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蹄下的见闻
铁蹄下的见闻
楼芹
编者按:日军侵华,罪行累累。据官方统计,从1937年到1945年的8年里,在抗日战场牺
牲的和被日军屠杀的我国军民达2000多万人,伤者3500万人,占二战各参战国伤亡总数的40%;
另有流离失所的难民4200余万,给中国人民造成极大的灾难。魏壮修等同志的耳闻目睹和楼
芹同志青少年时期的亲历遭遇,仅仅是当年日军侵略中国所犯滔天罪行的沧海一粟,但也足以
警示我们勿忘国耻,振兴中华。值此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之际,刊登此文,以示纪念。
一、逃难
1941年春天,日本侵略军发动了第一次浙赣线战役。国民政府十多万钱塘江江防大军,一
触即溃,肖山、绍兴相继陷落,一队队战机隆隆地从头上掠过,人们开始紧张起来。4月18日,
局势突然变紧张,飞机不再是一掠而过,开始在头顶上盘旋,像在寻找目标,19日上午,学
校决定把学生疏散到山上的树林里,进行“野外教学”。当然,孩子们天性好玩,一进入树林,
就像小鸟儿回归自然,嘻嘻哈哈地玩开了,老师们又吹笛又呼喊,好不容易才把孩子拢到一
起,开始讲课。可是十有八九把心放飞了,哪能听进去。中午返校。各种谣传纷纷,有的说鬼
子已进了城,有的说鬼子从东阳那边撤回来,到了璜山……学校领导却严禁传闻,把传播谣言
的同学,都叫到办公室罚站,我也是其中的一个。上下课的钟声照常响着,老师们也像没魂似
的,转来转去,忘了进教室,晚饭以后,值周老师下令,让学生打好行李,个人只留换洗的衣
服和书本,其他什物都捆好,集中堆放到第一宿舍,并宣布,没有学校许可,任何人不得离校。
孩子们还是童心无邪,大家挤到第二宿舍楼下,我竟然在一张光板床上睡着了。大约晚上10
点左右,老师吹响紧急集合的笛子,日本鬼子确已进入县城,离校仅三十余里。县城周边的同
学一听就哭了,老师接着说:“县下各乡的同学已回不去了,学校也无法安排,只好各自找可
靠的同学家去暂避。”我就决定让石校焕随我去我家暂避,他家是十里牌的。这时,出门就能
看到北面一片通红的火光,达达达的机枪声,夹杂着轰轰的爆炸声不绝于耳。在一片哭喊声中,
我看到小章哥拿着扁担站在门口,他是专程来接我的,听说不让带行李什物,拽着我就走。
到家已近午夜,妈妈用咸鸡、腊肉、火腿一起焖的米饭已起锅,就让我们用饭。
饭后不久,小章哥又出去打听消息。约摸4点光景,天刚蒙蒙亮,小章哥就跌跌撞撞地进
家了,双手捂着脑袋,结结巴巴地说:快逃、快逃、鬼子来了。我刚摸到长塘路口,被一队鬼
子逮住,在脑门上揍了几下,就让我挑担子,走到永福寺跟前,我趁机扔下担子,从路沟里摸
了回来。这时,大伯过来,帮妈妈收拾了些什物,就让妈妈和我带着弟弟妹妹逃进毛家园。这
是一片周边十多里的冲积平原,不种水稻,有三层天然障碍物,第一层是高大的乌桕树,一般
高在10米上下,繁茂的树冠能遮一片天。第二层是桑树,有三米来高,叶子肥大,又挡住了一
