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筑宝饶公路红旗岭段的日子
修筑宝饶公路红旗岭段的日子
修筑宝饶公路红旗岭段的日子
张忠信
我把在红旗岭农场修筑宝饶公路的日子记录下来,以纪念那些风餐露宿、吃苦耐劳而今都
已进入暮年的筑路工们的无私奉献精神。
一
1964年,对我来说,是个不平凡的年份。
春天的沿凌水下来了,把那冬网捕鱼凿打的满河冰眼首先融化了。封闭半年的冰下河水由
冰眼中汩汩地冒了出来,蹿得老高,好像烟囱冒烟一样。与阳光、激流久违了的鱼儿们充满了
生机,增添了活力,和那跳跃的河水一同由冰眼中蹿了出来,人们把这批鱼称为“冒烟儿鱼”。
夜间,沿凌水表面结成了冰,“冒烟儿鱼”就滞留新老两层冰间的水中。清晨那些大黑鱼
棒子都游到河边,远远望去活像一根根浅黑粗实的干木棍子。人们把锄钩子打成铲状,锉出矛
尖和倒刺,安在长木柄上,就成了得心应手的“渔叉”,照准那静卧的黑鱼脑后刺去,那大个
的黑鱼翻滚着,猛力的扭动着身躯、打着挺,被人们提出水面,成为“猎物”。
这个时候,我遇到两件大事,无暇顾及“冒烟儿鱼”了。一是我的女儿降生了。初为人父,
自然喜出望外,当然,生活也从此增添了色彩,担子也相应加重。二是继1962年八五九农场和
饶河县“场社分家”之后,我被一锅端到了八五三农场。
多种经营队的几十名干部和职工陆续去八五三农场报到。据说让我去八五三农场五分场四
队当司务长。只是妻子产后尚未满月,加之桃花春汛到来,陆路不通,只好等到开河再走。
4月 20日,我带着简单的行李和妻子给我烙的干粮,同调到八五三农场五分场打鱼队担任
工长的老铁道兵彭德修同志划一只“花鞋船”,逆河而上去八五三农场。
一路上,就我和老彭两人。山水之美尽收眼底,但和浏览公园却是两种感觉。我们谈古论
今,说东道西,以减少疲劳和振作精神。我们只用后棹一人划船,慢慢前行,两人换班休息。
大约下午3点多钟我们到了“狼窝”亮子。
“狼窝”是驼腰亮子与五分场打鱼队之间,水路相距50多公里渺无人烟的荒野甸子的中间
站。“狼窝”南距完达山的堪达拉岭五公里,而东北西三面全是一马平川的沼泽地带。数十里
内没有人烟,野兽出没,豺狼成群,故名“狼窝”。这里也是捕鱼的亮口。
在这里我俩烧锅开水,尽情饮用,吃些干粮。晚上,我们用一口废弃的大锅和几个粗木杠
子把门顶牢,就早早打开行李钻进被窝。当然,斧头、撬棍一定放在身边,可谓“枕戈待旦”。
我最担心的是野兽从窗户钻入,那窗户不大,但钻进个野兽还是绰绰有余。我把我的担心对老
彭说了,老彭说:“是啊,咱们可不能睡死,要精神点!”说着说着他就鼾声大作。我心中埋
怨老彭在这样的危险环境里怎能高枕无忧丧失警惕呢?可是,转瞬间我也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出山,又是一个温暖晴朗的好天。“狼窝”距五分场打鱼队还有25公
里多水路。大约下午3点多钟到了打鱼队。这打鱼队有 20几户人家,全是矮小的草木结构的简
易房子。伪满时叫“保安屯”,也称“鞑子营”,原为赫哲族聚居点。
我和老彭被安排在一位姓辛的独身山东支边青年家中住下。当晚,飘起了漫天大雪,又转
成大雨,持续了两天两夜。那桃花春讯变成了一次真正的洪峰。老彭调到这里当亮子的工长,
他是到“家”了。我还要去分场部报到另行分配工作。如今困在这里,焦急心情可知。
第三天傍晚天气转好。打鱼队队长程国安在他家召见了我,他家也是个十分简陋的小草房,
室内寒冷,他的小女儿手上的冻疮尚没痊愈。卧室和灶间的隔墙没有封闭严实,透着气。看来
他也是一位只顾工作不顾家庭的好干部。程队长说:“天气转好了,不用着急,我已经安排好
了,明天让朱副队长送你去分场”。第二天清早,朱副队长和老田划船,走七里沁河,逆水行
舟,间或在草甸子、柞树林里穿行。送我去分场。过了小亮子,我们不走河道,尽在溢满水的
树林和草甸子中划船。漫无边际的草甸子已成一片汪洋。南东西三面环山,北面是挠力河贯穿
一望无际的沼泽地带。这片荒野还有个名字,叫“七里沁子”,是宝清、饶河两县陆路交通必
经之地。我们在一个叫“砖厂”的地方下了船。这地方以前可能烧过砖,现在是既无房屋更无
厂房,甚至连一块砖头都没有看见。穿出“七里沁”便开始爬山,山中小道两侧古树参天,杨
树、桦树、柞树茂密而粗壮。身处幽林,微风袭来使人发瘆!
