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桥旧事
太平桥旧事
刘仁福
沿着宽敞美丽的南通大街下陡坡,向东南方向大约300米,有一座目前哈尔滨独一无二的
带有长廊的水泥桥,这就是太平桥。
现在你走在宽阔的桥面上,看着脚下清清的流水,听着离桥不远处钟楼那滴哒滴哒的钟声,
好像一首绝妙的音乐,伴随着河对岸喷泉广场和老年休闲广场人们的翩翩起舞,这地方几乎
就是人间仙境。然而在旧中国,太平桥却不堪回首。
旧日太平桥
据老人们讲,最早的哈尔滨版图上,根本没有太平桥,当然也没有太平区。那时的松花江,
江面宽阔,一眼望不到岸,大江就从老八夺(现哈烟厂)和滨江站穿过。太平区地势低洼,完
全是一片沼泽,芦苇丛生,野兽出没,马家沟河也完全融入这片沼泽之中。后来中东铁路开始
修建,加上松花江江心往北渐渐地露出了现在道外区的一片沙滩。中东铁路就选址在老八夺下
坎,建起了滨江火车站,与三棵树火车站(现东站)相通。这样这条铁路的路基就成了一条拦河
坝,把现在的太平区圈了起来。
太平区最早有居民的地方是靠近现在游乐园和工程大学大下坎的兴隆、永远和新乐三个地
方。由于中东铁路的建成,哈尔滨逐渐具有了都市的雏形,山东、河北、河南及全国各地的难
民纷纷涌入哈尔滨。他们无处居住,有的就在毛子坟(现游乐园)和日本大营(现工程大学)下坎
落脚。那时的这块地方,十分荒凉,满目的野草和坟地。时不时的有野兽出没。他们相中这地
方是因为这地方离市区和江沿都近,又有大片的滩地可以开垦。既可种地,也可打鱼,又可以
到市里去打零工。那时的哈尔滨比现在寒冷,所以这些关里逃荒人冬天御寒就成了大事。他们
也学东北人盖地窨子房:在地上挖个1米多深的坑当半截墙,墙的上半部分用当时到处都有的
塔头墩子(一种根系发达的草根,把土粘到一起)叠起来,就变成了一个能御寒的房子。渐渐的
这一地区的居民多了起来。但离他们不足百米的地方有条马家沟河,使人们的出行很不方便。
于是人们自发地在河里打木桩、架树条,就搭成一个只能供行人过的便桥,人们为图吉祥取名
“太平桥”,此后的太平区也因此桥而得名。后来太平桥附近的人口密度越来越大,住不下的
就往桥东扩展,这座桥也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几经修缮,就变成了能过马车(后来又能过汽
车)但就是摇摇晃晃的木板桥。“文化大革命”期间,不知哪位“文人”,把太平桥改成“东
风桥”,但人们就是不认同,“文化大革命”刚接近尾声,“东风桥”几个大字就被甩在河里,
顺水漂流而去了。
现在的太平桥四通八达,以太平桥为中心,向南走是红旗大街,向西走是雄伟壮观的道外
二十道街铁路跨线桥,向西南走是哈尔滨的文化一条街——南通大街。向东联接哈同公路,是
哈尔滨的东大门,昔日低秃的地窨子,甚至后来的棚户房早已不见,8层以上的高楼配着形状
各异的楼顶,在阳光下是那样的金碧辉煌。马路宽敞,商场林立,有家乐福、万聚园以及黎华
大市场等等。昔日太平桥的八杂市现在变成了带有音乐喷泉的休闲广场,破烂的永远街现在变
成了大片绿地,夜晚彩灯争辉,天真活泼的孩子们在怪石与凉亭间穿梭嬉戏。
在我有记忆时的太平桥,大部分已经变成了棚户区,地窨子已经很少了。狭窄的过道,是
居民自己动手用三合土砸的,只能过个手推车。就是在所谓的大街上,也只能并排跑开两辆汽
车。用方石铺成小街的两侧没有下水,下雨就成“水泥”路,经常是烂泥过腿,两侧两条顺水
沟、排水井的地面是用厚木板做成,每到冬季,木板上的积雪被来往行人不断地踩压,在木板
的表面就形成了很多大小不等的冰疙瘩,非常难走。记得我小时候的某年冬季,一位小脚老太
太走在冰疙瘩上不慎滑倒,后脑摔在冰疙瘩上,当场死亡。
水楼子
太平桥水楼子在东直路和黎华街的交口处,在太平桥乃至哈尔滨都是相当有名气的,原因
一是水楼子是太平桥最早的“楼房”;二是年头久远,历经沙俄的中东铁路时期和日本占领东
