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后 记
若夫修志之业,清及民国之前,必具举人秀才之文底方可为之。今者《饶河县志》之编修,竟落到我这个仅读六年书的山野村夫肩上,岂不笑哉!
吾幼也贫,先君讳学珍字镜溪,以清光绪戊寅登州府试秀才知名乡里,为人敦厚正直,唯以耕教为务,后参与渔民反税暴动,事败而逃至东荒,窘窭于那丹哈达拉岭深山密林间。时逢东北沦陷,荒乱一时,即竟日劳瘁于田畴,七口之家,尚衣不蔽体,食不得而果腹。每于晨昏间暇,教余读《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千字文》、《幼学琼林》、《论语》、《孟子》……等,因略识之无。徙县邑后,就之塾学二年,后入小学堂,跃升二级,四年而高小毕业。时逢东北光复,因家境清贫,无力资供学业,乃投身垄亩,随父兄耕稼以自养焉。17岁,蒙刘国章师荐,参加土改工作团,遂乃就革命康庄之道。常念父:“不强不达,不劳无功,不学无术”之教,每于公务,无不尽瘁悉力,守职而履责,唯秉赋粗直,不知世途之坎坷。1958年因社会关系受谗,被开除党籍,行政降三级,遂贬谪基层,蒙受冤案凡22年,直至1979年始得彻底平反。因陷“包庇反革命”之嫌,虽良朋挚友畏而不敢近焉。含羞忍辱,不知其可,常言谈忘乎所思,行不知其所往,瞻念前程,曾思自绝,尤念椿萱已及耄耋之龄,更何堪遗其痛于妻小!先君见吾神志迷惑,谆以咛之:“凡事当退而思之,随遇而安可矣”。因思政治生涯既殁,遂潜心研求文业,讴歌庶黎,以自慰安。友人王吉厚与吾矢志共勉。遂日以守职公务,工暇劳余乃演习诗文,虽劳苦尤以为快事,不肯碌碌沉溺世俗。“文化大革命”中,文艺路塞,即讴歌社会,颂咏风物亦在批判之列。遂自念饶邑立县迄已六十有余年,前无志述传闻,浩繁史迹,散若烟云,岂不惜哉!曷不钩沉引逸以成弥补缺漏之功!遂乃于劳动之余,将所集所闻所经历之史实,分以门类,以时系事,辑以成章。初始于1967年 6月,终成于1973年冬,于大带河村整社蹲点时,前后七年间,集成20余万字,名之谓《饶河县志略》。其时公务繁繁,无暇删修,曾冀期于告退之年,条理之以呈邑署收档,留为参照,亦不负一番苦心之经营!1980年,我国修志之业既兴,县委遴余以为《饶河县志》纂修,吾自瞻功力有缺,繁重工程,非同小可,掂掇再三,虽人单而力薄,终欣然受之而不敢辞。县志者,实乃补国史之余,续邦史之缺也。莅此重任,不特必有一定之文学素养,且必具有一定之政治水平及政策水平,而社会阅历,是其基础,因所记事件,情节,方能合于实际,不致悖谬舛误,虽志述一县一邑之事,而实则必莅于国家之高度,乃替国家以代言也。因自接任之时起,即如重负在肩,诚惶诚惧,唯恐力不胜担,有负上之所托,岂敢稍忽!遂潜心致志,无以他顾,确如史学先祖所言:“绝宾客之知,忘家室之业,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才力,务一心营职,以亲媚于主上!”信哉斯言也,十年呕心沥血,何曾不是若此!现时修志通例,率以各部办搜集编成初稿,然后呈送县志办公室汇总编纂。奈本县政体恢复未久,存档缺乏,公务人员,尤多属新手,所知者唯近时期,溯之往古,悉之者少。