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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忘却又难以割舍的记忆

应该忘却又难以割舍的记忆



应该忘却又难以割舍的记忆
  
   王 正

人生有些境遇,实在是难以言状:犹如一场荒唐梦,好在它已经是历史了。岁月冲淡了有
些人和事的印迹,而依然鲜明地留在记忆中的可能更显得珍贵。那就简略地记录下来吧!

  ````````````````````````````````离 家

1958年3月初的一个清晨,我告别了年轻的妻子和出生不久的女儿,走出家门。
我不让亲人送我,因为这不是一次光彩的旅行。
北京的早春,乍暖还寒。清晨街头的行人,被朝阳的光泽沐染,个个气色很好。我不合时
令,身穿加厚的棉裤棉袄,戴大皮帽,蹬大头靴,里面还有毛衣、绒裤、毛袜,加上沉重的负
担,早已大汗淋漓。然而我的心里却很冷,冷得紧缩、颤抖。我用含泪的目光向这亲爱的城市
告别。
这天上午,我们到东郊双桥农场集中。但时隔不久,就登上一列专门为我们准备好的列车,
向东北开去。

“走向新生活”

一个傍晚时分,我们登上卡车,继续我们的行程。
夕阳的余晖映照着辽阔的雪原,大野静寂无人,只有我们的车队在飞速前进。
我此刻很想唱歌,唱我自己的歌。我在心里编词谱曲,

   我们唱着歌,
   走向新生活。
……
天完全黑下来了,除了车头的灯光,什么也看不见。北大荒的第一个晚上,就给我们来了
个下马威。真冷啊!我早巳不再站立车上观美景抒豪情了,而是与大家拥挤蜷缩在一起。车上
没有一点挡风的地方,看来我们都要冻僵了。车不停地开着。谁也不说话,谁也不敢睡着,每
个人都在想心事。在这样的晚上,各人想的又是什么呢?
……已经是后半夜了。忽然,只觉得车向路边一歪,就不走了。接着,马达象困兽似地大
声吼叫,车身颠簸得几乎要跳起来,然终无济于事,连半步也挪动不了。我们下了车,发现后
轮陷在了雪坑里。它快速转动着,下面的积雪被卷得飞起老高,而车子越发陷得深了。我们几
十个人使劲推车,又分头去找东西来垫,都没有用。北风呼啸,大片的雪花漫天飞扬。近在咫
尺的人也看不清。在这荒原之夜,每个人都在行动,在搏斗,在寻找脱离雪坑的办法。后来,
司机脱下了皮大衣,塞在车轮底下,别人也照着做了,这才使汽车继续前进。
当时我听人说,司机已连续几夜没睡,日夜往返运货接人。我第一次意识到,荒无人烟的
寂寥原野原来是如此紧张繁忙。刚才司机大约是不堪困乏打了个盹,才使汽车开出了路边。可
是我仔细看了又看,除了隐约可见的前车之辙,哪里看得出有路呢?……

   雪海安家

两三天后,黎明时分,我们列队出发开往我们的驻地——六队。
从二分场到六队之间的这条路,我后来不知来回走过多少趟。每次我走在这条路上,朝北
望去,平坦的田野连接天际,我总有一种置身海边的感觉。
夏天,风卷麦浪,这是金色的海;冬天,风卷雪浪,这是银色的海。而我第一次觉得这里
象海,则是我第一次走过这里的时候。
那天早晨,天色阴沉。我们排着队,扛着干活的工具,一直向前走去。
极目所望,雪海无垠。后来没有路了,我们踩着没膝深的积雪,走向大海深处。
我们的队长李福春,是一位转业军官。他快步流星,走在队伍前头。后来他停住脚,回头
面向大家:“到地方啦!”他指着脚下说,“这儿就是六队。”
这真叫我惊呀,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没听懂他的话。既然叫“六队”,总得有个村子,起码
得有几间草棚吧!然而,这儿是雪海的中央,四野茫茫,地上连根草也没有啊!
“我们就在这儿建队,大伙干起来吧!”李队长当即下达命令:“一分队,把地上的雪扒
开,堆到四边去。二分队,去伐木备料,准备搭草棚。
三分队,垒灶架锅,烧水做饭。“
“在哪儿挑水?”有人问。
“这满地的雪,还不够你用的?”
我当时是二分队的分队长,听到了命令,仍然发懵:“伐木?哪儿有树啊?”
李队长伸手向远处一指,“那不是?”
我这才看清远处有一片小树林,就象大海中的一座小小的孤岛。
我们的队长在六队时,我与队长李福春常接触。记得是1958年,一次烧荒,我们扑灭了靠
近林边的火,在那里喘息。他对我说:“看样子,你不象个坏人。”
“我本来就不是坏人。从小流浪,后来参加学生运动,地下入团。1949年来到革命队伍,
一贯表现都是好的。”
“那你就要打起精神,别垂头丧气。你在原单位的表现怎么样,我不管。
反正在这儿,我觉得你不错,要好好干!“
我离开六队的前一天,他请我到他家吃饭。有酒,有菜,他爱人还为我包了饺子。他为我
庆贺,也为我饯行。他谈了许多知心的话,还掉了泪。
在我当时的处境下,他这种正直的共产党员的行为,对我的鼓舞,实在难以形容。
他现在是八五三农场的顾问。今年,他陪他的老伴到北京来治病,我们见了面。他说:
“那时我就想,你们都是对国家有用的人材,在北大荒劳动三两年,还会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上。可是我们这些人呢?从小参军,扛枪打仗,后来陪你们到北大荒。你们走了,我们还一直
留在那里。我们的子孙后代也得在那里生根。”
我能说什么呢?这都是历史事实。
说明:王正原为青年艺术剧院编剧,现为中国戏剧家协会书记处书记,中国戏剧出版社总
编辑,中国戏剧文学学会总干事,他于1984年给本场志写了一万余字的回忆录。因这本场志篇
幅所限这里仅摘录其中的三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