北时期。
据老人们讲,水楼子是沙俄修中东铁路时建的,占地面积大约80平方米,是圆形的炮楼子
式的建筑,全部建筑为俄式的2层(每层大约3.5—4米)楼,三层是大约1人高的女儿墙,女儿墙
上在各个不同方向留有类似“烽火台”一样的缺口。半地下室有一口深水井和两台水泵,很粗
很粗的水管子从地下室一直通到二楼的窗外,以供汽车或马车拉水用。俄国人修水楼子是两个
用途:一是供火车在滨江站加水用;二是为南岗一带俄国人防火用水。据说当时用水只准俄国
人用,别人无权动用。到了日本侵占东北时期,水楼子就变成了日本人专用,而且又多了个用
途,日本人在水楼上日夜有岗哨。当时的水楼子成了日本“北大营”的岗哨,日本人站在水楼
子上,太平桥所有的棚户都尽收眼底,向北可监视滨江站,并与日本兵营的炮楼子遥相呼应,
与“北大营”是三足鼎立之势。
解放后水楼子回到人民手中,也成了南岗、道外与太平临界地区以及太平地区的灭火的水
源地。人们会经常看到消防水车停在水楼子窗下,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
在往水车里加水。这就是这水楼子里的“住户”——李长兴家。
李长兴在家排行老二,哥哥叫李在兴,10岁丧父,那时哥哥16岁,姐姐12岁,随母亲从山
东掖县平里店一路讨饭来到哈尔滨。旧社会的哈尔滨穷人遍地,每到冬季,冻死街头者不计其
数。李长兴在母亲的带领下,白天要饭,晚上露宿街头,冬天蹲滨江站,初春或者入冬时节,
常常在水楼子外面晒太阳。1947年姐姐14岁,嫁给了比她大20多岁拉三轮的老齐。解放后老齐
被太平消防队雇去管水楼子,李长兴家也就搬到水楼子里边去住了。据李长兴后来讲,解放前,
他的大哥17岁被抓了劳工,据说是去了731,但后来此人就杳无音信。在我的记忆里,每到
清明或年节,老李太太总要在马路上烧纸,大哭一场。老二李长兴15岁被抓了壮丁,一年后在
长春被虏。由于他是要饭的出身,根红苗正,自己又积极申请加入解放军,所以他脱下国民党
军队服装就穿上了解放军服装,并随解放军从东北打到海南岛,在战场上立下了赫赫战功。但
他一天书也没念,据他自己讲,如果他有小学文化,也就去苏联学习了。全国解放后,李长兴
跟随高岗来到东北。他负责给去苏联学习的同志发放服装、学习用品及部分现金。也不知什么
原因(他自己后来从不提此事),他挪用了公款200元(当时叫200万元),不久被组织上查出来,
把他下了大狱,一蹲就是5年,出狱后被开除了公职,没办法又想起了哈尔滨的姐姐,已30多
岁的人了,还是孤身一人回到了哈尔滨。
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70多岁的老母亲仍然健在,母子相见抱头痛哭一场。当时的老李
太太都有点癔症了(傻了)。这么多年两个儿子自从离家以后,从没给家捎过一次信儿,在老人
的心里,两个儿子早就没了,她已经给他们烧了很多次纸了。忽然间二儿子又回来了,老李太
太百感交集,是又恨又爱,最后她拿起她那旧社会的“要饭棍”,挪着三寸金莲说:“走,儿
子,咱娘俩再去要饭去。”李长兴跪在地下说:“娘,你在姐姐家呆着吧!我去讨饭去……”
就这样,李长兴也住进了水楼子里。据说当时还需要组织批准。
水楼子当时在太平桥可是一等房子。室内虽然被间壁去一半供水专用,其余地方就是他们
的住房。但是特别让人不习惯的是,满室内没有一个直角,所有的墙都是圆的,窗子也特别小,
室内总是阴沉沉的,给人一种压抑、不舒服的感觉。
1967年,李长兴经人介绍,与松江电机厂的朝鲜族女工李香淑结婚了。李香淑也是个苦命
人,她几乎是孤儿,第一次与一朝鲜族青年结婚,后被抛弃。第二次又和李长兴结婚,李香淑
能歌善舞,她的歌唱得非常好,人长得漂亮,婚后对李长兴非常好,并生有两个男孩。说起来
还有个笑话:当李香淑生第一个小孩时,儿子又白又胖,上秤一称,8斤2两,就叫大八斤吧。