层空间。第三层是树下密植的小麦,长有2尺来高,掩没了整片大地。加上各家地边密密的茶
丛。人进入后,或坐或躺,十步外难觅人影,确是战时避难的好地方。
以后便发生了一系列凄凉、悲怆、痛楚的事件。
二、暗无天日的一天
1941年4月21日,是我一生经历中最凄惨的一天,也是最暗无天日的一天。
这天清晨六点光景,一队日本兵打着太阳旗,从老龙头方向进入我村。一个穿便衣的汉奸
边走边喊着:我们是皇军,皇军大大的善良,良民们快快回家,不要害怕。他们喊着,径直的
穿村而过。可是,约摸过了两个多钟头,一支大队人马,从许村板桥方向过来,当着我们村边
大道散了开来,驻足休息了。这一下,各村都沸腾起来了,乒乒啪啪的枪声响作一片,鸡飞、
猪嚎、夹杂着女人慎历的惨叫……两个日本兵闯进我家,一个逮走我的伯父(晚间逃脱),一个
伸手就打我爷爷耳光,可怜我72岁高龄的爷爷哪受过这等大辱,可又无力反抗,搂在怀里的孙
儿其锵哇一声哭了,爷爷把孩子搂得更紧,并连连哄他别哭。这时,鬼子兵端着刺刀进入内室,
内室的床上躺着重病的小叔,吓得陪护的小婶赶紧跪地求饶,鬼子兵立即一手握枪,一手拽
着小婶上楼去了……这天下午,又传来大姑夫被日本兵枪杀的消息,可怜我大姑母子还躲在深
山里,全然不知,我们家被抢、被奸、被打、被杀、被抓的事都挨上了。
10时许,大烧杀开始了!两架飞机在毛家园上方低空盘旋,机翼几乎擦到乌桕树的树梢,
我趴在麦地里,一抬头就透过叶片的间隙,看到驾驶员的头像,几匹高头大马闯入边缘地带,
鬼子们胡乱地叫喊着,打了一阵枪,然后离去,就在这同一时刻,周边的浮塘村,前新屋、后
新屋、老祠堂、安二房、闸头、一摸黄、陈家、严家等十多个村庄同时起火,浓烟滚滚,烈焰
灼人,十多里内一片昏暗。人们都被这种从未见过的场面惊呆了,想救无门,欲哭无泪。无知
的童幼,被浓烟呛着啼哭了,妈妈狠着心捂住他的嘴,有的竟然捂死在妈妈的怀里,为的是保
护上千人的生命。
在噼噼啪啪,哗哗啦啦的烈火爆烈声和瓦砾倒塌声中,传出一大串狂热的军号声,敌人又
要开动了,他们统统是制造悲剧的罪人。
仅仅几个小时,这些山村变成了灰烬,一片凄凉。劫后余生的人们,从四面八方的隐避处
出来,面对断墙残壁,呛地嚎啕,人人都欲归无门,欲食无炊……天渐渐黑下来了,前来搭救
的乡亲老友带走了各自的亲朋好友,留下一片死寂的天地。
不幸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浮塘村有五位老人葬身火海,三个年轻人想从火中抢救点财
物,当场被日本兵击毙。木鱼山上躲着个国民党的散兵,早晨出来,在山下的池边洗脸,被日
本兵发现,就被一枪撩倒。胡家村一位村民,原躲在沙墩上的麦丛里,总觉得麦子太稀,会被
发现,看桑叶正茂,就想爬上树去躲藏,他刚一抬脚,还未跨上树杈,就被百米开外的日本兵
一枪了结。更为惨无人道的是:周村有位老太太,饲养着一头肥猪,一个鬼子兵闯了过来,见
了大肥猪就一把揪住尾巴,微微提起后脚,同时顺手一刀,劈下一大块后鞘。鬼子提着血淋淋
的鲜肉走了,猪还在嚎叫,并用前脚不停地刨地,老太太见了,当即吓得倒地身亡……
