛尾巴鱼,我们是遇上牛尾巴鱼群了。那东西胸和脊部都长有硬刺,很不容易脱网,三个人整整摘了一上午,有三百多条,共计四百多斤。
  (七)、大别拉炕河口下“钝钩”
  一九七四年,我调到镇江林场工作,任副场长,仍然是主管育苗造林和后勤工作。六七月的时候,江里水很小,没法下


网,我便建议下“钝钩”,因为这里过去从来没人下钝钩,乍下时,很多人说长道短,怕是不行。试下了几天,收获不小,每天一道铁丝弦挂上来七八条大鲤鱼。我们一共下了十几道铁弦,拴了六百多把“钝钩”,每天溜得三四百斤大鲤鱼。一下子出了名,当地农民也都跟着下起钝钩来了。那年我们连续捕了一个多月,一共获得一万多斤鲤鱼的好收成。
  注:钝钩,是一种用铁丝围成“几”字形不带尖的鱼钩。
                   八、赫乡行
                   刘思玉
  七月,骄阳似火,弱坐着赫哲人的“玛多罗”顺乌苏里江而下,两小时以后,来到饶河县四排村。
  四排村,一个美丽的小渔村。她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垂柳掩映,绿荫覆盖,仿佛是嵌在乌苏里江畔的一颗蓝宝石。渔村里一排排镶着玻璃窗的房子,整齐美观,金黄色的草顶在烈日下闪光,家家户户门前晾晒着一张张庞大的鱼网,门前屋檐下挂着串串鱼干,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鱼香味。
  赫哲人祖祖辈辈靠渔猎为生,是我国古代唯一以捕鱼为业和使用狗拉雪橇的民族。在历史上被称为“鱼皮部”和“使犬部”。几千年的世事沧桑,今日的赫哲人早已告别了那穿鱼皮、吃兽肉、使用狗拉雪橇和桦皮船的艰苦岁月。今天的赫哲人已和兄弟民族一样,学会了驾驶汽车、拖拉机、机动船。现在,赫哲人家家都分到了自己的网滩,成了捕鱼专业户。
  赫哲人热情好客,我在四排逗留的一天时间里,品尝到了赫哲渔家最有名的两道菜:炒鱼毛和杀生鱼。炒鱼毛是一种类似鱼松的珍馐。其名贵程度正如赫哲人所说:“鱼不入海不能算做鱼,不尝尝炒鱼毛不算到过赫哲人家。”用鲜鱼去骨,切成细丝,用醋浸泡,然后拌上菜丝,放上辣椒油,就是享有盛誉的赫哲佳肴——“杀生鱼”了。赫哲人款待客人一般用酒,盛情融于酒中,不喝是不行的。
  自古以来赫哲人就崇拜“莫日根”。从古至今曾出现了多少风流人物,而真正的“莫日根”却是当今的赫哲人。尤敏杰养貉、种稻、养鱼、捕鱼,四路进财,打破了赫哲人几千年捕鱼不养鱼的老传统;黄敏、黄淑兰等一群赫哲妇女冲破世世代代女人不能下江捕鱼的陈规陋习,出现了“母子船”、“父女船”、“夫妻船”。年轻的小伙子们,更有气魄,他们不仅是捕鱼的能手,又是种庄稼的好汉。如今的四排村,已是鱼、农双丰的一片幸福景象。
  傍晚时分,夕阳染红乌苏里江的水面,一条条渔船,棹点碧波,在欢快的渔歌声中慢慢地驶回滩地。夕阳一抹红,鱼鳞又泛出耀眼的银光。
  本文选自1984年八月十九日《农民日报》,本处略有改动。
                   九,挖参记
                     姚中



  “东大山,三桩宝,人参、貂皮、靰鞡草!”
  我们来到完达山那丹哈达拉岭的密林里采挖人参——棒槌。领队的尚大爷一直在前头带路踏荒开道,他是一个山东大汉,六十出头年纪,个子高高的,留着两绺人字小胡,身子骨很硬朗。肩上背夹子里放着一个重四十多斤的口粮袋和一些吊锅之类的家什,裹腿绑得短短的,手里拄着一根葡萄藤棍子,轻松自如地走在前头。我和小陈各背了三十多斤重的粮米物件,紧跟在尚大爷的后边,踵随前进。
  道路难走极了,一棵棵粗大的红松树象擎天柱似的一眼望不到边,山花椒(五味子)、狗枣子,还有一些道不出名字的藤条灌木,纠结盘缠得象拦路虎似的无法行进。但是,尚大爷象一把穿山利剑,能很敏捷地


出一条路来……前面来到了有着一条茂密松林的山脚下,尚大爷说“铺棍!”——“铺棍”是句放山挖参人的老行话。就是把棍铺卧下来休息的意思。我们互相帮忙把背带松开,将背夹子放在倒木上歇息了。尚大爷掏出搪瓷口杯问道:“不喝水吗?”
