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
回忆录
茫茫雪原四昼夜
孔庆云
那是1946年12月的一天下午,我正在集贤县人民政府生产部的大宿舍里歇着。
雪总算停了,风也比头晌小了些,我心想:道上的雪铺有尺把厚,车是出不成了,趁早
喝上两口,好休息休息。我拿起小背壶晃了晃,里面还有斤把酒吧,打开壶盖正要喝,姚掌
包过来了,他凑到我身边说:“大老孔,准备干粮和马料吧,明早……”没等他说完,我就
接过来说;“出车?你没看地上的雪都快“没”了波罗盖(膝盖),车轱轳能转吗?”他说:“套
上大爬犁,韩政委(韩天石同志,后任中纪委书记处书记)王县长(王候山同志,后调到中央任
二机部副部长,现已离休)要出去。”听说县里领导要出去,我再也没有说啥,喝了几口酒,
就去整理马具,收拾爬犁去了。晚上,我又准备好了干粮和马料,装好了一些烟叶子,当然
还少不了我的小背壶,壶里灌满了酒。
第二天清早,天还不大亮,约莫是五点半钟吧,我就把爬犁套好了,四匹牲口一一两匹
红的,一匹黑的,一匹白的。一色的儿马,挺精神的。不一会儿,那边走过来几个人,韩政
委和王县长走在前头,他们头上戴着大狗皮帽子,身上穿着皮大衣,腰间系一根绳子,政委
脚上穿的是毡疙瘩(毡靴),其他几个都穿着大乌拉。我仔细瞅瞅,后面那几个是公安局毕贵
局长、生产部李景华科长和小张,还有法院的一个同志,是姓刘还是姓什么的,现在记不起
来了,他们都带着武器,匣枪掖在皮大衣里的腰间,几支大枪平放在爬犁上。他们还递给我
一支大枪,我把它垫在座位旁边的大料槽子下面。小张和法院的那个同志把带来的行李和装
着干粮的面袋,还有斧子、锯子,一起放在爬犁上,韩政委、王县长他们六个人就都上去了。
我拿着鞭子也坐上了爬犁,李景华科长这才告诉我,要到四方台那边去探荒,县里打算在那
里办农场。韩政委看到我有些疑惑的样子就补充说:“是呀,要到那里去办农场,我们要发
展生产,多打粮食,支援部队、剿灭土匪呀。”王县长点了点头说:“明白了吧,小伙子,
咱们上路吧。”我甩了两下响鞭,四匹儿马一使劲,爬犁就离开了县政府的门口,向东南方
前进了。
我们摆出一副进山打柴的架势,可不是吗,身上的打扮,还带着斧子、锯子。那时,这
边人烟稀少,胡子(土匪)又多,前两年李大脑袋,姜大巴掌就常在这一带活动。李景华科长
告诉我,不要靠近有住家的地方走,我只好赶着马爬犁在茫茫的雪原上“出溜”,马艰难地
迈着步子,雪擦着马肚子。有时得穿过榛柴棵子,马眼睛被枝梢划过,就嘶叫起来。有时爬犁
碰在塔头墩上,人就会突然地被震动一下。有几次,爬犁卡住了,大家就下来往上抬,可真费劲!
