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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动手建学校

自己动手建学校


自己动手建学校
 
孙 战 科

我正式接触北大荒的孩子是在1961年秋天的一个下午。
那时候,我早已摘了右派帽子,自愿申请留在农场工作,二分场党委将我分配在党的办事
机关政治处工作。这天下午,我从二队蹲点回来,在回到场部的时候,碰上了一些学生从草甸
子里向分场的学校背草。草都干透了,大小学生都背得挺多。一团团微带绿色的干草把人全都
罩住了,远远看去,好象一团团草在自己滚动。
当时我非常感动,情不自禁地把个小同学的草捆接过来背上肩,一边走,一边同学生们攀
谈。我这才知道,这些孩子正在老师的带领下建设自己的学校。
留在农场工作以后,有个阶段我曾专门负责为先进人物整理材料。
通过采访写作,我深深地为各行各业的先进人物事迹所感动。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就是发奋图强,自力更生,白手起家。真没想到,这精神也在孩子中生根开花了。
我从小就做过儿童工作,当时又非常喜欢儿童文艺,分场学生豪迈建校劳动,强烈地吸引
了我。回到政治处,我就向当时担任主任的章荣贵同志提出要求:去学校和孩子们一块建设学
校,以便写出一点象样的东西来。章荣贵同志考虑了几天,最后表示赞同,于是,我就去到了
正在建设中的学校。
当时担任校长的吴守仁同志对我表示热烈的欢迎。经他介绍,我进一步了解到这个学校的
建设情况:当时,二分场已经组建了大小十几个单位了,可是只在分场部才有一所小学。各生
产队的驻地,离分场部都有一、二十华里,因此,连上一年级的小孩子也都得带上行李,在分
场住宿才能读上书。
随着大批家属的来场,到1961年秋天,这个学校的学生已经发展到一百多人,从一年级到
六年级都有。而这个学校还没有一间教室。上起课来,今天这儿挪,明天那儿搬,大礼堂、食
堂、仓库、职工宿舍、教师家庭,都曾当过课堂,实在找不到地方的时候,还曾在露天的树荫
下面上课。
为解决学校的教室问题,分场党委曾经让基建队在今日滨桥镇中心的大马路南侧盖过一栋
九间的大草房。可是刚砌好了四壁、盖好了屋顶,因为田间除草紧张,当时总场又十分计较下
地的人数,盖房的工人就全被抽下来下地了。暖和的日子,转瞬即过,寒冷的季节,说来就来。
田间除完了草,接着又要秋收,建校的工人,什么时候能回来建校,连分场的场长、书记也没
法回答。这一百多个学生,要学习,要升学,没个教室怎么过冬天?
吴守仁和老师们向党委提出建议:由他们领着学生把学校建起来。
当时正为生产任务搞得焦头烂额的党委领导们自然喜出望外。
任务是相当艰巨的。按吴守仁同志的规划,那栋立起来的校舍,要隔成六间教室(四个一
间的,两个两间的)。为了冬日保暖,教室的外面,靠北墙的地方要留一条走廊;两间之间,
要搭一道火墙,每个房间,都要搭一个炉子。总之,要搭十面隔墙、四道火墙,四个炉子和九
间天棚,安装26个门窗。而且除了门窗之外,其余工程的所需材料,还得大部分自己制作或寻
找。
最先开工的是搭隔墙。用的是老北大荒人的土办法:挂拉哈辫子。
先在隔墙上钉上纵横交错的小杨木,然后挂上浸满稀泥的草把子,用泥抹子抹平,再抹上
白浆土和草泥。我第一次碰到学生们背草,就是为搭隔墙做拉哈辫子用的。我一到学校,也正
是参加的搭隔墙的劳动。
那真是个热火朝天的场面。房前的操场上,一排三个土坑。学生们,有的在挖土,铁锹上
下翻动;有的从小滨河抬水、挑水,迈动小腿,健步如飞;有的在和稀泥,推动二齿钩,有的
在做草辫子,抓把草,浸进泥,里翻翻,外扭扭,一转眼,浸满稀泥的草辫子就象一条大黑鱼
一样飞到了坑边上;几个运输队员,有的用手抓,有的用棍桃,有的用筐抬,马不停蹄地运进
屋里;几个手脚麻利的女孩子立刻把他们挂到了刚刚钉好的木杆上……
来到学校,给我印象最深的当然是吴守仁同志。他既是指挥员,又是设计员、施工员。每
