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地馈赠的艺术

——纪念北大荒版画四十周年

王广贺

自30年代鲁迅先生提倡新兴版画运动以来，60多年的岁月，已形成一部光辉的历史。诞生
于50年代末黑土地上的北大荒版画，也历经40年，并成为中国新兴版画的一个流派。它的出现
和发展，为中国新兴版画史书写了一个重要的篇章。
著名版画评论家齐风阁教授说，一个艺术流派存在几年、十几年就不容易了，北大荒版画
经历40年，还在发展中，真是奇迹。
一
黑龙江的东北部，有一块面积约为5.6万平方公里的大荒原，它地处寒温带，千百年来这
里极为富饶的自然资源一直未曾开发。曾经在北大荒生活过的我国著名诗人聂绀弩在《北大荒
歌》中写道：“北大荒，天苍苍，地茫茫，一片衰草和苇塘……何物空中飞，蚊虫苍蝇，蠛蠓
牛虻；何物水边爬，小脚蛇，蛤士蚂，肉蚂蟥，山中霸主熊和虎，原上英雄豺与狼。”这一段
诗词道出了昔日北大荒的荒凉、恐怖。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岁月悠悠，沧桑巨变，然而，当新
崛起的阿美利加征服了西部的田纳西州，苏联在寒冷的西伯利亚建立了共青城等一批城市时，
这里一大片土地仍然沉睡着。
历史巨人的步伐终于跨进了本世纪40年代中期，两种命运的决战已见端倪，在中共中央发
出“建立巩固的东北根据地”的号召后，一批批以人民解放军复转官兵为主体的垦荒者来到这
里。他们忍受着难以想象的艰苦，前赴后继，一往无前，向荒原进军，向土地要粮，先后建立
了一批机械化农场，揭开了开发建设北大荒的序幕。
从1947年北大荒建立第一个农场开始，近半个世纪以来，先后有14万人民解放军复转官兵，
5万大专院校毕业生，20万山东、河南等地支边青年及54万城市知识青年来到这里，特别是1958
年，当时农垦部长王震将军亲自率领的十万转业官兵的到来，形成了开发建设北大荒的热
潮，他们以气吞山岳的英雄气概，在气候恶劣，交通闭塞，生活艰苦的环境下，克服困难，战
胜险阻，在亘古荒原建成了我国耕地规模最大，农业机械化程度最高的农场群。50多年来黑龙
江垦区开垦耕地3000多万亩，建成了103个农牧场，2000多个工、商、运、建、服企业，建成
140多个粗具规模的农垦小城镇，每年为国家生产大量的粮食，至1996年，垦区累计生产粮豆
2000多亿斤，向国家上交商品粮1213亿斤，成为国家重要的商品粮基地。
开发北大荒是一场中国垦殖史上艰苦卓绝的斗争，既有成功的喜悦，胜利的自豪；又有失
败的痛苦，挫折的忧伤。然而垦荒者不屈不挠，万难不惧，锤炼出艰苦奋斗，勇于开拓，顾全
大局，无私奉献的北大荒精神。
这是一场多么壮丽的斗争！北大荒每一寸土地都渗透着拓荒者的汗水！
历史告诉我们：每一场惊天动地的斗争，都在呼唤着与其相应的文化艺术。
开发北大荒是我国当代史上一件宏伟的事业。作为观念形态的文化艺术，必然要通过各种
形式反映这一伟大的事业。
创业维艰。在北大荒创业的过程中，拓荒者在莽莽的荒原上白手起家。住的是“马架”式
的窝棚，吃的是高粱米与咸菜，在凛冽的寒风中割草建房，在炎炎的夏日里耘田种地。总之，
他们经受了艰苦的劳动考验，又钟情于沸腾的垦荒生活。
在1958年转业来垦区的数万官兵中，不乏美术工作者和美术爱好者，他们在这种艰苦而又
壮丽的生活感染下，拿起了画笔、刻刀，用最朴素最真挚的感情，描绘垦荒生活中热烈的场景，
讴歌这一充满英雄气概的壮举。艺术的规律告诉我们：人类最初的绘画，就是起源于对生产、
生活的真实描绘。
1980年出版的《北大荒版画》一书的前言中，有这样一段话：艰苦的劳动创造了崭新的生
活，也创造了绚丽的北大荒版画。
自1958年开始，反映农垦生活的版画陆续出现，当时还属于散点式创作，尚未凝聚成一个
创作群体。是年秋，牡丹江农垦局党委决定成立《北大荒画报》社，将分散在基层的美术工作
者集中起来，进行版画创作。一年以后，一批具有浓郁的黑土气氛的版画相继问世，被称之为
“北大荒版画”。1959年9月，在《东北三省第一届美术作品展览》中，展出当时垦区的套色
版画有《到北大荒去》、《金色的海洋》、《黑土草原的早晨》、《牧地晨曲》、《出渔》、
《林区轻骑》等。
这是北大荒版画的雏形，但却揭开了——个画派的序幕，经过40年历程，不衰的农垦事业，
