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 跋
编修《饶河县志》有三难。
一是饶河自古无志,此次修志,不属续修,必须把志书所列项目,从古到今勾勒一番,以使后人明了各方面的沿革梗概。尽管详今略古是现代修志的原则之一,但对于“古”无论怎样“略”,也须句句有来历,事事有根据。要想把数十年、数百年乃至数千年间的事情简明扼要地叙述清楚,谈何易哉!
二是饶河境内,自古向为少数民族聚居之地,从周秦的肃慎到近世的赫哲等,大都以渔猎为主,尚武轻文,故而文字资料几不可考。自清中叶以来,屡遭俄患,烟匪横行,致使社会动荡日益加剧。特别是本世纪三十年代初始.又遭日寇蹂躏,战乱频仍,生灵涂炭。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原有典籍,也将荡然无存,何况原本即无呢?信实是修志的第一要义。信实来源于资料。有了资料,才能进而辨别真伪。但编修饶河县志,必须在资料奇缺的情况下,保证志书达到信实,对此,即使左丘明、太史公再世,他们也许会说:不亦难乎!
三是我国历来有修史修志的良好传统,对从事史志编修的人员也极为重视,要求很高。自从唐代史学理论家刘知几提出才、学、识为史才三长的著名理论以后,历代都奉为圭臬。如明代学者范蒿曾说:“志与史体虽稍殊,而作史者每于志采录焉。则志是亦史也。昔人谓作史有三长,而志亦不可缺一。则志岂易言哉”(见《重修建宁府志序》)?然而,无论何代,具备才、学、识三长的人都是不多的。尽管如此,为了保证志书的质量,历代对修志人员的身份、学识都很讲究。特别是明、清时期,修志常常由进士或举人担任。而一九八〇年饶河县志办成立时调进和后来陆续调进的人员中,当时无一人具备大专学历,大都是抄写、打字等工作人员。真正能够独挡一面,负起某卷或全书编写责任的,除姚中
同志外,别无他人。后来县志办人员最多时,也不过五人。很多年只是二、三人或三、四人而已。以如此单薄之人力,完成如此艰巨之任务,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尽管面临许多困难,但历时十年,百余万言的县志全部完成了。值得注意的是,这部洋洋巨著,自始至终,全部出自姚中
同志一人之手。按年度平均计算,大约每年完成十三、四万字。这不但在饶河县是一个奇迹,即使在历代修志史上,也是不多见的。饶河县志出版以后,将会有许多人读到。孟子说:“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见《孟子·万章下》)?如果我们稍微地了解一下姚中
同志的简要情况,就不难理解,这部县志为什么会在很困难的情况下顺利脱稿。
说到姚中
同志,我感到他有三大特点。
熟悉饶河、热爱饶河是姚中
同志的显著特点。他在饶河长大,在饶河参加革命工作,几十年来,他的工作单位始终没有离开饶河。这使他熟悉了饶河,热爱了饶河。在熟悉中加深了热爱,而在热爱中又进一步地加深了熟悉。
早年务农时,他从未想到会由他编写县志;一九四七年,十七岁的姚中
投身革命,参加土改工作团时,也没想到会由他编写县志;后来,他在担任农工部副部长、乡长、分场副场长、林业科副科长、县联社副主任、县科协主席等职的漫长岁月里,他也从未想到过是为了编写县志而从事这些工作。跟普通干部一样,也许他想的是希望自己的职务不断地提升。但是,历史要求和命运之神却力图把他锻炼成一个修志者。在农工部、乡政府和分场工作,他跑遍了饶河的所有村屯。由于他待人和蔼,平易近人,大家都愿意和他交往,因而,在每个村屯他都有一大批熟人。借此便利条件,他搜集了大量的口碑资料,虽然根本不是为了修志。如果没有这些经历,他在县志中记述村屯、志述人物,就不会写得那样丰富。在林业科工作,他登临了饶河境内的绝大多数山水。素描的爱好,使他描摹下了这些山峰河流的形势。长期跟山林打交道,他能辨认饶河一带的四百余种草,木本植物。其中的许多特殊品种,他都搜集过标本或画过图形,并且写了大量的文字资料。如果没有这些经历,他撰写县志时记述山水,记述物产资源,就不会进行得那样顺利。上上下下的几十年,使他熟悉自一九四七年以来饶河县政府、县委等机构的主要人员变化,熟悉饶河数十年来的政治、经济……等各方面的主要演进变化情况,这实际上为他撰写县志的历史沿革、政治,文教、卫生、科学、计量、产业等部分,提供了方便。他在县联社做过经济工作,这也在实际上为他撰写财贸金融部分提供了便利。如果他不是自幼就生活在饶河,也很难写出人文部分中的民俗、宗教,庙宇等。姚中