天早晨,他总是第一个来到学校,做好开工的准备。一等学生来齐,他迅速地分配工作,然后
到最艰苦、最困难的环节上当班。休息的时候,他还把孩子们集中起来,一边讲故事,一边搓
加固挂拉哈辫子木架的草绳。学生受到启发,也一边听故事一边学着搓草绳,休息完毕,常常
收获草绳一大团,当天都用不完。
有一次,四队为支援学校搭火墙送给学校一大批土坯。但距离较远,学生运起来很吃力,
吴守仁同志便到马车班去要马车。可是,马车班只有三台马车,两台在田间忙于支援生产,一
台却有车没有马。吴守仁同志便决定把车借来,由自己驾辕让学生推。苦战了一天,终于把土
坯全部运回了学校。
还有一次,吴守仁同志患了感冒。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了。分配劳动任务的时候,只得用
粉笔在黑板上写。那天他还发了烧,医生让他休息,他却把药一吃,照样在工地干起来。他找
了一个最累的和泥的活,不一会儿,就累得大汗淋淋,这下子,竟把感冒治好了。
劳动中,吴守仁同志十分注意培养学生的好作风。不管干什么,他都要学生在可能的条件
下尽量保证质量。稍有不当,他就要求返工,直到看上去象个样子为止。每次收工,他还要求
学生把工具洗得干干净净,放得整整齐齐才许走。
吴守仁同志经常教育学生,要珍惜自己的劳动果实。他常对学生说:“草甸里的草不值钱,
地上的土不值钱,但是它们一旦浸上了劳动的汗水,就成了社会的财富,有了价值,谁浪费就
是罪过。”地上掉的草辫子,他要学生拣起来;坑边有块草泥,他要学生铲进泥坑去。有一次,
学校把背回的草晒在未来的操场上,有个叫余文学的学生,要学孙悟空,抓起草来当武器,同
另一同学嬉闹,结果把不少的草弄得乱成一团。吴守仁同志狠狠批评了他一顿之后,又亲自带
着他下草甸背了一趟草,使他懂得了劳动果实来之不易和“物力维艰”的道理。
吴守仁同志还无微不至地关怀着劳动中的学生。有一次,学生下草甸割草淋湿了衣服,他
一回家,就把自己家中大人孩子(他有四个孩子)的衣服全部拿到学校中来,让生产队在学校
住宿的学生换上,有单的,有夹的,有棉的,还有一件皮袄。在他带动下,住分场的老师、学
生也都把干衣服拿来,结果使淋湿衣服的学生全部换上了干衣服。每到晚上,吴守仁同志还都
要提个马灯到住宿的学生宿舍查铺,为蹬了被子的学生盖好被子,督促没睡的学生早早休息。
他有个习惯,一发现了问题就用钢笔在左手上记下来,查铺完毕,常常手心、手背全都写满了
字。为了第二天给学生讲评,他常常在早晨洗手时不敢用肥皂。
在吴守仁同志的影响下,学校其他的教师也都能同学生同甘共苦。特别是归侨胡木兰同志,
尽管她出身于南洋华人富商的家庭,从小过的是娇生惯养的生活,随从部队转业的丈夫来到北
大荒以后,生活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变化,而丈夫又被打成了“土右派”,送到了我曾呆过的右
派队去监督劳动。迎头压下来的重重困难不但没有把她压垮,反而把她磨炼得无比坚强。在建
校劳动中,她不会什么技术,就天天领学生和泥。累得胳膊实在和不动了,她就脱下鞋子,跳
进泥坑里去踩,每天下来,身上都溅得象泥猴一般。
学生们在建校中的表现更是令人感动。他们大部分是老铁兵和转业军官的子弟。他们也来
自五湖四海,各有着独特的经历。有的诞生在城市,有的成长在乡村,有的曾在海滨上学,有
的曾在工地生活。他们一来到农场,耳闻目睹父兄们豪迈的垦荒生活,使他们从小也养成了蔑
视困难、勇往直前的性格,一遇上没有教室上课的难题,老师一说要自己动手来干,大部分都
兴高采烈,干得很欢。
最活跃的是一些朝鲜族的孩子。最大的十六岁,最小的只有十岁。可能是由于父母勤劳的
影响,他们一个个都心灵手巧,肯干会干。象做草辫子、挂拉哈辫子、钉木架、砌火墙、搭炉
子等技术较高的活,几乎都是由朝鲜族的男女学生分别担当。特别是女学生,不管干什么,她
们的腰身是那样的柔和,双手是那样的利索,动作是那样的优美,看上去,简直就象在跳朝鲜
舞。不管是运泥、运水还是运土坯,她们都喜欢用头来顶,三年级刚刚十岁的金锦顺、李惠淑
等,一次就能顶三块大土坯。汉族学生都觉得新鲜,也学着用头顶,三年级刚刚十岁的张丽华,