关于日本兵为什么要烧赵家宗祠,有过几种传说和推测,一种说法是:浮塘村地主赵继旺
的弟弟当过国民党军的炮兵营营长,在杭州湾战役中,他的炮打得又准又狠,打死过不少日本
兵,此举完全出于报复,有人还举例说:前一天,一支从杜家山、金田村过来的日本兵,当晚
在街亭镇驻宿,一个鬼子兵趁黑摸过江桥,来到江口村寻欢。闯进一家民宅,屋里小俩口正在
灯下说闲,猛然间见一鬼子进来,女的机灵,立马站起来挡住亮光,男子趁机离开,进了内室,
又顺手提一把劈柴的斧头,悄悄地上楼躲避,谁料这鬼子见了女人,失了人性,嘴里念念有
词,便七手八脚地抓弄女子,那女子一面抵挡,一面大叫着退进内室,跑上楼来,鬼子兵紧追
不舍,男子看着,怒火中烧,鬼子刚追上楼口,就照着鬼子的脑门劈上一斧,鬼子骨禄禄滚下
楼梯,倒地毙命。小俩口知道造成大事,紧闭前门,把尸体从后门拖出,埋人沙子地里,清理
现场后,逃进江边的柳茅丛中。也不知道鬼子们是否发现,一大早,日本兵就撤走了,走时却
在燕窝村烧掉了“楼氏宗祠”,因为江口村居民姓楼。当然,这些说法也不尽其然,因为房屋
被烧的并不都姓赵、姓楼、也有许多其他杂姓。
三、枫树头惨案
枫树头村离涅浦镇东郊五里,因村头有一棵三人合围的大枫树而得名。大枫树下一处平地,
摆着石锁、大刀等习武器物,说明村民有习武强身的好风气。夏日的夜晚,微风习习,树叶
沙沙作响,村民们汇集在大枫树下纳凉,畅谈家事、国事和各种传奇新闻,洋溢着民风民俗和
天伦之乐。
1942年春,日本鬼子又发动第二次浙赣战役,诸暨再次陷落,敌人攻下金华后,就驻足不
前,于是,我们都成了铁蹄下的“亡国奴”。这年我已考入涅浦中学,敌人占领后,学校解散。
4月25日,一支日本侵略军从新昌、剩县方向撤回诸暨,途经涅浦镇时,就在涅浦镇及周
边村庄驻宿,抢掠之类不言而喻。却说当晚有个日本军医,胆大妄为,竟然趁黑夜摸到五里开
外的枫树头村,闯进一家刚结婚的新婚夫妇的新房。这对新婚夫妻哪能忍受这等屈辱,奋起反
抗,当场打死这个狗头鬼子,并把尸体拖至后山,扔进红薯窖里。小夫妇俩趁着夜深人静,收
拾完现场后,便带着细软什物,连夜逃往深山里的亲朋家中。
次日凌晨,日本兵集队点名时,少了一位军医少佐,查找不到,寻访无影,知道出了事故,
便一面集合队伍,不声不响地出发,一面留派密探,查访底细。队伍出镇约摸十余里,到陶
姚村暂停,原来密探已知道内情,前来报告。老奸多谋的指挥官听完报告后,不动声色地带着
队伍走了。
27日拂晓,日本兵悄悄地包围了枫树头村。时值农忙季节,随着鸡鸣鸟唱,农民们就拔闩
启门,荷锄下田。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村头地边,早有荷枪实弹的日本兵把守,
村民出门一个,抓走一个,全部集中到大枫树下,然后,带走26名年龄20岁上下的青年。日本
兵押着26名捆着双手的青年男子,来到涅浦镇,关在翊中小学(现为诸暨四中)的一间教室里。
上午10时许,审讯开始了。日本兵押进一个青年,审判官不问姓名,直问你知道游击队吗?