同志曾不止一次地对我说,每当他执笔写作时,饶河的山川、物产,人物……都不断地在眼前浮现。看来,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已经使他把饶河的一切,都装进了脑海。如果不是深深地眷恋着这块土地,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
勤奋和探索的密切结合,也是姚中
同志的一大特点。勤奋,主要表现为孜孜不倦地学习;探索,主要表现为长期地坚持研究。学习促进了研究,而研究又加速了学习。
他早年只读过两年私塾和四年小学,文化程度不能算高。但现在达到什么水平了呢?我不必介绍他学习的具体内容和方法,也不必详细地叙述他的刻苦与专心,读者只要看一看下列情况,就会一目了然。
从一九五六年起,他先后在《黑龙江日报》、《黑龙江文艺》、《黑龙江林业》、《北大荒》、《嫩江》、 《人民日报>、《诗刊》、《科学普及》、《植物》、《淡水渔业》、《环境>、《科学与生活》……等几十种报刊杂志上, 发表了各类文章、诗歌及其它作品数百篇。最近他的专著《原始森林的植树者》已由黑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收入该书的绝大部分文章,都是他长期业余研究、写作的成果。最近,他的长篇小说 《东大山传>、诗集《乌苏里江放歌》(与王吉厚合著)也将要在某出版社问世。由于成果卓著,他本人先后被中国作家协会黑龙江分会、全国国土经济学会,黑龙江科普创作协会、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等六个学术团体接纳为会员。在漫长的写作与研究过程中,他从未想到这是在为写县志做准备。也许他想的是自己能成为一个作家或诗人。是的,这个理想实现了。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随着学习与研究的深入,他开阔了视野,提高了学识,增长了才干,这实际上成为他编写县志所需要的才、学、识的重要形成阶段。两相比较,在我看来,作为作家或诗人的姚中
,远没有作为编修县志的姚中
重要。
吃苦耐劳和主人翁精神,更是姚中
同志的突出特点。
他参加革命四十余年,而今已年过花甲,但仍旧住在他父亲留下的几间低矮的草房里。家中的陈设也是简陋到不能再简陋。有一年冬天,我跟陈景胜先生一起到他家中去访问,见他正坐着小板凳,趴在炕沿上挥笔疾书。炕上摆满了文稿和各种资料,旁边还有一个放大镜,显然是为查阅印刷字体较小的资料用的。许多跟他资历差不多甚至不如他的人,早已小房换大房,大房换好房了,而他这个常年跟文字打交道的史志编修,名正言顺的副编审,家中竟连一个写字台都没有。可是,他没有怨言。
为了编写县志,他常常需要到外地查考资料或走访当事人。饶河距两个火车站,一个几百里,一个近千里。许多比他年轻得多而握有所谓实权的干部,不论职务比他低,比他高,或者和他相同,外出都有小车到火车站接送,常常有人给联系好卧铺票。而他,只能挤公共汽车长途奔波。到达火车站以后,能够买上一张有座席号的硬座车票,就已经心满意足。如果买不到座席号,就一站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小时。在外地图书馆、档案馆查阅资料,为了给单位节省几个复印费,他常常一抄就是一整天。中午吃着自带的干粮,能从工作人员那儿讨一杯热水喝,也就心满意足。他还是没有怨言。
为了编写县志,他常常到野外考察。我曾先后五次,随他到野外查找抗联七军密营遗址和联络点,搜寻抗联遗物。曾攀登过饶河县境内的暴马顶子、大顶子、花砬子、骆驼砬子、托窑山等著名山峰。趟着塔头甸子里没膝深的浮着水锈的凉水,扯开灌木丛中左缠右绕的藤蔓,攀上怪石嶙峋的山崖,他看到我累得满头大汗,口喘粗气,就停下来陪我休息一会儿,并且对我说:“抗联当年该多艰苦!”有一次,他到百里外的地方去考察,那儿不通公共汽车,自己单位没车,求别人的车也不容易,于是,他就先坐一段公共汽车,然后步行十余里,才到达考察地点。当他考察完毕返回时,因错过了时间,没赶上公共汽车。不巧,天又下起了雨。他只好冒着雨,拖着疲惫的双脚,在泥泞的路上独自往回赶。理想的考察收获,使他满怀兴奋。他依旧没有怨言。
没有人要求、也没有人督促姚中
同志这样做。他的这些事情,也鲜为人知。他之所以要这样做,那是因为他有吃苦耐劳的精神,那是因为他有高度的主人翁的责任感。
校订县志时,每当看着这厚厚的志稿,我的心中时常泛起一丝苦涩。这字里行间,都浸透着一个高级知识分子的汗水、心血。然而,我们的社会,为他、为他们的工作条件和生活条件都提供了些什么?