  “在哪儿?”我们跟尚大爷走到山根下,果然,在一丛开着雪白花儿的暴马子树下,有一个水泉,清湛湛的泉水,喝下去甜滋滋的,既解渴又凉快!尚大爷说,这是有名的暖泉子哩,冬暖夏凉,就是三九寒天也不结冰。过去,抗日联军在山里打日本鬼子,就喝这泉水哩。接着,尚大爷把我们领到一棵大红松树下,用手指着剥落了一块树皮的树干说:“你们看!”我们凑近跟前仔细一看,原来是用刀子刻着几个字:“消灭日寇,拯救中华”。啊!这里果真是当年抗联战斗过的地方!
  我们继续上路,爬过两座山峰,进入了一片纯红松林。这里面除了笔直参天的大红松树之外,别的什么树也见不到,用尚大爷的话说,这就叫做“清汤林子”,这里,树冠交盖,连阳光都射不进来,地面上没有灌木藤条,只有那长着大叶子的俗名叫野鸡膀子的草本蕨类植物,脚踏在林地上,软绵绵的,就象踩在沙发上似的。可见这腐殖层有多么厚了,树林子里没有风,只见树冠不时地在上空摇动,却听不到一点风声,而空气却是那么凉爽、清新,不时地可以闻到那股松脂和泥土的香气。
  “李五——李五——”前边山头上忽然传来几声鸟叫,站下来仔细听去。在另一个山谷里,却又清晰地传来另外的一种鸟叫声;“王干哥!王干哥!”
  “尚大爷,尚大爷!”小陈立刻把尚大爷喊住:“听,有鸟儿叫唤!”
  尚大爷侧耳一听,笑了,说:“这就是棒槌鸟哇,一听到它叫唤,就说明我们已进入参场了。”接着尚大爷便给我们讲述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不知多少年以前,有两个把兄弟在完达山上挖参,一下子迷了路,两个人互相找了起来,谁也找不到谁,结果都饿死在山上了,后来就变成了两只小鸟,互相对叫,它们在哪儿叫,哪儿就有人参。它们都以参籽为食,以甘泉为饮,是一种仙鸟哩!他还告诉我们,那个叫“李五”的鸟就是“王干哥”,叫“王干哥”的原来就是“李五”。“你们听,”尚大爷说,“叫得多清楚啊!”——“李五!”“王干哥! “李五!”“王干哥!”……
  我们终于到达了挖参的宿营地——花砬子山下,这是一个突兀的高峰,山前巨石嶙峋,陡峭如壁,山后坡是一道平缓的大岭,全是一片红松林,尚大爷领我们在山谷里的一条小溪旁停下了,他告诉我们,这里当年曾是抗联的秘密营地,来这里挖参的人可多啦!他领我们砍树枝,割青草,很快在小溪旁架起了一座马架形的小窝棚,也不知是因为跋涉山路走累了,还是怎么的,我们吃过晚饭后,都躺在软绵绵的青草上睡着了。第二天清早,没等我们醒来,尚大爷已把早饭做好了,他说:“今天要上山了,可要吃饱哇!”我们吃了一顿饱饭,饭后每人提一根木棍便跟尚大爷进山挖参了。森林里的早晨来得晚,太阳升得老高了,树林子里还是阴暗阴晴的。刚走了没几步,就是满身的露水。尚大爷告诉我们,放山不象走路,前边有个带路的,后边跟着走就行了,为了便于寻找和发现人参,放山必须是并排着间隔十多米远一齐向前走。我们走着,起初还能互相看到,后来让那密密的大树一遮就见不到了。这时,尚大爷从远处敲击树干,发出一阵“呼呼……”的声音。听到他在“叫棍”我们必须马上也用棍子敲一阵子,这是尚大爷告诉我们放山的规矩,只要一听到敲击树干的声音,就知道相隔的远近了,远了就赶快往一起聚拢,避免迷路。就这样,我们在大松树林里穿行起来。翻过一道山岭又一道山岭,涉过一条山涧又一条山涧,边走边找,不时地用木棍敲击树干表示呼应。那一阵阵“笃笃……”的声音,仿佛啄木鸟在叨树,使人越发感到树林中的静谧和清幽。
  我和小陈虽然是初次放山,可是按照尚大爷的介绍,对人参的形状也了解个差不多。可是,这时太阳已经偏西了,谁都没有发现人参,小陈急得不时地凑近我跟前嘀咕着:“咋还没看见棒槌,昨还没看见棒槌呢”?正在这时,我突然发现前边的松树根旁长着一株异样的草,挺立的主干上平生着四个枝权,每个枝权上生着巴掌似的五枚椭圆形的叶子,类似大辣椒叶子,只是色泽淡绿,中间生出一个主薹,上面散生着一朵韭菜花似的骨朵。“小陈,快姚呼尚大爷!我立刻让小陈把尚大爷找了过来。尚大爷昕到我们吆呼,不知出了啥事,急急忙忙走到近前。当他看到我指给他看的那株草时,立刻大喊一声“棒槌!”扑上前去,从兜里取出一根红头绳,拴在草柄上。原来真是一株人参啊!尚大爷告诉我们说,这是棵四品叶,是一株宝货,接着他让我们给他打起蚊烟,自己从肩上把油布卷放了下来,铺在地上,又从口袋里掏出用鹿骨头做的棒槌钎子,一点一点地开始挖掘起来。他先是慢慢地掀掉旁边的草根子,然后一边挖掘,一边用手抖动着泥土,程序可麻烦着呢……为什么要这样费劲呢?尚大爷告诉我们,人参有着庞杂众多的根须,万一碰伤,等级就要相差一倍以上,参的表皮,更不能擦破……一直到尚大爷把人参挖出来,我们才松了一口气。