因若吃等食,势必俾国家劳民而伤财,非徒迁延年月,终究是“头白可期,而丹青无日”,岂可为耶!因乃取直接搜汇资料,亲自执笔,草成初稿,就问各部,存实去伪,补遗除舛,一次而成,此本县之修志之方策者一。修志中,虽尽献《饶河县志略》及数十年积成之现成资料,尤感不足,不得不借助于外地查访。奈本县财力不赀,考查史料,皆一人而行,以取回资料为准绳,未肯兴师动众,耗费国资。每于外地档案馆、图书馆阅卷,必携之糇粮,以解午饥,不肯旷费时日,常一星期而摘抄10余万字。又县志编修适逢地名核调,因兼地名办公室职,建议县台不必例行另设地名办公室之机构。遂于编修地理志之同时兼编《地名录》。节省大量人力财力,此本县修志所秉承节约之方策者二。县志办自组建之日起,仅两三人而已,且人员轮流去外地进修学业,常常仅余一、二人坚持工作,未敢稍懈。初县委曾拨款 1 000元,用作开办之费,奈权非己属,尽被挤占、挪用,亦在所不较,以他人淘汰之旧桌椅为用为足。初与人合署而办公,自始至终起草、抄誊、打字、校对四五个人聚一斗室之中。不肯攀比,岂可待价而沽。每以进献为虑。常不得不退至茅居炕以代桌草拟志稿,公出常无席座,伫以往之,事成为快。或搭乘便车、或徒步前行,风霜雨雪,不肯畏避。有客来访,本益我公,人或不接,即延至敝舍,以尽主客之意。埋身志业常忘食事。妻孥有所不解常唠叨无时,即如聋如痴,默然置之。凡此种种,非属局内,孰解其苦衷哉!吾曾静而思之,吾之秉性,每受任,非披肝沥胆,以尽职责,则愆咎而不能自胜。昔日从农若斯,从林若斯,从商亦若斯。今者编修史志,乃受十二万人民之所托,七千平方公里土地之所寄,更何敢稍忽乎哉!常伏案忘时,昏黑至家,老妻恚言曰:“彼已近六十之人,尚不知老死之将至,竟如痴狂何哉”?!吾谑以对曰:“我以一日当三日用,十载犹三十载耶。果寿至七十,而实则已活了九十,如上苍佑我至八十高龄,而其从实之应用,足逾百岁!”此虽笑谈,实乃本意。吾曾自忖,人之生,不为祖国为社会效力,即寿比南山之松,福如北海之水,又何用耶!所幸者,修志中与我相从之青少,皆能与吾同道共勉奋事,终竟业之既成。
修志之初,人或问余以成书之期,吾告之曰:“五年乃竣”。时县科协主席张良氏在侧否之曰:“若此之大工程,一人执笔,十年完竣,亦不负捷足而先登也”。毕竟修志之业吾昧知也,张公之言果验,慧眼哲察,岂不信哉!
县志编修之初,即承蒙省志办公室王文举主任及地(市)志办公室马戎主任及其后省志办副主任梁滨久及市县处处长梁文玺,市志办吴洪诰副主任等之训育导诱,以正朔方,以明略策,始得以束装而就道焉。此前,方志之书,渺茫而略测其义也,吾未曾得一而面覩焉。蒙此指教,始晓方志之为物也。余最先读《清史稿》之地理志;其次得舍弟中岫所寄之旧《宁安县志》、《吉林通志》、《吉林外记》、《宁古塔记略》; 其次为 《依兰府志》;其次为现时所修之《呼玛县志》、《拜泉县志》等,察古验今,吾始知方志之学,不可弃古道而任意草创也。章法不可不循,吾辈之责,在于继承发扬而光大之,补正之,取舍之,改进之,翔实之。