可怜这些老实纯朴的农民,哪知道什么游击队,实实在在地回答“不知道”。再问,还说“
不知道”。于是,审判官说声走,日本兵使用一条毛巾朦住眼睛,往外推搡,行到门口的楼梯
跟前,早有两个端着刺刀的日本兵等着,推搡的一松手,两柄刺刀就捅进了胸膛。审判陆续进
行,楼梯下堆满了尸体,鲜血溅满走廊,流向操场……。
被捕的26名青年中,惟有一名周姓的青年得以虎口脱险。他有一身硬工夫,在关押室里,
他隐隐地听到低微的惨叫声,立即警觉起来。待到审问他时,他也平平常常地回答,待鬼子给
蒙眼睛时,他运足了气,走出几步,猛一紧肌肉,毛巾便脱落下来,他看得真切,说时迟,那
时快,他用双肘臂蹬倒押送者,又飞足踢倒两个端刀人,疾风般窜出校门,穿过操场,进入蚕
场一片密密的桑树林里,待鬼子们清醒过来时,他早已逃得不见影踪,只好胡乱地打一阵枪,
草草收场。
涅浦到枫树头村的道边,新添了二十多座新坟,我每次路过这儿,看到一堆新坟时,就感
到无限悲愤……不久,游击队真的出现了,第二年,陈蔡一带成了游击队的根据地,涅浦中学
也在陈蔡复课。可惜,我的家境不允许我继续上学了。再过一年,涅浦也成了游击队的范围,
并告诫驻屯街亭镇周村的鬼子们,不允许进入涅浦镇一步。鬼子的末日也渐渐临近。
四、“烧毛队”和金肖支队
诸暨沦陷后,广大农村地区,基本上处于无政府状态,各种各样的抗日游击队,弄得老百
姓莫衷一是。两三条枪十几个人也算队伍,他们根本不知道抗日为何意,而是鱼肉乡里,滥杀
无辜。老百姓把这种队伍叫:“烧毛队”。周村有个周成良,就收罗了几个无赖,打起了抗日
招牌。一天,有一队逃难的人,从肖山方向过来,被截住了,一翻行李、箱笼,有不少金银细
软,第二天就以汉奸为名,把这些百姓统统拉到“望家坞”活埋,共计男女老少18人,据说全
是用锄头一个个砸死的:有了这笔财富,周成良一下火了起来,队伍扩大到百十人。因他心狠
手毒,好多个三五条枪的队伍被他吃掉了。有了百多个人,几十条枪,自以为可成气候了,就
把队伍拉到枫桥一带,想不到这里是虎踞龙盘的四明山区,邪恶很快就被消灭,周成良死骨难
觅,乌合之众也如鸟兽散。除了这些“烧毛队”,也有许多牌子挺硬的队伍。诸如县大队,区
大队,沪杭警备队,以及属第三战区管辖的正规部队。这些队伍装备都齐全,虽无坦克重炮,
却都有机枪,六〇炮等武器,照理说,有这些装备,端掉个分散孤立的日本炮楼是不难的。但
很奇怪,他们之间好像都有密约,相安无事。当时周村有个炮楼,有十几个日本兵,十几个伪
军,再加一支伐木队,谈不上有什么战斗力。可是,我亲眼看见有一支国民党正规军(约一个
营)从我们村走过,并且过了胡家桥,就在炮楼的眼皮下经过,井水不犯河水,谁都没有开枪。
队伍过去了,没向我们要钱要粮,也就谢天谢地了。
惟有一支队伍,为人民称颂,这支队伍的官名叫“金肖支队”,人民群众称“小山泊”。
这“小山泊”是什么意思,很令人寻味,后来我慢慢捉摸,想到“水浒传”里的梁山好汉,以
梁山泊为依据,所以,这“小山泊”也是劫富济贫的梁山好汉吧!解放以后,,我读了许多中
国共产党的党史资料,才知道“皖南事变”后,周恩来同志曾秘密在浙江、安徽、江西三省活
动,整顿重组了江南抗日力量,以绍兴为中心的“四明山”游击区日益壮大,“金(华)肖(山)
支队”就是其中最活跃的队伍之一。这支由共产党领导的队伍,广为群众称颂,他们真正抗日
打鬼子,纪律严明,对人民秋毫无犯。特别是巧打鬼子的故事,几乎有口皆碑。二都白门(解
放后改称红门)有个日本据点,20多个鬼子、20多个伪军,当地老百姓每十天要送去十多挑柴