  尚大爷提着人参对我们说,这棵参起码有一百年:“看这长芦头(人参抽薹生芽的地方),纹路既多又深,老黄老黄的。”我和小陈看那根须蓬松的象胖孩子似的人参真是高兴得要蹦跳起来。尚大爷向我们解释道:“认识了吧,这四个的叫四品叶,”他说:“这东西头一年生出来只三个叶,都叫它‘三花’;第二年就变成五个叶,象个手掌似的,所以就叫它‘巴掌子’;第三年,一个茎上平生出两个叶柄,各五个叶,这叫‘二夹子’;等到第四年,就平生出三个杈,叫‘灯台子’。这时中间就开始长花薹结籽了。人参开花是白色的,等到长籽的时间才好看呢的!象火一样红彤彤的。‘灯台子’再增加一个叶柄就叫‘四品叶’,以此类推,‘五品叶’、‘六品叶’,不过最多也超过不了‘六品叶’了。再就不能往上升,园参平常一年一转,山参可就没准了。有时三五年蹲着不动弹。让野兽踩了或是让荒火烧了。多少年就不出土了。再若出土,也许‘四品叶’变成了‘巴掌子’,还得从头来。不过根部可就不同了,要比一般巴掌子大几倍哩!所以鉴别人参的好坏,不能单从几品叶上看,就是这个道理。”
  随后,尚大爷把油布拿起来,抖掉了土,又重新铺在地上,让我们到石头上揭下几块青苔,他抓了几把油黑的腐殖土,把人参裹了起来。然后,把参包往身上一背说:“拿棍!”“拿棍”就是起身走道的意思。可是,刚才挖参他就够累了,怎能让尚大爷再背参包呢?小陈把包一把抢了过来就背在肩膀上。我们跟着尚大爷转来转去,回到了窝棚里,大家动手煮了饭,炒上路上拾的树鸡蘑,吃得非常香甜。
  夜里,尚大爷又给我们讲了许多挖人参的故事,他不时地吆呼我们起来烤火,直到烤出汗来才可以再睡,他说这也是挖参人的规矩。铺着青草,听着那淙淙悦耳的山泉声,睡得特别香甜,我不只一次地梦见我们又挖了好多好多人参。
  摘自1983年第五期上海《少年文艺》。
                   十、鸟乡忆
                    姚中



  我很小就跟随父母来到乌苏里江畔定居,这里就如同我的故乡一样。那时候,这一带人烟特别稀少,除了深山老林,便是沼泽草原。有些地方甚至分辨不清哪是林子哪是草原。而是草木共生的莽原。这是因为地处乌苏里江边岸,泡沼星罗棋布,港汊交织,有如江南水乡一般。因此,各种鸟类特别之多。我认识最早的是一种蓝色的小鸟,它长得特别小,但胆子却很大,总好飞到门前的园田里或是庭院边上啄食谷粒,见人来也不肯飞走,所以哥哥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蓝大胆,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它的学名原来叫茶腹鳾,是一种素食性留鸟。每当大雪覆盖山野的时候,山野间食物不便于寻找了,它们便成群的飞落在庭院里啄食鸡鸭食落的碎屑或谷粒,有时人走到跟前它也不跑。哥哥想了一个办法,弄一把谷子撒在院中间,而后弄一个破瓷盆、罗筐或木槽子斜立在谷米的旁边。然后在破盆沿上或木槽边上拴一根长绳子拉到屋里,用手扯着,门半掩着以便于观察动静,专等那小鸟前来啄食的时候,恰好进入覆盖的筐盆或木槽中间。这时,猛的一拉绳索,“噗哧”一声,侧立的筐盆或木槽翻扣了过去,那傻呆呆的蓝色小鸟便乖乖地成了俘虏,有时一次能扣到四五只,抓到蓝大胆,他便用细麻绳拴起腿来交给我提着玩耍,有时正玩当中,让猫给捕了去,几口便吞到肚里,它吃了也不觉得可惜,因为还可以再捕再扣,有时,捕到的小鸟拴来拴去,不消三五天便奄奄一息的死去了。
