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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战北大荒

初战北大荒


       ·虞东海·

  抗美援朝胜利,反右斗争结束,国内进入和平建设时期。部队要精减,大批军官转业,战
士复员。1958年,十万转业官兵开赴祖国边疆,屯垦戍边。
  北碚步兵学校150多名干部,赴江津加人预一师,集体开赴北大荒,我是其中之一。4月7
日,我们从江津登上火车向北开去,大家身穿单衣,热得直冒汗。车出山海关,顿觉寒风刺骨,
赶紧穿上棉衣。到锦州吃早饭,狂风大作,风沙蔽日,饭菜上吹落了一层沙灰。到沈阳,乌云
恕卷西风,吹下了一场大雪。我们在黑龙江省汤原农场,也就是丁玲劳动的地方下车。4月28
日,王震部长给预一和预七两师转业军官作报告,在农场大礼堂门前,首先接见了北碚步校来
的全体转业官兵。部长来时,队长叫立正敬礼,部长问:“同志们好!”队里齐声回答:“首
长好!”随后问队长:“你们几位上尉军官?”答:“9名。”“大尉呢?”“3名”。“军士有
没有?”“4 名。”然后他问杨光琼:“你是小姑娘还是小媳妇?”杨不好意思回答,大家笑了,
队长代答:“是媳妇。”部长很朴素,呢制衣服和帽子都是旧的老式的,使人倍感亲切,也忘
了拘束。部长开始讲:“同志们!我听说你们来到北大荒,没有一个动摇的,情绪高昂,这很好,
说明你们坚决响应党和毛主席的号召,你们是榜样。现有一个队,队长带头闹,跑了,跟他跑
的有24个,你们说应不应该开除他的党籍?”大家响亮回答:“应该!”“对了,应该抓他回来,
开除他的党籍,强迫他劳动改造,把他们的队拆散,把他交给你们来批判斗争!”部长讲了约
十分钟,给我们以很大鼓舞。
  当时全国有710个国营农场,15亿亩可垦土地,1947年到1958年一共才开垦1800万亩,19
58到1959年计划开2000万亩,二、三两个五年计划如以开垦2亿亩计,亩产400斤,总产800亿
斤,这个数字就相当于1957年5亿农民向国家上缴的粮食。
  预一师的开垦地位于萝北县,紧靠俄罗斯。我们队则是在黑龙江边的兴东,是一个大屯子,
分场部和队部都暂住这里。5月26 日,我们一班首先进入离兴东南约十多华里的草地。一望无
边的草地,长着各种各样的鲜花,有知名的如野玫瑰、野芍药、杜鹃、百合、黄花菜等,不知
名的奇花异草,更是不可胜数,黄鹂杜鹃鸣叫,真是天然花园。再向南十多里,则是小兴安岭
尾部,小马哈河水碧清流淌,淙淙作响,小山俊俏,林树茂密,真是心旷神怡。我们首先是割
草砍树,搭起三角形小马架,草盖草铺,但没有门。这里狼、熊、野猪等野兽很多,晚上睡觉,
就把盆桶碗等放到门外,野兽来好听到响动;带来的两支步枪一支冲锋枪对着门外,枪上子弹,
来了好立即扣机。
  第二天全队上来,首先是盖房,解决住的问题,没有泥工木工,全凭干中学。碗口以上粗
的木料,要到十多里地的山上去砍伐,然后扛回来。道路是没有的,全靠自己走出来,脚底下
是高低不平的水草甸,肩上扛着一百多斤重的树干,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有的地方还有小树
丛阻拦。中午饭每人带两块包米面饼,两个咸萝卜,干啃,没有水喝。中午休息,用自己扛的
三棵树干,搁在沼泽地草厚处,人躺在上面,天上毒太阳晒,草墩蚂蚁爬,牛虻乱叮咬,因人
太累了,也顾不了许多了,照样睡得很香。6月1 E1我在日记中是这样记的:“今天我们班十
人,共伐和扛回树干108根,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但大家已是精疲力尽了,晚饭面条,平均每
人吃了一斤。扛木头的任务是一天来回3趟完成9根,光路程就达70多里。除了给队里扛,还要
给分场扛,一天两趟,路程120多里。”6月14 日下午下着大雨,130多斤重的木头经雨水淋得
更重,还有冰雹,打在头上脸上生痛,避也避不了,我在日记中写道:“笨重的木头压在肩上,
大雨夹冰雹打在头上,我们既不后悔,也不懊丧,是党给我们力量,前进,前进! 我们一定要
叫北大荒变样。”
  割草又是严峻的考验,大叶障和小叶障草一人多高,长得像人工种的一样整整齐齐,草丛
里的小咬密密麻麻,向人的头上脸上袭来,咬得脸和脖子红肿起块,痛痒难受,没有办法,只