火。经过调查摸底,鬼子们对送柴的民工十分大意,做饭的也都是中国人,碰上开饭时,还让
送柴的民工们吃点剩菜剩饭。一天,十多个壮汉挑着劈柴来到据点,被接到厨房边上的库房,
一队队鬼子兵正迈步走进隔壁的食堂。鬼子们刚端起饭碗,还没拨进一口饭,20多支乌黑的枪
口对准了他们,喝令举起双手、不许动。有个头头想掏腰间的手枪,“砰”的一声就倒在地上。
游击队员们迅速腾出手来,进入武器库,扛了两挺机枪,卸下全部长枪的栓,押着几个日伪
军的头目撤走了,半路上又把头头们放了回来,严厉警告他们少做恶事。牌头镇附近有个据点,
设在村边的道口,平时村民出入都要从岗亭下经过。一天大清早,有两个看田水的农民,不
经意地吵起架来,先是口角,后是动武,我打你一掌,你推我一把,边打边推来到岗亭,鬼子
哨兵看得好笑,两个你扯我抓的农民,竟然做出让哨兵评理的样子,哨兵有点乐不可支了。可
是,就在这当儿,一个农民朝哨兵猛击一拳,打得他神志昏迷,另一个农民顺手卸下枪,两个
打架的人,背着枪,迅速转弯磨角地逃离现场,等鬼子清醒过来,早没了影儿。
这支队伍纪律十分严明,尖溪乡有个周仲浩,是我盘山小学时的同窗学友,比我大五六岁。
1943年,他的公开职务是尖溪乡乡长的秘书。这个乡长是两面派,当时诸暨城里的伪政府叫
他开会,他也去,设在陈蔡镇的国民政府开会,他也去。所以,他的秘书也有两个,另一个是
由白杜坞村的周祥祯。周仲浩是左派人物,主张积极抗日;周祥祯却代表地主利益,迎合乡长
八面玲珑。开始,两人各行其是,显然在会上有争议,平日能和睦相处。有一回,因田户和租
税的事,乡长责怪了周仲浩的父亲(都是同村叔伯)。促动了周仲浩的神经。这年6月间,乡长
从诸暨县参加伪政府的会议回来,坐着黄包车(人力车),在永福寺跟前,突然遭到枪手袭击,
当场毙命。事后调查结果,是周仲浩所为。当时,周仲浩已是中国共产党党员,并任当地游击
队长。这一事件,不仅是公报私仇,而且严重影响了党的统一战线政策。因此,党组织公开宣
布开除周仲浩党籍,撤销了一切党内外职务。周仲浩直到解放后,仍在务农。而此后我党的统
战工作,确实大大发展了,据说,解放前夕盘山小学校长陈兆寅先生,竟然带一批学生进入陈
蔡解放区。同时,也争取、教育,改造了许多支“烧毛队”,使他们改邪归正,走上人民民主
革命的道路。
五、滥伐林木,广征徭役
日本侵略者,在中国占领区掳掠财物,抢劫和破坏资源的行为,无不用其极,他们在东北
任意砍伐原始森林的同时,在关内占领区也乱砍滥伐,破坏仅有的森林资源。
周村据点,毫无战略战术意义,完全是为盗伐当地林木而设的,在这广袤的丘陵地带上,
有大片大片的坟场森林和阳宅森林。坟场森林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不是败落子弟,不动坟场
树木,且有各种祖例,如同至上的法规,族人谁也不敢违背。大都有千秋百代的历史,多为合
抱的参天大树,以松树为主。阳宅森林大都在村头宅尾,护卫着宅地的兴旺,大都是樟树或松
树,也有果木。我们庙前村的北面,原有二十多棵大樟树。这片林木,冬天挡住凛冽的北风,
增加了几分暖气,夏天又遮阴生凉,确实是休闲好地方。我们儿时常在树下捉蝴蝶,拾树枝、
捡树子,充满了童真和乐趣。就在1942—1944年间,全部被鬼子兵砍伐殆尽。
周村据点的日军头目,叫小虎五郎,老百姓称他小老虎,此人是“笑面虎”,在人面前,