  有时他还用玉米粒到深树林子里去套树鸡或松鸡,那树鸡长得花花溜溜的,像是一只芦花小公鸡,特别机灵,有时套到以后,因为巡溜迟了一步,被那野猫或山狸子尝了美餐。有一次哥哥从树林子里又套一只树鸡,他用高梁秸扎了一个小笼子,圈在里边养着,那树鸡朦胧着眼睛,不吭不叫,过了两天便死去了,哥哥要抛到山上去,父亲说:“别扔,这东西是有名的飞龙鸟哇,可是美味哩,若是用黄泥裹起来,放进灶火塘里烧吃可香哩。”我一听这东西好吃,就急切地和哥哥合了一团黄泥,把树鸡包裹起来,而后放进灶火塘里边烧,烧得那树鸡吱吱直响。过了好一阵子,才把它取出来,一看,那泥巴都变成了焦黑色。剥开之后,里面的羽毛全烧化了,泥壳一扒,把内脏抠了出去,那鲜红的鸡肉喷香喷香的。一时吃馋了,还让哥哥上山去套,不过那东西也很机灵,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就能捉到的,有时五六天也不曾套到一只……
  这广袤的森林里,简直是鸟的世界。冬天里,鸟还是比较少的,除了树鸡、松鸦之外,再就是红胸脯的小鸟,比蓝大胆还小,都叫它是“苏雀”,这小鸟也是一种素食性鸟类。还有那成群结队的鹪鹩,在树枝上抖索,在树林子飞来窜去。再就是那成百上千的的山鹊,那东西都叫它山老鸹,长得和乌鸦喜鹊差不多,一飞起来,唧呀哇啦的叫个不停。若是在深树林子里,更多的还是那敲着更鼓的啄木鸟,它整天不分昼夜地在树林中飞来窜去,到处叩击,精心地寻觅,为树木当医生。可是,这些鸟类,还无人伤害它们,都知道它对人类是很有益处的。只不过,有时那贪馋的野猫却不分青红皂白照样找它的麻烦,有几次我看到大野猫叼着啄木鸟的脑袋呜咪呜咪的啃咬着,我真想操起木棍去打那野猫,可是,当它见你拿起木棍的时候,便一溜烟的逃走了。吃了也就算吃了,谁再也不去过意它,都觉得算不了啥。
  一到春天来了的时候,那树林子里的鸟类便更多了,杜鹃——布谷鸟,自不必说了,还有云雀、柳莺、黄鹂、戴胜。蓝鸲,又是什么长尾巴乐师寿带,它一来,正当树叶子刚刚展放,尤其在那风光明丽空气清新的早晨,它那唧溜咯咕咕的声音,宛如一曲十分优美的轻音乐。使人听了,心情特别舒畅爽快,永远也听不厌似的……。自从鬼子清乡并屯之后,山林里不准住人了,人们全被驱赶到村镇里或草甸子上重新建屯,森林中的鸟类不常见了,然而那大江大河泡沼湿地里的水鸟,更是纷纷攘攘,多得难以辨别出来。每当开化,河水刚刚融解,那成群的老雁、野鸭,全都飞到江河泡沼岸边的树林子里草丛中立巢产卵孵雏了,一到谷雨前后,村子里的青年小伙子们,成群结队的到江河泡沼岸边的莽原里和湿地上去捡野鸭蛋、雁蛋、蛋……只要半天工夫,便是满筐满篓,有的竟是满满一担,最为引人的是那田野上翻地犁田的时候,新翻起的田垄上,飞落成群的灰鸥、银鸥,它们不糟踏种粒,只觅食昆虫、蚯蚓,这东西叫起来呜哇呜哇的,像是山猫子在叫唤,所以人们都叫它癞猫子鸟,它们飞到田里捡虫吃,而后再回到很远很远的沼泽上产卵孵雏,这东西也很古怪,它的窝巢专门絮在满是积水的沼泽地上,如同在水上漂浮着似的,它不像仙鹤或白鹳把窝巢累在树上,也不像天鹅、大雁或野鸭子,它们虽然不离水泽,但窝巢却选在高阜的土岗上或灌丛中或芦荡里,而灰鸥就把窝巢平筑在水面上,用嘴叼一些小树枝,铺在底层,上面全部用碎草絮成。它这种栖居水上的办法,是防止它种鸟兽前来为害的。但是,它们万万没有料到那些村野里的孩童们、青年小伙子们,可以不怕冰凉刺骨的春水的浸渍,挽着裤脚涉渡漂筏去把它们的窝巢找到。这东西,产蛋是不少的,每只母鸥一个春季可以生十二到二十只卵。鸥蛋是绿色的,上边带有褐色鳞斑,像野鸭蛋大小差不多。有一天,我跟随父亲和哥哥去田里种麦,看见人们成筐的拾捡鸟蛋我多么急切地也要去拣鸥蛋啊,可是父亲不让去,他说那漂筏甸子是个大酱缸,上面漂浮着一层水草,脚踏上去,前边立刻拥起一个大包,再踏一脚,那个大包被踩了下去,前后又掀起了新的浪潮,一不小心,陷进那烂泥塘里就出不来了。听过父亲的劝阻我也就不勉强了。每当上田去,我总喜欢到那漂筏甸子边上看人们拾捡鸥蛋的情景,看拾鸟蛋的人惊起的成群的灰鸥在空中盘旋乱飞,自已默默地想:我也能上那水草甸子里拾一筐鸟蛋该有多好啊!