等一年后第二个儿子出生时,比第一个还大,好了也别称了,就叫二八斤吧。那段时间,李长
兴是幸福的,生活虽不富裕,但也算其乐融融。
1960年闹粮荒,李香淑看两个正需要营养的儿子整天饿的嗷嗷直叫,她的心都要碎了,她
一狠心,辞去了公职,举家去南韩给人家打工去了。
1964年的一天,李香淑突然领着两个孩子回来了,手里抱着骨灰盒:原来李长兴到南韩不
久,就去世了。据李香淑说,南韩的活是非常累的,加上李长兴长期营养不良,在给人家喂猪
的时候,突然昏倒,就再也没起来。
老李太太看到骨灰后,几次哭昏过去。她的哭声几乎惊动了所有太平桥兴隆街一片的人。
人们都在那掉泪,唉!这老李太太的命太苦了。李大娘于93岁高龄才无疾而终,晚上睡觉,第
二天没醒过来。
圈儿河
在太平桥西大约500米,东直路与道外二十道街跨线桥的东北相邻的地方,是一眼望不到
边的水塘和芦苇,旧社会这地方叫圈儿河,又叫“三不管”。解放后,松江电机厂从沈阳迁来
在圈儿河东南方向建厂,圈儿河也有了个响亮的名字,叫公益街。一直到现在。
旧中国,乃至建国初期,圈儿河是死亡的象征,就像现在人们开玩笑:某某病重,快上皇
山了一样,圈儿河是个令人生畏的地方。大概很久很久以前,哈尔滨所有处决或枪毙人都在圈
儿河,这里野狗遍地跑,老鹰满天飞,夹杂着犬吠和食腐动物的凄厉叫声,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据老人讲,解放前的太平桥是非常不“太平”的,其中有一部分人与相隔不远的“落马
湖”有联系,专杀白俄和日本人。有一部分则是纯粹的土匪绑票,抢劫经常发生。
听老人讲,在解放前兴隆二道街有一姓荣的6口之家,河北沧州人氏,是太平桥最早来的
那伙的其中之一。家中的大儿子叫荣启山,他比他父母晚来几年,到兴隆街时已快30岁,且没
成家。他为人和善,知书达理,经常不在家。后来荣启山被抓了起来,说是共产党,被处决于
圈儿河。
解放后,党和政府为维护社会治安和巩固胜利成果,大力打击反革命及土匪。其中被枪毙
的就有一个叫李殿军的。他解放前来到太平桥,住在马家沟河东,毗邻太平桥,20来岁的年轻
人,勤快、会来事,就被一位景氏师傅收为学徒,学编竹筐、竹凳等。学徒之初,李殿军规规
矩矩,景家也非常之喜欢他,但学徒一年多以后,李殿军就不辞而别了,去问李家,说是李殿
军吸上大烟,被家里赶了出去。从此他就消声灭迹了几年。忽然有一天夜里,景家都已入睡,
猛然间屋里闯进两个人,全拿匕首,进门要钱。景家也很穷,说没钱,两人就动手翻箱倒柜到
处找。这时景家师傅猛一抬头,忽然惊叫,李殿军,你抢你师傅家!李殿军一看被认了出来,
就凶相毕露回手一刀捅向了景师傅的喉咙,然后拿几件衣服仓皇逃跑。从此景师傅落下了终身
残疾,他喉管被割断一半,一直到死,这个窟窿一直陪伴着他。
李殿军于1950年被押赴刑场——圈儿河,枪毙他的这天,太平桥附近的人都去看热闹,我
当然也背着家里大人去了圈儿河。大约上午9时多,从道外方向开来了两辆敞篷车,其中一辆
拉着军人,另一辆拉着五花大绑的6个犯人。到了圈儿河以后,把犯人架到事先挖好的土坑旁
跪下,面朝东,土坑好像是在一堵土岗下边,几条野狗在那里吐着鲜红的舌头游荡。据说等枪
响人散去后,这群野狗就会争先恐后地俯冲下来抢喝死人的脑浆。
刑场上庄严肃穆,6名持枪的军人,个个手戴白手套,动作整齐划一,排成一排,立正站
在死囚们身后大约30米处,指挥者站在队伍旁边,一声预备令下,举起了右手,战士们几乎是
同时举起了枪,待指挥员右手一落放的号令一出,就听一声枪响,6名死囚几乎在同时趴到了
土坑里。然后解放军丢掉白手套,列成一队,整齐地跑步上车,飞驰而去。
就在李殿军被枪毙的下午,李家用驴车把尸体拉到了山东裔地,就是现在的双太电子城。
当初军工学院东南下坎直到现在的先锋路,叫王家店。那里有很多坟,都是祖籍山东死到哈尔