好把绑腿布解下,一圈一圈缠在头上,只露两只眼睛,大家看了好笑,有的说是像战场下来的
重伤员,有人说像“沙特阿拉伯国王”。后来把药皂厚厚涂在脸上,效果果然好些,但讨厌的
小咬咬不到脸上却拼命向鼻子、嘴和眼睛里钻,也还是很难受的。割草开展竞赛,三人一组,
两人割一人捆,5月31日一上午我和另外两个同伴割了317捆。
  白天小咬逞凶,中午牛虻像战斗机一样向人袭来,晚上又大又密的蚊子乱叮乱咬,一天24
小时,没有一刻安宁。咬得人心神不定,急躁难耐,我们把这叫做是向我们进行的“联合兵种
作战”,“三位一体战术”、“疲劳战”。北大荒的蚊子和南方的不一样,个大,有黑的有黄
的花的,白天也咬人,而且叮在人身上赶也不走,除非把它打死,我们叫它是“不怕死的敢死
队”。有蚊帐也没有用,小咬比蚊帐眼小,照样钻在蚊帐里咬。特别是解大便最为难受了,裤
子一脱蹲下来,马上成群的蚊子小咬叮满一屁股,怎么办呢?大家创造一种速成法,即逼到非
拉不可时,准备好手纸,赶一下蚊子,裤子一脱即拉,一擦很快提起裤子,前后不到一分钟完
成,以减少叮咬之苦。
  扛二百斤甚至二百四五十斤的大木头,以作梁柱和加工木板之用,这是最艰苦困难的工作
了。十多里路,一下扛不回来,我们就采取接力的办法,每人扛200米,力气大的还好,力气
小的就苦了,拼着命也要完成这200米,有的压得尿血住院。我们的班长,这个曾在1947年上
海地下入党的党员,被木头压倒在地下口吐鲜血而住进了医院。我在6月27日的日记中记道:
“今天扛大木头,大腿两侧都擦破了,走一步擦一下,汗一浇感到痛得非常厉害,经医生检查,
说擦烂了,擦出了血,周围长了许多小疙瘩。医生说,不能再扛了,给队里说一下,调换一下
工种。结果,下午我只好和六班一起打土坯。”“6月28日,睛。今天指导员叫我继续和六班
一起,不要去扛木头,我坚决要求去,因为昨天陶端(群众)也说两腿间擦破了,自己感到是
一个党员,应该在困难面前起带头作用,再说因上了药也好多了。今天,大木头我扛了不少,
张勒说,‘眼镜’(指我,因戴着眼镜)还是行,扛了几棵重木头。王绍王月说,这棵(指重的)
等他来能扛走。结果还是我给扛走了。”
  8月29日,全队开职工大会,我们70多人,3个月共扛回木料5000多根,大的600 多根,割
草12万斤,建成宿舍58间,马篷7 间,厨房食堂6间,仓库8间,工篷1个,开荒310垧,种萝卜
1.9垧,大葱6亩,韭菜1亩。种的四季豆、南瓜等早已食用。这个成绩是惊人的,为此,分场
党委授予我们红旗单位。
  以后的任务除了准备过冬物资外,最主要的是要完成900垧地的清荒开荒任务。所谓“清
荒”,就是首先要把待垦地里的杂草杂树全部清理掉。具体做法是,先将地周围打一道隔火带,
约十几米宽,把里边树草除尽,然后在无风或微风的晴天,把待垦地上的草树烧光叫“烧荒”。
烧荒时必须有人看管,避免“跑荒”,即火烧出垦地之外,这是很危险的,因为北大荒的草地
是无边无际的,很容易引起森林大火。烧荒过后,把树干砍下,把树根刨出来,运回去做饭或
冬天取暖用。清荒刨树根,按现在来说,已是重体力劳动,但在那时,比扛木头还是好多了。
东北种菜,因土地面积广阔,种萝b白菜,一个人在前边拿一把锄头刨坑,跑一步刨一个,后
边一人下籽,扔一下,盖好土,脚一踩,速度很快,像小跑步那样。几千年腐殖质积压起来
的黑土地,真是肥得冒油,生荒地上长的萝卜,又大又甜,大的有八斤多重,十分喜人。开荒
则由拖拉机来完成。
  在兴东三队,未及过冬,10月我就调军川农场任生产队的支部书记去了。但初到北大荒的
这段经历终身难忘,正如队长桑霖亭在总结中说的:“同志们!我们在这个房屋里开会,觉得
很舒服,心里特别愉快,虽然桌子是一棵树墩子,凳子是一根木头,坐的屁股还有些痛,但是
还是很高兴,因为这房子是我们亲手盖的,桌凳是我们亲手做的,自己的劳动自己享受,所以
心情特别不一样。几个月前,我们还都是机关干部,住的和办公室是被称为‘共产主义工程’
的大楼,来往有小汽车,吃的鸡鸭鱼肉。今天,我们住的是草房,吃的是包米面大饼子,还要
艰苦劳动,但还是觉得现在好,心里踏实,心情愉快,这大概就是思想观念上的转变吧!”
  虽然我已远离北大荒,但初战荒原的经历已成为我一生中的重要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