  有一次,父亲和哥哥在田里烧地场子(荒格子、秸棵等)。我在田边荒草地里也点起一把火来,那火苗像飞也似的即刻窜出好远,顺着风势直向天边烧去。那火舌舔着枯草树丛,浓烟滚滚,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火一过,那苍茫的原野全变成一抹漆黑的绒毯。我跟在荒火的后边跑,只见那火势旺处,嘎嘎的飞起两只野鸭,像遇上灾难似的,穿过浓烟,只顾向远处奔逃。我向着那两只野鸭飞起的地方奔去,果然,在一丛槲树根旁絮有一个圆形的鸟窝,里边布列着整整九只灰绿色的水鸭蛋。我急忙用帽子兜了起来,又去找另一个窝巢。走出三十多米,在同一个高岗的榛树丛里,又发现一个野鸭窝,大概是刚生的缘故吧,里面只有六个蛋。我本想再往前边追赶,谁知走出不远,在阜地旁边,便是水草甸子,水上面漂着一层黑色的草灰,看去很平整,可是脚一踏上去,那灰层下边全是冰凉刺骨的雪水,我不敢再往前走了,于是兜着十五个野鸭蛋,高兴地回到田里去向父亲和哥哥报捷。晚上回家,让母亲炒了满满一大盘子野鸭蛋,大家吃着,真是又鲜又香。
  长大了,自从参加工作以后,这种生活,再也没有机会去享度了。记得我又一次地体验拾鸟蛋的生活,是在一九五八年春天。那时我在农场正忙着开荒,我和农场技术员傅永昌同志去踏查荒原,在草甸子里突然惊起一只孵雏的母野鸡。我们两个人急忙上前观察时,整好一个窝巢里孵着十四只野鸡蛋。我们庆幸巧遇,将十四只野鸡蛋全部拾起来拿回连队饱享口福了。还有一次,我去县城办事,回返住地时,是拉荒从新翻起的筏片上经过的,正行走中,突然,和一只正在草筏片上孵雏的秃尾巴水鹬相遇。我走到近前,它还不起飞,我误以为它有病或是受过伤不会动弹了呢。当我用脚去踢它的时候,它慢腾腾地向前迈了几步,勾勾的叫了两声,展开翅膀便向远方飞去了。这时,我才发现它匍匐的地方,有四只灰褐色大花蛋,个儿比家鸭蛋还大呢,整整齐齐的拚在一起,我伸手去摸了摸,滚热滚热的,我很庆幸地把四只鹬蛋拾起来装进衣兜里,回到乡上,给总支书记林鹏飞拿回家去煎给小孩子吃了。第二天,我还特别问他,那鹬蛋是否孕了小雏?他告诉我说:一点阴影都没有,像是新生的鸡蛋一样,青是青,黄是黄。我一时间很是得意,因为我没有白白拾捡,如果里面变成了胚胎雏形,岂不是白费了一场心机了吗。
  不觉,二十七八年的时间过去了,边疆的人烟渐渐的多了起来。那成大片的林莽丛生的原野不见了,差不多所有的沼泽湿地都被开垦成了农田,这当然是好事情,但是,为什么那野鸥横空,雁凫遍野的情景也自不见了呢?每当春季来临,雁的影子几乎看不到,因为它们在麦田里啄拾谷粒,被撒布的毒药药死,让人们背回家去饱尝口福去了,偶而在秋天的霜空里看到三五成阵的几只,也多半都是在异国的遥远的北方,还是我们自己的祖国朔地人烟稀少的地方所幸存的孑遗?野鸭偶而在江畔水边见到一些,也是很少很少的稀客了,鸳鸯、……更是少见的可怜。那癞猫子灰鸥近似乎绝迹了,更不消说去拾捡那成筐成篓的鸥蛋……。有一位汽车司机兼作猎人的朋友对我苦诉:他已经两年不曾见到一只野鸡的影子……他哀叹当中,不由地把我提醒,这广阔豪富的自然资源岂不是被人类自己挥霍殄灭了吗?为什么呢?莫非人类的开发,就必然带来自然生态的毁灭和破败不成?大自然派生的万物是否全是为了供人类任意作践享用,还是另有别的什么用处呢?我开始醒悟,我才觉察到,在这扼杀大自然的生灵的过程中,岂不也汇聚着我的几多的罪过吗?!多么可怕呀,可怕于无知,可怕于无知的幸福和情趣!我怎能不为之自疚,倘如在这几多的逝去的年华里,稍有一点一滴珍重自然生灵之心,也许不会使那些可爱的雀鸟的宗嗣萧条冷落到如此地步。我多么想念和酷爱那么多繁炽的鸟群啊!我疚怨,我悔恨以至于无以自容……。
  (1984年二月二十五日于饶河)
                 十一、秋林纪胜
                   姚中



  风在森林的上空不时地吹过,它把椴树叶子全都打扫光了,成片的柞树叶子在林中横飞,松针铺满了林间的空地,同一切飘落的叶子混在一起,堆成一层厚厚的棉被,大森林开始准备过冬了。
  在那参天的海松林里,温暖的阳光筛下一缕缕金色的光线,晨霜开始蒸干,遍地五彩缤纷的落叶在接受阳光的照射,温暖如床。
  刚刚拾到的一袋子松塔,放在红松树根旁,曲肱少憩片刻,啊,多么舒适而又幸福的生活啊!