五分场接待我报到的是劳资助理员朱法文同志。他说;“你很长时间没来,四队司务长工
作已派人去了。你先住下,请示领导再说。”于是我在招待所住下,这招待所只有一间房子和
一铺通长大炕。第四天朱助理员对我说:“你先去修路队吧,以后再调整!”于是,我就拿着
他开的介绍信去驻扎在养鸡场的修路队报到。从此,我就开始了修路工作。
二
1960年以前,我在菜嘴子、王八脖子、驼腰子等地工作,都是交通闭塞之地。交通不便是
整个农垦最急切需要解决的问题。修筑公路是开发北大荒的关键任务。修筑宝饶公路八五三段
共有4个修路队。我所在的五分场修路队称为“八五三农场第一修路队”,于1963年 10月份组
建的,有职工 200余人。任务是由红头山至七里沁河大桥,约30公里。线路布满森林、水泡、
沼泽,特别是包括那个有名的“七里沁子”大沼泽地,其艰难不言而喻。
我被分配到二班。班长张国龙是位和我年龄相仿的1958年转业军官,为人和善、老实。我
们的主要任务是“通道”。即按设计路线标记,伐木、刨树根、抢草皮、挖沟排水,排除一切
障碍,修成公路的“雏形”。在高爽地带或山坡上也按标准筑路。路面宽6米,中间高出 15厘
米,形成“路弓”,边坡坡度 1:1.5。冻土尚未化透,只好一层层地抢,或用十字镐刨。那白
浆土和石子混合的土质结实而坚硬,简直就是一种别样的混凝土,一镐下去刨出一个小坑,急
得人们心急火燎,十分烦躁,只得互相打趣,活跃劳动气氛。
五月初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没有蔬菜,油水也很少,每天十几个小时的重体力劳动,只
靠馒头、大葱汤—其实是漂着葱花的清水汤,每人一水舀子,天天如此。细细咀嚼起来回味无
穷。
一天,我正抢着草皮,那草皮是千古枯荣的杂草的根基,早已盘根错节、交结牢固,还有
丝缕相牵的树根是相当难起的。我袒胸露背,早已大汗淋漓,忽然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是军工学院工程兵系 504教授会教员罗绍锟同志,他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军官。1954年我初入哈
军工他就给我们上《军事地形》课,后来在《合同战术》课中他也讲过课,是很受欢迎的教员,
他现任修路队施工员。真没想到竟在这荒漠的边疆筑路的工地相见。叹世态之炎凉,感生活之
苦酸,一切都尽在不言中,打个招呼罢了。
来修路队一个月了,队里任命我当副班长。这是对我一个月来劳动表现的肯定。心情自然
十分高兴。这个时候,队里告诉我,打鱼队已把我的家用船搬到二队,要我去安置,我直奔25
公里外的二队见到了妻子、女儿。经人介绍在工副业队找了一间养过小猪的破土房。我把粪便
起出,垫上新土,重新铺了炕面,未待全干,我就请二队派一辆马车把家搬来了。安置停当,
我就急忙返回养鸡厂去修路。由三队调入的修路四班成员全是小青年,常因劳动分工、量土方、
计算报酬等发生纠纷,甚至殴斗,有时竟能动起斧头、铁锹。队长、指导员要找一位“稳重、
压茬”的“老”同志当班长。我已经29岁,可谓“老”矣,于是我又当了四班长。我把这个班
分成四个组,我和副班长毛青山都是组长,自愿结合,三四个人一组。我来到四班后,从没有
见到打架斗殴现象,甚至吵架都没有。我和这些小青年相处很好,40年过去了,我们都已进入