因吾之修志总方策总要领,首遵以传统叙事方法,尽全史料,以求叙事之捷简透彻明瞭也,次以地奥志今古地名以及人口土地,建始年月应做详实之考证标注,以利后世之参照考据也;凡事之所出,皆总体之所派生,概不可就事而记事,力求概述总体,详尽具体,俾后时便于全面理解事体也;历史沿革,于志记同时又加史述,着力阐述事态演绎过程,详明因果,以利后世考证史实之原委也;物产资源,宜详明种类、科属、产地、分布、用途等,以利世所开发、保护、利用也,仅记一名,记与未记无异。仅此一点,吾从林业十六年所考查积累之资料,尽献之于本志,虽书记繁繁,而用之考之,则备周详也。奇异祯孽,历史陈迹,一应记述;人物传应包罗社会各界,绝非少数烈士英模之可总包,太史公所书之本纪、世家、列传,不可不师法也。方志又一方之全史,艺文诗词,在于形象之反映本地本时之自然风光面貌,社会民俗民情,不可不搜汇也。总上之所述,实于修志中有所领悟,或形诸笔墨,发表在《黑龙江史志》各期,以与同道相切磋,并通融于全志各卷文字中。
本县志虽成书于一人之手,而实则汇千百人智慧之所凝成。修志中,几任县委、县政府领导,无论人力、财力、物力、时间,均给以大力赞助和支持。修改过程中并得到省志办副编审柳成栋、张大瑞、王全兴、张殿民、刘桓、杨趾范及黑龙江人民出版社责任编辑唐忠民同志的多方具体指导与帮助。亦本志所成一大助力也。同时得到社会各界之同情与支持。此间应提及者,编委委员内部,县内仁人,自不必详赘其述也。若满语地名考释,为省委党校满语研究所所长、研究员穆晔骏先生依照《清文鉴》逐一查照所得,为本县志解一大难题。若地质章,则为合江地质三队工程师廉龙洙先生之所删改重又起草而成。若水产资源章,则省水产科学研究所副高级工程师董崇智,为之鉴别水族种类,尽解吾之所难。若生物产资源章,省林业高级工程师植物专家卢喆氏, 北京 《植物杂志》编辑刘金等学者为本县植物种类鉴别之名师。上海《自然与人》杂志主编王义炯先生,则为动物标志之顾问。哈尔滨师范大学教授马国恩先生,则为本县志鸟类考据之先导。前县委办公室主任张国财及其伉俪孙素英女士,虎林县政协主席王吉厚同志对本县历史陈迹、岛屿、奇闻逸趣、人物传记,均提供大量帮助和建议。依兰县林业局党委书记前饶河县委办公室主任刘文章同志为文革前后史料之顾问。此外,本志国营农场部分,则八五九农场场志办公室之陈明德,林精潘,胜利农场场志办公室之赵卓坤、宫本祯,红卫农场之张继成,红旗岭农场之廖君立,饶河农场之王其超等同志均提供了一定的数据和资料。舍弟中岫自修志之初,即代为考查与抄誊邮寄史料,达十数万字之巨,凡有问而必究查清晰而后可,以成手足之助。本县志之出版印刷,县委书记姜兵、县长王吉武等同志亲为安排,鼎力支持。奈县署财力有歉,以县药材公司经理林基或为首之各企业家(详见志末附表)为增添县志印数以坦诚之助。方正县志办公室主任赵青林同志,亦为本县志出版多所划谋,诚恳相助。
尤其黑龙江省副省长杜显忠同志,对本志之关切,每见必问其成。百忙中,为县志题词,诚一大幸事。黑龙江省志编审委员会市县处处长梁文玺同志及甘肃平凉市《当代中国人物志》、《天下趣闻奇观录》主编戴笠人先生,并为本县志题写二序,三序,凡此,皆为本县志以增光辉也。十年编修,县志办公室副主任杨朝晖女士,在资料搜集、誊缮校订删误诸方面,均作了大量工作,为本志成书不可多得之有力助手。卫生、体育二志初稿为其亲手草成。志办其他几位工作人员,也都付出了一定之艰辛和努力。对县志编修之献力献策者,何止百人,即庶不一一。在此仅致以诚挚的谢意!