  松鼠子玩皮地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发出一种异怪的声音,它不啮松塔,因为它在夜间偷偷地将那些飘落到地面上的松塔选择好的已经运到洞里去了,而在温暖的白昼,它则四处闲逛。爱作跳跃短飞地鳾雀(蓝大胆),是很喜欢松籽的鲜滋,它正在树枝上啾啾的呜叫,仿佛在到处求人帮忙似的,为它剥一些松籽好做午餐。忽然,它发现坎下一个松塔被山老鼠啃啮而脱落出一滩松籽,于是一个窜翅,叼起一粒红松种子便得意地飞走了,而后又四处啾啾的鸣叫着,好像怕被谁发现似的,又一个窜翅,将另一粒红松种子,衔在嘴里飞跑了。当它将那滩脱落的红松树种子全部叼走,它就再也不到此处了。
  啄木鸟先生,是十分勤劳的,它不吃这些果子,只是在敲击着每一棵树干,悄声地叩击,精心地寻觅着树窟里的蛀虫,但声音不大,没有冬天那样响彻山林,好像怕惊着什么似的,真像是个树医生在门诊治病呢。
  森林里的秋天是美丽的,这时没有蚊蚋,没有草螨,这时的草螨全都变或带翅的狗蝇了,它不再咬人,只是到处纷飞,寻找配偶,交尾产卵,忙着为明年繁育子孙呢。
  山谷里的小溪,依然是那样铮琮作响,奔流不息,不过声音是那样清脆,爽朗而透彻。穿过山林,越过山岭,仿佛一曲清歌传到我的耳边,透过心扉,使我沉醉入睡…
  忽一阵山风骤起,三五个松塔噼啪落地,我不由地从朦胧中惊起,背起袋囊,又开始向那崇山峻岭莽苍苍的海松林走去。心里想:在这美好的季节里,满怀着胜利的激情在来收着红松种子,意义确实不小哩,为松树传播子孙,为人类子孙造福,为祖国的四化建设培育栋梁,岂非是意义重大的么!
  (文革1967年十月十二日于小木营沟采红松种子小憩时草就于红松树下)
                 十二、荒原扑火记
                    姚中



  天空翻滚着火红的浓云,远处天边上飞驰着千条火龙,迤逦驰骋,势不可当,这是一九五八年十一月十日的夜晚,荒火已在乌苏里江——挠力河畔漠漠无边的草原上燃烧整整三天三夜了。这燎原的大火随着猛烈的风势,直向西部那丹哈达拉岭深山密林区驰去,看到这一片气势汹汹的大火,就象烧烤着每个人的心似的,万一这凶猛的大火窜进深山密林之中,将要给国家造成多么大的损失呀!县里发出总动员命令,农场也发出紧急动员的命令,一定要同山火搏斗,不扑灭山火决不收兵。一批批的扑火队伍从四面八方奔赴茫茫的草原火场,开始向荒火进行着猛烈的战斗。
  我是第三批开赴扑火前线的。我们请来五名熟悉地形的老乡做向导,一共有三百多人的农场扑火队伍,从大孤山下的胜利屯南渡挠力河,越过西丰嘴子山(即饶力葛山)直奔火场而去。西丰嘴子是挠力河畔临山傍水的一个鱼梁子,住着四五户人家,伪满时期,据说抗联七军曾在山顶上伏兵,打死了鬼子的日野少将。因此,是个很险要的军事重地。我们走到西丰嘴子,太阳已经下山了。西北风掀天揭地的吹拂着,啸叫着,草原上的枯草只听得之之余窸窸窣窣的声音。三百余人的队伍,用一只小木船,直渡了一个多小时,才全部过了河南岸。这时风更猛了,草木的啸叫声响成一片,天空变得紫红,远处荒火益加炽烈,整个山峦树木都像是被荒火镀上了一层红光,真是一片可怖的情景。看看情况十分紧急,我们只稍微停息一下,弄些便饭吃过,便立即启程上路。直奔东南方向那黑黝黝而又透着红光的林中插去。
  这儿路是没有的。如果说是有路,那便是我们的向导刘永祥,依据他猎人的记忆,可以辨出哪儿是东,哪儿是西,总算是迷不了前进的方向就是了。风愈加大了,林中不时地吹过一阵阵荒火带来的暖气流和一股股草烟味。衣服被树枝子剐得哧啦哧啦直响,倒木树根子常常把人们绊倒了,旁边的人把他拖起来,于是再走。尤其是那丛密蒺藜般的空心柳和榛树林,简直都闯不出个路来。实在是难走极了。而大老刘以他猎人的敏捷的身子却在前面飞也似的走着。后面的人都跟不上。
  “慢点走吧,后边跟不上了”有人喊着。
  “没有这股劲头,当年抗日联军怎样追杀日本鬼子呀!”刘永祥和沈高丽应对着,接着便是一阵阵嘻嘻哈哈的笑声。走一阵,等一阵,我们终于穿过树林走向开阔的草原地带。多么凶恶的荒火呀!整个大地像是被冲天的火光包围了似的。究竟怎样个扑法呢?