老年,至今仍保持着友好关系。由于四班比较稳定,又都是纯洁的小青年,很有突击力量,队
里很放心。所以先让四班单独执行去“七里沁”沼泽建点打前站的任务。我们在无人森林的七
里沁交接处,搭起个大草棚子暂时住着,待大队人马到来就作为队部。又把山水冲成的大沟筑
几道坝,把水堵起,以做食堂和生活用水。特别使我兴奋的是我第一个伐倒了那森林的第一棵
大树,宝饶公路将由这里经过。
转眼,修路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修路一队从红头山到“七里沁子”数十里的线路到处都
留下我们劳动的痕迹。有的地方伐倒了树木,砍清了灌木打好了通道,有的地方起完了草皮,
有的水泡填了许多土石,也有断断续续修好几十米或几百米的标准路段,但没有完成 1公里以
上的够标准的路。
三
天渐渐地热起来了,露水也大起来了。一天十几个小时劳动在这荒莽的森林与沼泽之中,
整个下身总是湿漉漉的。那漂着五颜六色油花的褐色草甸子水既凉又有腐蚀性,它灌满了水袜
子鞋,走起路来“呱唧……呱唧……”直响。太阳升起,全身都蒸腾着热气,周身刺痒起来,
一挠通红一片,渐渐地长出一些小米粒样的小包,包顶是脓头,奇痒无比,抓破就烂了起来,
扩大为黄豆粒般大小的一个坑,这小坑结痂后更是钻心般的刺痒,挠破疮痂是一层带血的浓液,
显现出很深的坑洞,这是由于潮湿和卫生条件恶劣引发的“脓包疮”。男女工、队干部都长着
这种周身的小疮,简直就成了修路工的通病。直到10月份天冷起来才能渐渐地自然痊愈。
7月下旬,施工员罗绍锟调分场,队里让我接替他当施工员。我当筑路工3个月,就这样恋
恋不舍地离开了四班那些小青年。施工员的任务就是按设计图纸和现场标记放线,组织与指导
施工,监督工程质量、测量土方、验收完工路段。我在哈军工是学工程学的,也算“专业对口”
吧,这些工作对我并非难事。一片汪洋的七里沁沼泽,近千米的筑路任务,人工取土填方岂是
容易的事?一筐土填进去,只见那土块变成土粒,转瞬间成了泥浆,化成清水。取土更是困难,
只有在相距较远长着五花草的地方才能取土,否则一挖就出水。为解决远处运土,采取人机齐
上的办法,由一队调来一台拖拉机从山上运土。为解决水中填方问题,把各种小树伐下排好,
好像流放木排一样,其上放上草皮、树枝、杂草等一切能填充的硬物,再在其上一层一层填土。
筑路是禁止在路基里加填杂物的,连黑土、草皮都须清除。这样干行吗?我去找地区的史技术
员请教。他是工人出身的筑路技术员,已经50来岁了,他参加过合江地区公路修筑,有很丰富
的筑路经验。史技术员听了我的汇报说“这样修是可以的,要不咋办?”经过我们互相沟通,
共同查看了工地实际情况,确认后是可以的,我们心中就有了底儿。事实证明,几十年来,七
里沁路段质量是很好的,从没有脱坡、返浆现象。
一天,分场场长程绍义同志来了。他看七里沁河西头和山接连处(现八队路口)建个涵洞大
惑不解,对我说:“水怎么能不向东流入河里却往山上流呢?这不是胡扯吗?”“这是人家测
量设计的,水也确实向西流。”我答道。“你们尽相信书本,我相信水往低处流!”程场长坚
持说。我拿出一张纸撕碎扔在取草皮挖的沟里,碎纸随着水流缓缓向西,由涵洞通过向西流去。
程场长十分感慨:“咳!还真向西流,这七里沁神就神在这儿,修好这条路就把七里沁锁住了!”