走了约莫四个多小时,马累了,人也饿了,我们就停了下来,毕局长和法院的那位同志
警惕地察看着周围的情况,政委、县长和李科长在比比划划地谈些什么,准是在计划今后在
哪开荒,在哪盖房。小张帮我喂牲口,我赶紧从怀里掏出小背壶喝了两口,然后让小张也来
了两口。我们用乌拉踢开积雪,腾出块地方,铺上草和干枝,点着了火,我卷了烟就着火
抽起来。
大家围着火堆,把冻得梆梆硬的馒头搁在火堆上烤热,每人两个,烤热一层吃一层,
两个馒头轮换着吃。韩政委、王县长他们从自己皮大衣里取出小背壶,那里面灌的是水,
几个领导谁也不喝酒,也不抽烟——他们咕嘟咕嘟喝起来。我可要酒不要水,渴了抓几把雪
填到嘴里就行了,可就是难为了几匹牲口,找不到河沟;找不到水泡子,只好用“喂得罗”
(水桶)化点雪水饮饮它们,将就点儿。
下晌刮起了风,虽不算大,可刮起来的雪尘洒在脸上总有点儿不得劲。我们继续往南前
进,大伙坐一会儿爬犁,步行一会儿,活动活动,暖暖身子。傍晚的时候,我们到了“统沟”,
就是现在一队的作业站,那里有一座圆形的大山包,很象一个老大老大的馒头,叫它“馒
头山”是太恰当了,可后来人们都叫它“大脑袋山”,离这座山稍远一点的地方,隐约可看
见一些小房子,要是能到那里去歇上一晚多好。可我们没有去惊动那里的老百姓,就在山边
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停下来,在大爬犁上铺好行李,点起火堆用过了饭,一切都安置停当,就
安歇了。我一躺下去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至于政委、县长他们几个还谈了些什么,局长他们
又察看了几次,我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醒来的时候,天早巳亮了,韩政委、王县长他们正在用雪搓脸。两位领导都是从部
队下来的,魁梧的身体,灼灼有神的眼睛,虽然戴着狗皮帽子,穿着大毛皮衣、毡疙瘩和乌
拉,也还可以看出点军人的姿态。他们见我起来了,问我睡得怎么样,并告诉我,继续往南
走,到东葫芦沟那边去。东葫芦沟在哪里,我不知道,反正他们在部队时在这一带活动过,
听他们指点就行了。吃过干粮,喂完了马,弄灭了火堆,就又向南前进。
傍中午的时候,刮起了大风,扬起了雪,爬犁行进更加困难了,几匹牲口又常常停下来,
甩它几鞭子,走那么一段路,就又不走了。我想,得弄点水饮饮它们才好,中午休息的时候,
我请示了李科长就和小张去找水,可是到处是冰封雪盖,我们又不能走得太远,只好拎着空
桶回来。我一屁股坐在爬犁上,嘴里嘟哝起来:“都快到元旦了,这么冷的天气出来干啥,
不如来年开春再来。”坐在我旁边的韩政委瞅瞅我,笑着说;“怕困难了?是的,困难是不
少。但是前线还在打仗呢,部队上的同志比我们更困难,他们翻山越岭,爬冰卧雪……他们
需要地方上的支援……”李科长走过来了,他对政委和县长说:“孔庆云的大哥是烈士,原
先在抗联第六军第一师师部工作,被日本鬼子杀害了……。”韩政委听了,又对我说:“小
伙子,你得象你大哥那样,为革命,要坚强,我们还要想到解放全中国,建设新中国呀!”
他和县长都鼓励我,使我受到了很大的教育。。
下午出发的时候,小张要替我赶爬犁,我没有把鞭子交给他,要他好好休息。我心里
想,政委、县长岁数比我大,每天工作都那么忙,他们为啥,他们不知道在县政府办公室呆
着比到这冰天雪地里来暖和吗?他们想的是支援部队打胜仗,早日解放全中国呀!
爬犁在继续前进,远处的锅盔山已出现在前面了,那一带曾经是抗日联军第五军、第六
军和第十一军活动过的地方,据说抗日战争时期金日成同志曾到过这里。我们从敌人手里夺
回来这块土地,现在应该开发它、建设它。
当天晚上,我们在东葫芦沟(现在的双鸭山农场三队)住宿。
以后我们又到了三道穷棒子岗(现在的宝山矿)和王哑叭店(现在的双鸭山农场场部)这些
地方,每到一个地方,政委、县长和李科长就要商量一会儿,毕局长和法院的那位同志也要
到处看看,只有我和小张看管着牲口和爬犁。我抽空还拿出小背壶喝上几口,可小张是一口
也不喝了。
每天傍晚休息时,我总看到韩政委掏出铅笔——大冷的天气也只能用铅笔——在一卷纸
上画着、写着,有一次我凑过去看看,只见上面画了一些线,几个圈,写了几个宇,还有几
个洋字码。我想,那就是我们以后的农场吧!
我们一连在风雪野地里折腾了四天,直到第四天晚上十一点多钟才回到了集贤镇。
时间已过去近四十年了,韩政委用铅笔在纸卷上画的那些线条圈圈、点点、洋字码,
已经变成大片的良田、一幢幢的楼房和平房、一条条的公路和铁路。韩政委、王县长,你
们远在北京,什么时候能到你们辛苦探察过的地方——双鸭山农场,也就是曾经被你们命名
过的“集贤示范农场”、“集贤县第一农场”来看看呢?你还能记得为你们赶着爬犁在茫茫
野原上艰难行进四昼夜的老板子大老孔吗?我现在还牢记着韩政委的那句话:“要想到解放
全中国,全中国呀?”。
(武一匡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