县志办成立之前,姚中
同志曾萌发过编写县志的想法。关于这种想法产生的原因,我一直未得便与其细谈,所以不得而知。但据情理推测,我看有可能是出于两个原因:一是他对于自己所具备的史才已经隐约地感到了;二是他有可能读了清代学者李兆洛的《养一文集》。该书卷十八有《凤台上事与绅士书》一篇,其中说:“志书宜修也。志书为一县文献所寄,犹家之有谱牒也。为子孙而不知先代谱牒世系,无不羞之。为邑中人士之望,而于一邑文献不能数述,独非耻乎?”饶河自古无志,盖因未得知耻之士。姚中
同志欲以个人之力而编修县志,其欲雪此耻乎?时代对于人的命运的安排,有时是公道的。他已被铸造为饶河境内最合格的修志人,而这个重担也恰好落在他的肩上。自姚中
同志起,此耻雪矣。
“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庄子·逍遥游》)。 在困难重重的情况下,姚中
同志撰修县志,以每年十三、四万字左右的速度脱稿,这正是他长期“厚积”的结果。有彼“厚积”,方有此多发。这种成绩,不是每个具备才、学、识三才的人都能取得的。清代桐城派大师姚鼐在《惜抱轩集·滇系序》中认为,边陲方志,与内地不同: “方志为史家之一体,非具史才者,为之不能善也。……然不得生其土地,具史才者论定之,犹患不能善也。”而姚中
同志除了具备史才以外,恰好又具备“生其土地”这一点,这不能不说是饶河修志工作的一大幸事。
饶河县志全稿在付印前,我曾仔细拜读过多遍。我不认为这部志书已经是无可挑剔,已经是尽善尽美的了。某些方面的缺点或不足,肯定是有的。见仁见智,有白纸黑字在,社会自有公论,勿须我来饶舌。但我深深地感到,姚中
同志在撰写时,确实是坚持了清代学者蒋士铨提出的修志原则“公心若石,直笔如山”(见《忠雅堂集》卷十二《南昌志局约言》)的。整部志书是成功的。一些人读了志书以后,有些不同看法,也属正常。即使有的意见未必正确,姚中
同志也是会欢迎的。我们深信,尽管存在这样或那样的缺点和不足,但都掩饰不了它的真正价值和历史光辉的。
我和姚中
同志虽同在桑梓,但相识时间不长。一九八五年一月二日,经老朋友陈景胜先生介绍,始与姚中
同志相识,畅谈了半个晚上。记得当时我写了一首题为《老友景胜先生相邀识姚中培同志》的小诗来纪念此事。诗云:“幸会姚公快我心,茫茫人世几知音?陈兄雅意浓如酒,畅叙不知夜已深。”第二天,他把已打印好的四本志稿送给了我。现在屈指一算,不觉五年已过。五年来,我们仅是如水之交。互相从未求办过任何私事。事实上,他一个两袖清风的无权派,我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匠,都不会也不可能帮上对方什么忙。只是他每打印出一本志稿,则必送我一本。而我对志稿有些什么看法,也常常写下来供他参考。如此而已。我佩服他的兢兢业业做实事的精神,更敬仰他的人品学问。这就是我跟他的全部交往。
志书全部脱稿以后,姚中
同志曾先后两次嘱我写点意见,我乐意接受。这决不是因为我跟他有上述交往,而是因为他完成了《饶河县志》的编写工作。撰写出这部县志,是饶河县的一件大事。这标志着饶河无志的时代已经结束,有志的时代已经开始。这也是国家的一件重要的事情。从此,中国又减少了一个无志的县,而增加了一个有志的县。这部县志,对于我县,对于我省,乃至对于我国,都将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历时愈久,作用愈大。姚中
同志的这个贡献,是无法否认的,是不可磨灭的。每个有识之士,都应该看到这一点。
在县志修改过程中,姚中
同志邀请我担任校订工作。我自知读书不广,才疏学浅,孤陋寡闻,难当此任。但力辞而不获,只好勉为其难。虽先后校读几遍,也向姚中
同志提出了不少意见,但由于县志征引资料极为广博,限于学识与条件,对所引资料,难以逐一校核;又由于县志卷帙浩繁,加以时间短促,因而对词语文句也未能逐一推敲,至于对全书的体例、观点等方面,也因水平所限,很少能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此外,县志中某些专业性很强的内容,我不懂,完全是外行,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校订,因而,县志如有因校订粗疏而导致的缺误,则请姚中
同志谅解,并望海内达人予以匡正。
是为后序。
青州后学于洪江序于塞外淡泊书屋
一九九〇年七月八日写
一九九一年十月二十日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