来七里沁已经一月有余,职工每天都在泥水里工作,住着潮湿闷热的帐篷,蚊虻蠓蚋的叮
咬更加重了脓包疮的感染。夜间钻心裂肺般的刺痒,一挠脓血一片,早晨那脓血就把衣裤和皮
肉粘连一起,咬牙撕下,鲜血和脓液流下,一片血肉模糊。女工更为困难,尽管想方设法把他
们调到无水或水浅好挖地段,无奈身单力薄挖的土方不多。有家长反映女孩子们每月去了伙食
费只能剩下买一双袜子的钱。为加快工程进度,队里适当调高了土方的报酬。在这一个多月的
时间里,向七里沁沼泽段投入了 7 000多方的土量,仅仅填起了个楞楞,人来人往可以不湿鞋
了,运土也方便些,也相应减少了和泥水打交道的次数。
国庆节前夕,总场分管基建的谭治安副场长和基建科负责修筑宝饶公路的顾绍伦技术员,
带着各修路队的领导和施工员,乘一辆“嘎斯”车来检查筑路工作。在我们简陋的茅草棚子办
公室看了我们的《工作计划》、《施工方案》、墙上的各种图表,表示满意。看了工地劳动情
况,共同的印象“这是宝饶公路八五三线段最艰难的地段”。对职工的恶劣劳动环境和艰苦生
活条件深表同情。
10月中旬,天气已冷,七里沁工程尚未完工。 又给我们一队增加了新任务:“S路”西坡
山顶至大牙克段 3公里。这段路是饶河县的任务,因饶河县人口少,无能力完成。一天上午分
场程绍义场长把艾文林队长和我召到修路二队队部。明确了任务:我们一队筑完七里沁段,外
加现“S路”西坡至大牙克段;二队完成七里沁大桥以东至“S路”西坡山顶。第二天清晨,我
和三排长刘炳科带两个班二十几个人,用一台“东方红—54”拖拉机拖着大爬犁,拉着帐篷、
土坯、炊具、粮菜和行李进山了。边走边开路。到了 “S路”太阳已经偏西。几个人搭灶、弄
柴、生火做饭。其余人架帐篷、搭床铺、割草。饭做好了,让大家赶快吃饭,必须在天黑前搭
起帐篷,而这顿饭是午饭、晚饭合一了。三间帐篷架子树起两间,太阳已接近树梢。我决定那
间不搭了,赶快拉上篷布。帐篷搭起三分之二就住了进去。冷风嗖嗖地在耳边响起,间或夹杂
着各种鸟兽的奇鸣怪叫,不禁使人们胆怯起来。“伙房”是在山间大沟底下的小溪边上挖两个
坑,安上锅能生火做饭就是了,连个棚子都没有,完全是野炊。伙房离帐篷相距二十几米,大
家在没起床之前,炊事员是不敢去做饭的。三排的任务是安营扎寨,打清三个帐篷场子。用炸
药在那大沟边上炸个大坑,加以清理,左右和前面用圆木刻成墙状,支上屋顶,压上土就成了
半地下式的窑洞。一半作为伙房,一半做队部。完成这些工作之后就转入修“通道”——伐木、
清除灌木的工作,等待大队人马到来。
这时大牙克以东路段又调来了新力量——农垦师四团。农垦师是由各农场调集的职工,主
要担负修铁路、公路、水库等大工程任务。半个多月以后,七里沁工程接近完工,人员逐渐转
入山里。施工员是筑路的尖兵。他要放线,找出勘测时打下的各种标桩,他是最早看见公路雏
形的人。这就不免要劈荆斩棘,有时碰到酣睡或游荡的黑熊、野猪,那就会很危险。那时,虽
然工作劳累,条件艰苦,但同志之情、干部关心群众疾苦的作风,温暖着大家的心。我在修路
队山间沼泽、泥里水里艰苦工作的一年间,心情却是舒畅的。
山里的筑路工程接近尾声,我们又接受新任务─在七里沁河建大桥。日子过得平淡但很充
实,路修起来了,桥建起来了,宝饶大动脉畅通了。我想这也算是为后人造福吧!再苦再累也
值!春节过后,分场党委秘书胡怀亮同志找我谈话。把我调到三队任小学教员。1965年 2月25
日我去分场小学报到,参加教师培训班。从此,结束了我的修路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