带来了北大荒版画的40年发展繁荣。
北大荒版画作为一个画派存在，它具有色彩强烈、明快，构图粗犷及富有哲理性的内涵等
特征。如果以晁楣、张作良等为北大荒版画第一代画家和群体带头人，时至今日，第三代版画
创作的队伍已逐步形成。
晁楣原是哈尔滨军工学院的专职美术干部，来垦区前已发表了不少木刻作品。他的套色木
刻曾参加过1953年全国第一次版画展和1957年全军美术作品展览。张作良早年即参加革命，转
业前为《解放军画报》的美术编辑。晁楣到垦区后曾在距国境线不远的一个农场劳动，劳动之
余开始积累素材，晚间在昏黄的油灯下勾画草图，套色版画《第一道脚印》就是他成为一名拓
荒者后根据对新生活的感受而创作的。他的另一幅版画《荒原春夜》，画面上以两只惊熊为前
景，以在一片无垠广漠的荒原上的拖拉机的活动为背景，点明了北大荒人与自然搏斗的主题，
而时间是黎明，天边布满朝霞的光彩，预示着垦区美好的未来。张作良的版画作品《排障》，
表现了沉睡千年的荒原黑土已被犁铧翻开，拓荒者正准备播下种子，丰收的希望从这里开始。
在这期间产生的版画作品，还有李亿平的《伐木队之夜》、杜鸿年的《马群》、张路的《
见缝插针》、张祯麒的《乌苏里江上》、郝伯义的《荒原春色》、徐楞的《夜出完达山》、杨
凯生的《关山阵阵苍》、阿炎的《到家了》等。综观这些版画作品，表现的主题都是火热的拓
荒生活，正如高尔基在《论文学》中说的：“我们应该理解劳动是——种创作”。劳动是一种
创作有——个转换过程，只有通过人对劳动、建设的感受才能迸发出创作的灵感。
任何一种艺术都有一个萌生、成长、发育并逐渐走向成熟的过程，北大荒版画也是这样。
进入80年代，改革开放新的形势，冲破了长期禁锢的美术领域。随着西方现代美术思潮的传人；
冲击了北大荒版画固有的创作模式，求新、创新，单一的人与机械组合多年不变的画面构图
已开始淡化，代替的是一种叛逆的精神注入了版画的肌体。首先，在内容上表现出了多样化、
个性化和抽象化，由早期的拓荒生活扩展到描绘北大荒的松青桦白、春花冬雪，以至飞鸟奔兽，
短桥流水；在版画形式上也有了创新，从以往强调刀法刀味的油印版画改为水印。水印版画
线条粗放，拓印方便，并吸收了民间年画、剪纸及水墨画等艺术技法，这就是北大荒风情版画。
这期间在著名版画家郝伯义、李亿平、杨凯生等群体带头人培养下，形成了有80名骨干作者
的第二代版画创作群体，涌现出了一批青年版画家，如丁立江、刘宝、周胜华、张朝阳、陈玉
平、邵明江等，他们的代表作品有《春雪融融》、《飞龙》、《潮风》、《泽畔》、《远天》
等，北大荒风情版画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90年代逐渐羽翼丰满的北大荒第三代版画家躬逢盛世，应该说具备了良好的艺术土壤。随
着改革的日益深化，版画家们的思想、观念、价值取向以及审美意识都出现新的变化，视野开
阔了，主体意识增强了，宽松的政治环境和浓厚的艺术氛围，商业化的竞争，引发了他们新的
创作欲望。北大荒第三代版画家大部分是转复官兵、老农垦的后代，在他们身上既存在着老农
垦艰苦朴实的血脉，又富于对新时代新生活的探索挖掘的精神。创作在广阔的思维空间中，以
平和的心态，寻觅绘画的独特语言，寻找自己的审美情趣，出现了一批具有厚实的文化底蕴和
超越历史时空轻松飘逸的版画作品。青年版画家郑子江是从基层连队里走出来的，他的版画作
品突破了第一代、第二代的模式，以一种崭新的面貌问世。他的套色版画《双丰》(获1997年
日本札幌国际版画双年展铜奖)，将抽象意识与具象意识融于一体，画面上红高粱处于似与不
似之间，不是对原物的再现，从夸张、渲染中，展现出一种超自然的聚结。青年版画家陈龙，
曾自费去中央美院进修，他的版画作品突出地表现自我，首创了版画中的“蓝色系列”，版画
《慕秋》、《故园的梦》就是他“蓝色系列”中的一部分。还有一位青年版画家张洪驯，其作
品独树一帜，画面充满装饰趣味，非理性的构图，错落的设色，变形的人物造型，起到了扑朔
迷离的艺术效果，套色版画《乡音》是其代表作。他曾说：“我不在乎表现什么，而是如何去
表现。”现在已经形成了由张洪驯、郑子江、刘春杰、陈龙、郭庆文、张泽新、姚兵等为核心
骨干的第三代创作群体。
北大荒版画走过了40年，正是由于一代一代的版画家代代相传，始终不渝的结果。他们在