  “往北走,截堵火头去!”领队的吴队长指示着。
  “不中!”刘永祥反驳着,“往北去,靠近挠力河全是漂筏甸子,里面有许多圈泡子大酱缸,现在虽然刚刚结冰,但还没有冻实,万一掉进大酱缸连救都没法救了。再说火着到挠力河边,自然也就会熄灭了。我们唯一的去路,就是截堵正东方面的火头,使他不能向西蔓延,也就保住了森林的安全!”
  “好!继续前进!”大家异口同声地应对着。大老刘还是在前面领路。每个人肩膀上都扛着一棵扑火用的白桦树梢子,急速地向前飞进。哎呀,到了塔头甸子,这儿平地起鼓堆,实在是不好走了,于是前面领道的不得不先试探着踩出一条路来,指示着慢慢地向前移动。穿过一条芦苇塘,前边又是一片平光闪亮的靰鞡草甸子,因为平整低洼,早就冻成一寸多厚的冰了。走上去还是很畅快哩。离火场不远了,那荒火燃烧奔驰的毕毕剥剥呼呼响的声音已经传过耳畔。透过火光,只见那枯干的野草直向天空飞卷,就像是一个魔怪张着血盆大口要把草原全吞噬了似的。吴队长高声地呼喊着:“准备扑火!”人们在那焦烤得令人窒息的烟气中,穿过腰深的小叶章草甸子,向火场冲去。嗖的一声,草丛里窜出一只狼,人们胡乱的一阵喊声,就把狼吓跑了。接着在那炽烈的火光中,又窜跳出两只狍子,可是谁也顾不得这些,让它们都逃命去了。队伍接触火线了,只见那铮明的火光中,人声鼎沸,扫帚乱飞,如群鹰展翅,如老鼠过街,众人聚而歼之。经过半小时的激烈拚杀,一股猛烈的火头被扑灭了。
  “继续追扑前面那股火头去!”大家不约而同地喊着,可是前边那火光亮处却被一条大河截住了去路,水波深黑,还潺潺的流着,这是什么河呢?大家都推测不出来,还是把猎人大老刘找了过来。他说: “这水流的名字叫半截河。为什么叫半截河呢?因为这河没有源头,它不像一般的河流发源在深山老岳的溪泉中,而在这乌苏里江三江平原上,沼泽地很多。它就是匍匐在这一带低湿草原上的一条巨蟒,上游也看不出源头,下游直通乌苏里江,全长有五十里呢!”他说别看这河没头没脑,可是鱼产却很丰富呢!冬天他曾经在这里凿过冰窟窿,一次都捞过五百多斤大鲫鱼瓜子。若是夏天来,就用一个钓竿钓半天,管保你背不动。可惜交通太不方便了。这些宝贵的财富,只好在这里储存着。正说着,就听扑楞一阵水花。大老刘说那就是鲫鱼弄的鬼哩。也正由于这个原因,所以这河两边的狐狸、貉子、水獭也就特别多,它们都在这里找鱼吃,所以猎人们也就在这儿把它们给拿到了。……
  大家站在河边听他讲得入神。可是这五十里的长河,既没有船。又没有桥。怎样跨渡呢?只见大老刘向四周瞅了瞅,思考了一阵,和吴队长一嘀咕,说了声“跟我走!”队伍沿着半截河边向西弯弯曲曲地走去。走出五六里路就不见河了,大老刘说:“这就是半截河的源头,看,多么像个大水泡子啊!”大家仔细一看,可不是,真像条断了尾巴的秃龙呢!
  火继续燃烧着,但火势似乎小了些。大家正在向火龙冲去,不知谁喊出一句话来:“有人在扑火哩!”我定睛一看,火光中人们挥着扫帚扑得多起劲呀!于是我们便高呼起来:“你们来援军啦!你们来援军啦!”接着便是对方的一阵热烈的喊话声,来不及仔细盘问,大家便投入了扑火战斗,直到把一支火头全扑灭了,才知道我们遇上了县里的扑火队伍了。宋连璧副县长一见面就问我:“老姚,带干粮了没有? 我说: 带的”。转身从背包里拿干粮给他,但他却说:“不吃,一会和大家一起吃!”接着他向我们讲述起扑火战斗的经历来了。
  他们离开县城到新兴洞平原扑火,整整战斗了两天两夜了。一共五百多人的扑火队伍,分两路夹击,但在这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上,穿芦苇,越沼泽,跨塔头甸子,钻闹虾塘(灌木丛),没过多久,就互不通气了。他们这伙一共二百多人,随身带的面包也都吃光了。从昨天下午派了一个班的人到西通去背干粮,但由于扑火随时转移地点,到现在也没接上头绪,现在也不知走到什么地方了,幸好遇到你们,大家先吃点干粮再说。接着大家便掏出干粮让县里扑火的同志们先吃了,正待要奔赴火场战斗,谁知一阵凉风吹过,天空洒下雨点儿来了。这一落雨不打紧,刚才满天红光,四野如昼,而霎眼间,却变成了漆黑一团,好像钻进了闷葫芦里似的。可是大家的情绪是非常高昂的,因为这漫天的野火,全被雨水给浇灭了,一种胜利的心情激励着大家。下一步怎么办?“走,我们向挠力河口去!”大家齐声呼喊道。
  天空黑得像墨一样,没有星光,就连伸出手来都不见五指。哪里是沟,哪里是河?谁有那明亮的夜眼!东南西北也分辨不出来,怎么走呢?不走又如何停得住呢?每个人都让雨浇的像个落汤鸡似的,夜里再加上冷风一吹,非冻成冰棍不可。于是大家毅然决定:坚决要走!这四五百人的队伍要谁来领路呢?还是让大老刘这个熟悉地形的老猎人来作向导吧。这时,刘永祥有些滞疑了。他感到现在的任务比先前重得多了。他再三地思索着,考虑着,这儿离东安镇的河口鱼梁子有二十多里了。不,最多也不过三十里,四个小时,可以走到——实际我们的老猎人也没底了。这里距挠力河口整整还有五十里呢!