后来也能顶三块大土坯了。在领学生运坯的时候,我也试着顶过,确实比用手搬着显得轻松、
利落,只是顶得次数多了,脖子疼得厉害,以致转动都不灵了。
六年级有个叫王子瑞的汉族学生,是学校少先队的中队长,也是吴守仁同志在学生中最得
力的助手。他天天象个小管家一样,上工走在前面,下工拉在最后。他的眼睛非常会找活儿,
不管往哪一站,立刻就会找到需要动手的地方。这儿,木板上有根钉子,他赶忙把它打弯,他
怕爱赤脚的小伙伴扎了脚;那儿,刚泥好的墙上有个鼓包,他立即用泥抹子把它铲去,抹平,
要不,泥巴一千就会很难看,而返起工来就要浪费劳动力了;地上有把草,他会顺手拣起来,
路上有根条子,他会弯腰拾起来,他知道不一定什么时候,这些汗水换来的物品会派上用场的。
学生中出现了许多老师信得过的小主人。刚建校的时候,学生分工每干完一件活,吴守仁
同志都要亲自检查验收。吴老师对活儿的质量要求很严,并且把这提高到了有没有主人翁责任
感的高度,好的表扬,差的批评,时不常还开个现场会。没用多久,多数学生就养成了干活扎
扎实实的好作风。加上技术的日益熟练,许多学生干的活儿吴老师连看也不用看了。这种好作
风,曾被853农场教师们称为滨桥精神,后来吴老师调去总场工作,二分场学校还一直保持着。
直到文化大革命才被破坏殆尽。
经过师生们一个多月的苦战,到秋风萧瑟的时候,建校的工程一件件完成了。隔墙搭好了,
墙壁抹平了,教室和走廊全部隔出来了;火墙砌好了,炉子搭好了,冬季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门安好的,窗安好了,并且全都由师生自己刷上了一色蓝的油漆。最后只剩下天棚没搭了,桌
凳没钉了。
为了支援师生们建校,分场部和四队把当时以人工解板子生产出的板皮全部送给学校搭天
棚。师生们把板皮头子都用上了,九间教室的天棚还没有搭起一半来。没有办法,就发动学生
割条子,把分场部附近条子割完了,还是有两间没有东西盖。师生们又到处搜罗葵花杆。把分
场部和四队职工丢弃的葵花杆全部扫荡光,还有一间天棚没有材料搭。最后还是我想起我们山
东老家有用高粮秸做屋笆的习惯,便提议用玉米秸来搭。当时农场没有开始种玉米,只是职工
在自己的园田地里种一点,收完玉米,谁家也不要玉米杆,师生们便把它们收集到学校,剥去
外皮,搭了最后一间天棚。玉米秸刚剥皮时,碧青翠绿,盖上天棚,几天的功夫,变成一片洁
白,反而成为学校最漂亮的一间天棚了。
最后一项工程是钉桌凳。不管是桌子还是凳子,不管是学生用的还是老师用的,不管是教
室里的还是办公室里的,都是一个模式:在地上钉几根木柱当桌脚或者凳腿,在立柱上钉几块
板子当桌面或者凳面。只是桌子高点是四条腿;凳子低点是两条腿。因为吴老师对质量要求很
严,所以各个教室的土桌土凳看上去还是前后成排,左右成行,整整齐齐,漂漂亮亮。
为了鼓舞士气,建校中我就为孩子们写了一首歌,并请总场演出队的“右派”朋友配了曲,
教会学生唱。这首歌的歌词是:

   我们是北大荒的孩子,
   在战火中降生,
   在艰苦中成长。
   共产党把我们扶养成人,
   北大荒把我们煅炼成钢。
   儿童团的战旗,
   扛在肩上,
   南泥湾的火炬,
   映红胸膛,
   从小跟着毛主席,
   从小跟着共产党,
   艰苦奋斗,
   发愤图强,
   以亲爱的父兄为榜样,
   在千古荒原建起新课堂。
学校建好以后,我又以此为题材写了一个较大的诗歌联唱,还由那个“右派”朋友配了曲,
并指导学生进行了排练。在分场、总场表演,许多老铁兵和转业干部听了,都说孩子们唱出了
他们的心声。正好统战部有个工作组从北京来农场落实政策,他们看了学生们的演出,高兴地
说:“真没想到,这么边远的地方,孩子门竟演得这么好,北大荒的孩子,实在太可爱了!”
同师生们一块建起了学校,我再也舍不得离开他们,经过再次申请,我终于被批准在这个
学校留下来教书,从此开始了我在北大荒长达18年的教学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