继承的基础上不断拓新，勇于探索。虽然前期与后期北大荒版画的画风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但与画派的审美意识是谐调的、统一的，这是一个流派发展的客观规律。如果一个流派几十年
来一成不变，壁垒固守，这个流派就快接近消亡了。北大荒版画历经40年而不衰，是由于它在
长期创作实践进程中不断探索，推陈出新，才有旺盛的生命力。
北大荒版画40年不衰，经受住岁月洪流的冲刷，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由于黑龙江垦
区领导的远见卓识。1958年当大批转业官兵来垦区后，王震将军曾对当时农垦部宣教处的干部
说：“垦区有大批部队转业文艺工作者，作家、画家、演员都有，要组织起来，发挥他们的特
长，局里可以建立文工团，农场成立业余文工队，还可以办刊物，出画报。”
自50年代中期开始，黑龙江垦区各级领导大都是解放军转业的干部。他们在部队中长期受
到军旅文化的熏陶并继承了部队自红军时期起即重视文化艺术活动的优良传统，他们虽然不是
艺术家，但懂得艺术的规律和功能；他们虽然不是文化工作的领导人，却是党的政治工作者。
他们深深懂得支持和发展文化艺术工作是农垦事业的需要。前面说到的1958年牡丹江农垦局成
立的《北大荒画报》社，是北大荒版画的创作基地并逐渐形成了一个版画创作群体。这个群体
成员除了一部分转业来的美术工作者，还吸收了“反右”中被错划为“右派”下放农场劳动的
一些画家。这在当时“左”的思潮干扰下，领导能做出这样的决策，是需要胆量和勇气的。
1968年，生产建设兵团成立，是黑龙江垦区一个转折时期。兵团领导对已经取得相当成就
的北大荒版画极为重视，将下放劳动的版画家调至兵团团部，负责抓版画创作。同时于1971年
冬开始举办美术创作班，吸收基层爱好美术的知识青年20余人参加。此后每年都举办这种类型
的创作班。自1971年至1976年兵团撤销，共举办6期美术创作班，创作版画200余幅。现在在版
画创作上颇有建树的画家赵晓沫、王兰等都曾在兵团美术创作班学习过。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我国进入社会主义新时期，垦区的领导人几经更迭，不断变迁，
但重视文化艺术工作，发展繁荣版画创作的传统届届相传，始终不变。在经费相当困难的情况
下，农垦总局党委仍然拨出专款，支持北大荒文联美创室组织的版画创作活动，从基层抽调版
画爱好者来美创室进行版画创作。自1979年到1992年，美创室曾举办过多次美创班，培训版画
作者444人次。农垦是企业，企业是以发展生产，提高商品率，为市场提供产品为主要目的。
就在这种特定的环境中，农垦总局历届领导赵清景、王桂林、王锡禄、邓灿、申立国、孙勇才
等，高瞻远瞩，运筹策划，充分认识到现代企业需要文化艺术，没有文化艺术的企业是愚昧的
企业，发展企业文化，不仅是精神文明建设的需要，也是为了提高企业的综合素质。繁荣北大
荒版画创作，能使企业职工陶冶情操，提高审美情趣，振奋企业精神。基于这种主导思想，农
垦总局党委以高度的历史使命感、社会责任感，像经济部门抓重点工程与名牌产品那样，按精
神产品创作生产的规律抓版画创作，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多次支持垦区版画家出国交流、访
问、举办展览，出版画集，送青年美术骨干赴美院深造，并设立“北大荒文艺奖励基金”，以
鼓励优秀的版画作者。
1998年9月，在“纪念北大荒版画40周年的版画展”上，黑龙江农垦总局现任党委书记申
立国要求在培养北大荒版画队伍上，坚持采取专业与业余相结合的办法；要引导版画家深入生
活，反映生活，与生活贴得更近更紧，建立自己的“根据地”；还要研究怎样使艺术家行为、
领导行为、群众行为结合起来，进一步发展北大荒版画，推动精神文明建设。
农垦总局党委对北大荒版画的领导和重视，不仅是物质上的支持，而且着重于政治思想上
的领导，指明方向，落实措施，这是北大荒版画40年来青春常驻，画派常新的主要原因。
艺术的生命活力在于发展。北大荒版画正在迎接新世纪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