滨的人被埋在这里,所以又取名叫山东裔地。听说李家要给李殿军下葬,几个和我年龄差不多
的八九岁的小孩飞跑着来到山东裔地看热闹,我们看到用几块木板钉成的棺材用驴车拉着,后
边还跟几个送葬的人,但没有哭声,也没披麻戴孝,一切都很平淡。就在即将把棺材放到坑里
之前,李殿军的母亲非要最后看李殿军一眼,帮忙的人就把棺材盖移开。这时的我钻到最前面,
当棺材移开时,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他,一张白纸式的脸,从耳朵往后都是空的,好像就一张
脸皮,据说枪毙人都用“炸子儿”,是子弹把后脑炸掉的。真的和画上或唱戏里的鬼一样,真
吓死人了。回到家以后,我几宿睡不着觉,一闭上眼,那张白纸脸就浮现在眼前,甚至有时睡
梦中被惊醒。
“双盛”酒香
在东直路最西端与兴隆八道街交口处,有一处建造精美的木屋,有宽敞的前厅,有回廊雕
塑等,此建筑一直到1995年以后才随着兴隆街改造被拆除,现变成了马路。
这个木房就是在哈尔滨建筑较早的“双盛烧锅”。是位叫朱双的人在这里修建的,据说朱
双是河北沧州人,原是沧州富户,到哈尔滨做生意,就在太平桥修建了这个酒厂。
朱双人聪明,且深知商家的经营之道,“双盛”牌白酒很快在哈尔滨就小有名气,据说他
生产的酒都用上等高粱,用纯的松花江江心水。双盛酒厂与水楼子一道之隔,但从不使地下水,
而是用驴车走出大约5里地到道外十八道街江心拉水。由于他讲信誉,酒味纯正,所以生意
非常红火。
这一年的腊月三十,家家都忙着过年,准备接“财神”。而双盛酒厂却因顾客太多,酒供
不应求,年关夜还开足马力造酒。
拉水的是两个伙计,一个赶车的,一个装水的,装水的就在江岸等候。腊月的哈尔滨夜间
都在零下30多度,他俩在江上打冰窟窿打水,好容易装满一大桶拉走,一会儿冰窟窿就结一层
冰。为了防止冰窟窿“冻死”,他们在江边砍了些柳树条子放在冰窟窿里,等下次拉水车来,
一搅动柳条,冰块就碎了。
夜已经很深了,有的人家已经放爆竹吃年夜饭了,赶驴车的伙计奉掌柜的命令,又去大江
拉水。这时冰窟窿的冰已经冻得很厚了,他俩使大劲也拉不动柳条。没办法就又砍了粗柳树,
砸开冰去搅水。不想他俩用力一搅,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从十八道街直到头道街的江桥下冰全
部裂开,那气势如同巨蟒翻身,两个伙计吓得屁滚尿流,跑了回去。后来传说松花江江底有条
龙,在与人们生死与共,为松花江掌握着涨水和涸水。从此以后,双盛酒厂就专建个小庙宇,
供奉这条龙,直到解放后,人们仍可看到当年的景象,只是“文化大革命”“破四旧”,这座
“龙庙”才断了香火,不久被夷为平地。
茶艺社
伪满时期,在太平桥水楼子东南方向的马路对过,由姚锡久兴建了个茶艺社,整个建筑是
个红砖二楼的四合院,从南通大街往下看,你会惊奇地发现,水楼子、双盛烧锅、茶艺社正好
成三角形,而且很规矩,这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
伪满时期,哈尔滨的姚锡久可算是首富,现在松花江上的老江桥、道外南四道街的同记商
场等等都是姚锡久出资兴建的。解放后姚锡久很愿意与共产党合作,据说他还在政府部门任过
职。
伪满时期的太平桥已经是个人口非常密集的地方,而且人员混杂,各种手艺人几乎都集中
在太平桥居住,有卖艺的、杂耍的、摆地摊的、说书的、唱戏的。当时的姚锡久就看好了这块
风水宝地,他在太平桥名义上是修茶艺社,给说书的、唱戏的提供个场地,实际其主要目的是
建一座妓院和大烟馆、赌场。因为当时的太平桥是无家可归或初来哈尔滨的单身男女集聚的地
方,甚至卖人的、拐骗的都到这里。有这样的条件当然他不能放过,他在临东直路边盖起了二
层楼的四合院,靠马路这面的是一排楼(两栋),靠西面的是商店,靠东面的是说书场,靠南通
大街方向的厢房是茶馆和大烟馆,西厢房是账房和管家住的地方。靠东直路的两楼中间有大门,