  怎样走法?我们的宋连璧副县长同大老刘在前头,好在还有只不太亮的手电筒勉强可以探路,于是边探边走,两路大军汇成了一条长蛇阵,在漆黑的原野上向前蠕动着……
  结果,我们遇上了这样一段路程。一片黑亮黑亮的漂筏水草甸子,冰被雨水錾开了。怎么过?我们的宋连璧副县长和大老刘领的一个尖刀班,已经胜利地冲过去了。我们怎么办?我同沈高丽决定先让大家少等。我们涉过去请示一下宋副县长,再做区处。谁知我同沈高丽刚一迈步,一块残冰被踏坍了下去,水立刻没膝深,怎么办?我们商定:两个人扯手前进,谁若沉了下去,另外一个人就赶快拯救。岂知这只不过是虚谈,走了不到三五步,就谁也顾不得谁了。脚一抬起来,冰呼隆一声被踩塌。直淌还不行,必须高高的把脚抬起来,踏到冰上,而冰又擎不住人,就在这样的艰难跋涉中,欲进不能,欲退不得的挣扎拚命之中,我心里想:莫非就这样完结在这儿了吗?不,不能,决不能停下,万一停下来,脚陷进沼泽里就拔不出来了。这一刻之间,死亡——生存,在我脑子里角斗起来。但是一转念,我想起了当年红军过草地,爬雪山都英勇地渡过了。难道这一点难关就冲不过去了吗?于是我忽然来了一般力气,拚住了呼吸,咬紧牙关,一股脑儿冲上了彼岸,弄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呼直喘。这时,宋副县长惊诧地问道:“我不是告诉后边不要渡了吗?开始冰还结实,让雨水一浸,哪里还敢渡啦!”这时我正在寻觅沈高丽,只见他挺着湿淋淋的身子,拄着根棍子在喘息呢!好在都安全的过来了,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这时雨已经停息了,宋副县长向着对岸呼喊:“不走了,大家拢火烤吧,天明了再走!”霎时,只见对岸十几堆篝火闪射出光芒。接着,我们的向导大老刘凭藉他猎人的经验,用一把湿草也很快生起了篝火。火光四射,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庞,大老刘让我们猛烈的烤火。他说腿让冰水浸了,很容易得风湿性关节炎。必须猛烤火。烤出汗来才行。于是我们每个人都拄着一个大木棍,围着篝火烤了起来。火光闪跳着,木柴燃烧得毕毕剥剥直响。宋副县长打趣地给我们讲起抗日联军的故事来,他背诵李兆麟将军的《露营之歌》给我们听。“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这是多么激昂切贴豪迈的诗句啊!正是这种艰苦奋斗的革命生涯,才换得来今天的幸福时代呀!他用木棍拨弄着篝火,笑嘻嘻地对我们说:“这通红的炭火,烤牛肉才香哩!”接着他又给我们讲起了抗日战争时期的艰苦岁月里,有一次冬天在山林里,没有吃的,截住两条日本鬼子拉柴的牛,宰了,同志们连皮带肠子就用这样的炭火烤着吃了,那才香呢! 说得大家竟哈哈的笑了起来,忘记了夜的凉寒了。不知什么时候,我们竟围着篝火,拄着木棍,斜立着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看看昨夜涉渡的水甸子,白亮一片——这竟是怎样渡过的哟,简直是冒险哪!其实,我们走的是冤枉路,往西面仅仅绕过一里多路,就根本不需要淌水的。
  队伍整顿好了,沿着乌苏里江那弯曲的江岸,穿过丛林芦苇和平展的草塘直向挠力河畔奔去,而渔梁子上的工友们早奉上级之命,为我们煮好了大米饭,炖上了肥美鲜香的大鲤鱼,在等侯着我们的到来呢!于是,一次辗转扑火的风尘劳苦,也就此而解除了。
  (1965年9月21日追记于佳木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