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又有人敲门了
小说
哎,又有人敲门了
富 雪 雁
最怕有人敲门,在假期里。
寒假伊始,我的假期生活便成了没完没了满是聚会的假期,从现时高中的同学,到昔日
初中的朋友,乃至儿时的伙伴,都在这假期里接踵而至。按说同学、朋友、伙伴到家拜访该
是件高兴的事。大家围坐在一起,天南地北、海阔天空的一通侃,煞是惬意。在别人,或许
会乐此不疲,然而我倒确确实实地厌倦了。唉,真怕有人敲门。
曾几何时,我原本对那假期的敲门声充满了期待和渴望。那时,我是那样的孤独、寂莫,
父母有他们的工作,整天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顾及我。哥哥长成大人了,再也不愿和我
——他从前的尾巴一块玩了。我呢,也就只有整天面对一方白壁、一张书桌、一堆作业或是
沉思,可是遐想,有乐无人分享,有忧无人诉说,于是假期未过一半,便想着“背起那书包
上学堂”了……
——“嘭嘭……”——这不,又有人敲门了。
房门开处,一个身着呢子大衣的人闪了进来,大冷的天,他没戴帽子。
“你是?——”我正诧异。
“富雪雁!”他知道我的名字:“怎么,你不认识我了?”
我忙上下仔细打量,此人身材很高,时髦的长发使他的刀条脸更加瘦削,噢,认出来了
:“你是管子?”过去同学们都这样叫他。
“是呀!”
“快请屋里坐。”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很客气地将他让进屋里。
这个管子,可不是春秋时期那位“仓禀实而知礼节”的大名鼎鼎的管子。
他的大号叫管健,我初中时的同学,记得那时他家境不好,学习也不甚努力,成
绩表里自然总是在最后才能找到他的名字,但他倒是个乐天派,我们班里的第一号“侃家”。
老师如果不在,自修课就是他的天下,吹吹唬唬,云山雾罩。于是同学们送他个雅号“管子”,
他也乐得答应。
“请喝茶。”我为他端上一杯热茶,但对他的突然来访心里直犯嘀咕。
“你父亲在家吗?”他呷了一口茶问道。
“上班才走一会。”他不是来找我的,很显然。
“唉呀!真是官大事多,这大星期天的还上班,真不巧!”
果然,他找爸爸,我敏感的神经顿时绷紧了。没等我发问,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
“哦,没啥大事,一点小事。这不,咱过去学习不好,初中没念完就跑买卖去了,可惜
咱没本事,大钱没赚着,想回来谋个工作,听说新建的药厂招工,可是要交集资费,唉,我
哪儿来那几千块。所以,想找你父亲——哪怕少交点也行……”
天哪!他竟然让我……“这——这事……恐怕你知道——公家的事,爸爸从来不让我们
插嘴……不过——”我不知所措,吱吱唔唔。
“雪雁,咱们老同学了,这点事——”看来他要磨下去了。
“当,当,……" 壁上的挂钟响了八下。”哎呀,我还得赶车回去,这事就拜托你了……“
管子走了,我的心乱极了,唉,这一大早就遇着这么一出儿,真是的。凭心而论,随着
爸爸的升迁,我倒并无自己地位与别人不一样的感觉,他是他,我是我,对待同学、朋友还
和过去一样谦和。我最看不惯因老子有点权势,自己就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可大家为什么一
下子都愿与我交往。或求于我,或讨好于我,抑或是洁白无瑕只是愿意和我交往,我说不清。
正想着,“吱”的一声,门开了。
“刘红!”我惊喜地跑过去。
“忙什么呢,雪雁?”
“能忙什么呀,烦死了。”我想起刚才那一幕。
“怎么了?看你一脸愁容?”她盯着我问。
“没啥,哎,刘红,你来得正好,你假期干点什么,有何打算,订计划了吗?你看,放
假六七天了,我的计划还没有着落,想听听你的意见。”我的问题像连珠炮。
“哎呀,雪雁,咱俩凑到一块,你总有这么多问题。”
“那当然,烦也逃不了,谁让你处处比我强呢?”
此人的确令我佩服,我们从小就在一块儿,她不仅学习拔尖,论体育她是校篮球队员,
论口才,她是我们班的“演说家”。
“我的计划嘛,很简单,”她随后拿起桌上的一本小说:“除了作业,看点书,写点心得。”
“那咱们就想到一块儿了,可这些天总静不下来,老有人来玩,尽说些没用的,烦死了。”
“那好办,在门上挂个免战牌,上书‘闲人免进’不就行了?”她倒会拿我开心。
“那可不行,这么,一来,穷摆架子的帽子非戴到我头上不可!”
一阵沉默,我似乎想起点事儿。
“对啦,刘红,你帮我看看期末考试数学最后一题,错在哪儿?”我起身去拿卷子。
“嘭嘭……”怎么又有人敲门,我的神经不禁又绷紧起来。
我一手拿着数学卷,一手把门拉开,嗒,一下子拥进好几位,全是班里的调皮鬼。
刘红和他们寒暄,我忙着让座,倒水。、“雪雁!我还有点事,得走了。”刘红起身:
“几位坐着,我先行一步了。”
我送刘红到门口:“希望你以后常来!”
“不闲人免进?”刘红打趣地问。
“不,对你不。”
刘红的走,我十分惋惜。无奈还得陪这几位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侃大山。
“几位,这几天忙什么呢?”我落座之后搭讪。
“我们能忙啥,打打台球,老同学家逛逛,打发时间呗!”,“哎,有外烟吗?弄支抽
抽——你爸妈不在家吧?”
“有麻将吗?那东西现在挺时兴。”
这几位七嘴八舌。
“麻将没有,外烟嘛——学校不是禁止学生吸烟吗?”
“嗨嗨,别那么抠门儿,现在不是放假嘛!”
几位点上烟,喷云吐雾,话匣子拉开,侃起来。什么考试如何作弊不让老师捉住啦;方
城大战的苦与乐啦;谁与谁彼此情投意和啦;乃至我家的东西这也好,那也不错啦,等等,
等等。墙上的挂钟不紧不慢地摆着,可时针已指到十点一刻。
这几位仍谈兴正浓,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而我却惦记着我的计划如坐针毡。
“你们先坐着,我先烧饭。爸妈这两天工作忙,下午还要……”我无奈之极,出此一招
儿。
“噢,实在不好意思,告辞、告辞”他们向门口拥去。——我这招儿还真灵“下次再来!”
出于礼貌,我违心地说。
“好,好,一定,一定。”
送走这几位,我心烦意乱,怅然若失,确实,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消磨尽了,我失去了
最宝贵的——时间。
正想着,门“吱”的一声开了,我一惊,还好,进来的是妈妈,然而随之而来的是一种
不安,谁能保证下午,明天不再有人敲门呢?这事真让我迷惘,开吧,怕放进那些个“侃家”,
不开吧,又怕逐走我的贵客刘红。
唉,可怕的敲门声。
(本文摘自《北大荒》文学月刊1992年第八期,作者富雪雁,当时是高中学生,l992年
考取黑大法律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