门脸修建精美。从大门进院以后,抬眼望去是一趟很长的二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朱红
油漆粉刷的外楼梯和几乎是一个挨着一个的朱红的房门。每个红门旁都有一扇小窗,全楼格式
一样。
旧中国的太平桥茶艺社也算哈尔滨一景,除道外姚花巷,那是外国人开的妓院外,就属茶
艺社了。而且姚锡久当时在哈尔滨可谓赫赫有名,不说小地痞无赖不敢到茶艺社捣乱,就连警
察也不敢管,甚至去给茶艺社轮流值班。所以那时的茶艺社可算是热闹非凡,灯红酒绿,尤其
每到晚上几乎是通宵达旦,锣鼓声、小贩们叫卖声连成一片。然而最凄惨的是冬季,人们没什
么活可干,就在家里“猫冬”,那些单身的脚力们,一夏天拼死拼活挣点钱,一冬天都被茶艺
社榨干,有的还染上毒瘾。在茶艺社经常有逛妓院、抽大烟钱少或没钱的单身汉被打得鼻青脸
肿地赶了出来。所以每到冬季,在东直路的顺水沟板上,在太平桥两侧的马家沟岸边,经常有
被冻死的“路倒儿”,有时一宿竟有十几个人被冻死。而且每天都有马车把这些死尸拉走,据
说是丢到圈儿河去喂野狗和老鹰了。
茶艺社里的妓女又与其它妓院不同,这里的妓女流动性较大,真正的职业妓女没几个,大
部分是穷困的没有出路的女子,而且是有家有儿的,到茶艺社来挣些钱就走了,当时这叫“暗
娼”。但也有个别的职业妓女,如有一姓于的女人,其父抽大烟不知去向,其母重病将死,在
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她插“草标”自卖自身,其条件是为老母治病,死后埋葬。就这样她14岁
时来到了茶艺社,开始的一年她并没“接客”,而是端茶倒水,干些零活,15岁在老板娘的打
骂和威胁之下开始正式加入了妓女的行列,到19岁全国解放政府严令取缔了妓院和烟馆。她参
加了学习班半年后,政府要送她回老家安徽,她说家中已无人,况且老母又葬在哈尔滨,说什
么也不回去,清贫和孤独都不怕,只要有口饭吃,能活命就可以了。她也是万念俱灰,因为在
茶艺社的5年间,她饱尝了人间的辛酸,而且说不定被染上梅毒病,她说她想去“姑子庵”剃
发为尼,就这样,她被安排到离太平桥不远的姑子庙,与一老尼作伴。在姑子庵的几年间,于
氏女子是清静和顺心的,她每天除烧香和侍候老尼姑以外,就到附近的田里去劳作。周围的邻
居也帮忙,每年的收成也够吃,平时偶尔有点香火钱也可以买点生活用品甚至买点纸钱,到坟
上去给老母烧烧。
但好景不长,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姑子庵是“破四旧”的首要目标,这时的老尼
姑已经死去,空旷的尼姑庵只剩她一人和几尊佛像。我记着那座尼姑庵有个挺大的院落,前后
有两座大殿,虽说是平房,但都是青砖的墙,房上是小块绿瓦,因为年久失修,靠飞檐处已经
长出了几棵小榆树。但整个院落及室内卫生非常好,干净得很,院内虽然是黄土铺成,但好像
每天都洒水清扫。这时的于氏尼姑已经是30多岁的人了。“文化大革命”开始,她被首批戴上
高帽游街,在批斗会上让她说说在茶艺社那段经历,这正戳到她的伤心处,她几次绝食都不能
死。
半年后,红卫兵们又从“哑巴楼”那弄来个年轻和尚,这回可热闹了,姑子和和尚一起批
斗和游街。晚上也把他们关在一起,这样和尚和姑子又多了一项罪名,叫“通奸”。红卫兵为
了表现自己“破四旧”的成绩,就极力的用高压手段,逼迫姑子和和尚结婚。这时候太平的姑
子庵早已变成了太平三棵小学校,大殿里的佛像被砸碎,间壁成了一个个的教室。在这种情况
下,于氏女子没办法,同意与和尚结婚。婚后,他们就住在兴隆四道街我们的院里。后来才知
道她的男人姓潘,到太平建筑五工区上班,两人生活挺幸福,更可喜的是他们婚后生了两个儿
子,非常可爱,一家也算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