县志起草之初,即以快马加鞭之势,不敢稍有停误。若人物传记,收录者凡80余人,成稿费时不逾二月。若百一十年之要事筒记,仅七日半而就。盖米之既备,炊事立成,且虑人寿有竟,时不我待,岂肯盘桓游憩以怠事业耶!修志之中,自搜集资料,至草拟初稿,修改抄誊,乃至于打印时之终校,事必躬亲,非青少之不信也,史业庄肃,不敢一字之忽也。即若此之慎审劳儆,而纰谬尚且难避,岂敢稍为恍忽哉!
本年初,余奉命诣哈,面禀修志事,前省志办主任王文举先生言曰:“汝一人完成百余万字之县志编修,何其艰辛耶哉?止此,即为饶河县节省开销,不下十余万元之数。”吾对之曰:“区区之劳,何足道哉,唯恐不合体统,徒费心力而误国也。”正是,十年黎首今霜白,书未修成人已老!彼曾立誓以助饶志之付梓成书,不意九仞之山,一篑之功不逮,竟得顽症,溘然长逝,岂不痛哉!旋将志稿呈送黑龙江省人民出版社编辑赵亚溪先生审批,未待剞劂,竟又奄忽而卒,呜呼伤哉,事之难成竟若此!
值此志稿竣完之日,余尤切思已故之先君镜溪先生,彼谢世已近三十有年,时代之发展进步,彼不得一见而享也。劳瘁终生,克勤克俭,尚不得温饱,唯以诗文为友为朋,通贯古今,拳膺修齐治平之道,虽贫贱而不废国怀,孜孜黾黾,不知老之将至。曾为社会扫不平,然则命运所赐,唯饥寒冻馁,颠沛流离而己,岂有他哉!八十有二高龄冬闲时,曾写颂咏社会主义及毛主席诗近百首,然则时逢1960年岁馑,农场每人月仅供应18斤豆饼面,索之玉米粥食犹不能得,竟溘然长逝,悲夫1因为吾终生之歉疚,每念不孝之罪,如入冰泉,身心未尝不寒噤也。念彼苍天,曷其不公耶哉!
无先君之谆谆教诲,吾何得从之于公事。彼时家无斗米之储,衣无完肤之燠,贫窭窘迫,匪贼猖獗,父竟送我以入革命之途,尽献而不获分文,实非易也。四十余年之历程,悉赖尊父所教书文,得以为国为民尽一臂之力,实为吾生之幸!彼时国业肇始,财力不赀,无能助学,因每所务即为吾之学校矣。秉性好问,每遇事昧,则左右皆为吾师,虽老翁老妪不废其教,因所知渐夥。初以参加土地改革面世,次就县大队文书,县委小报社编采,农业科副职,区委书记,农村工作部副部长、乡长,农场分场副场长,区政府秘书,县林业科副职,县供销合作社副主任等等,无任而不竭尽职责。好问善记,遍察事之契机,每有所得,虽境逆道阻,曾不自甘,犹砥心砺志,发愤致学,凡此践履,岂非上苍造就余以成饶志之纂修乎!盖必遭困厄逆境方可以为史乎?吾虽生途偃蹇而终不悔也。
先君为一方之哲贤。终生不得见用,未能为国展一识之长,诚可惜哉!盖生不逢其圣时也,运也,命也。吾本乡野斗筲,何敢言才艺略识,奈挣扎于窘境之中好学而略知世事之一二耳,承命纂修《饶河县志》以补父臆之未竟,虽相形而见绌,犹以告先魂之慰也。吾生之乾乾,取之于公者不肯唯多,而报效于国者,岂敢辄少。扪心而自问,吾生从未曾白白吸食人民之血汗,不负先严忠国之教为足矣。
修志之功,当归于党和国家的正确领导和人力、财力、物力之支持,归于镜溪先生贫穷家教之有成!
本志限于个人学浅谫陋,舛误遗缺难避,敬祈贤哲拨正之,补充之。十年寒窗,重负初释,感慨万千,绝非只笺片语所能尽述。凡属遗缺及不合轨辙者,于君洪江于跋中为之详明与匡正,是为至幸。
姚中
谨识
1990年七月三日于饶河
1991年三月二十六日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