从来不露凶相,他的人马带着一支30多人的伐木队,在周边十几里内转来转去,一片片的树林
被伐倒,去枝、截段,原木一截截倒在山坡上。南方水乡,道路狭窄,特别是山林地带,只有
曲曲弯弯的羊肠小道,不通车,也没有马。如何运出这些木材成了难题。当然也有人献策:用
人工抬运,把木头集积在山溪边上,趁春秋汛期,将木料推入溪中,让其自然漂流,进入江河
后,再联成木排,木排放到钱塘江口,再装轮船运出。这么多工序,全靠人力劳动。于是,就
大量征用徭役:开始是18~30岁的每丁10个工,随叫随到:因他们管辖的地域太小,人丁有限,
再说这里的女子,从来不参加地头劳动。于是扩大年龄,改为14—50岁。这一下,我也进入
徭役的圈子。幸好保长是我村的,给我隐瞒了年龄,才逃过一劫。
徭役十分艰苦,更有许多难测的事故,抬木头时,十几个人合扛,如有一人疏忽就有伤残
甚至生命的危险,再说鬼子们为了赶汛期,笑面虎派出成批凶狠的爪牙当监工,徭役们稍有怠
慢,就脚踢鞭抽。下水放排的徭役们就更苦了,监工们一见有木料搁浅,不管寒冬腊月,也不
管水深水浅,就让劳工们下水推动。好多年轻人因此病倒。在街亭河面上,常常被木料拥塞,
就让上百人水中作业,用铁丝铁峁编木排,有的当场冻僵晕倒,鬼子们仍然强迫快干。有的家
眷送来热菜热饭,也不让上岸享用,硬是等到完成工序才允许进食。凉饭进口,热泪外溢,苦
不堪言。而这成千上万米的上等木材,只充实了日本军阀们的腰包,中国老百姓无不恨之入骨。
另有两件事,使笑面虎的脸面十分难堪:一件是因为一匹军马。也许因为盗伐林木有功,
上司给周村据点配了一匹军马,这匹马性子特烈,据说谁也制服不了它。笑面虎却说什么马都
能制服。于是,他十分自信地上马了。不料这马先尥了个蹶子,再一个前立,又一扭腰,把笑
面虎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哪能服输,再次骑上马背,暴烈的马,野性发作了,一下冲出营门,
驮着笑面虎窜到铁丝网前,猛一腾跃,前蹄正好落在堑壕边沿,马失前蹄,人倒马翻,笑面虎
的一条腿负了伤。他养伤期间,马也无人管理,让它自由出入厩舍,几天以后,便成了野马,
自由出入营门,在野地里愿吃什么庄稼,就吃什么。附近村屯的居民,知道这马的传闻,便不
计较,用铁铲、锄头把它撵走了。可是这野马更野了,竟然几天不回营舍。有一天竟跑到“下
石岭”去了,当地居民一见这高头大马,以为日本兵来了,吓得纷纷进山躲避。笑面虎出院后
只好悄悄把马送走。
另一件事是他的副队长被打死。1944年农历三月初六,是街亭镇一年一度的庙会,一大早,
各种摊贩和周边的农民纷纷涌来,山下边一片沙滩地和尚志小学操场上,早已人山人海,小
街上更是熙熙攘攘。这天一大早,笑面虎让助手副队长带十多个伐木队员,去浮塘村收拾一个
伐木场。这家伙实在太猖狂了,竟然穿一身黑色便服,肩上斜扛着大枪,从我们村头过去。约
摸十点光景,他竟然来到了庙会会场。可是,他刚踏上中桥的桥堍,便有人猛一下抱住他的腰,
他想挣脱,但没等他明白怎么回事,“砰”的一声,子弹穿进他的太阳穴,便倒地淌着污血,
那条枪也“飞”了。会场上死了人,而且是日本副队长,就一下轰动起来。周村据点的日本
兵皇协军(伪军)全出动了。可是,他们在这成千上万人面前显得太渺小了,再说也摸不清这里
面有多少干将。只好装模做样地在桥头路口站岗查验。我在过桥时也挨鬼子用铁钳子捅了几下,
背上又挨了一下打。很快,鬼子们了解到杀人者是赵永泉和张长方,过去是“烧毛队”的队
员。不久,赵张先后被捉,赵在押解途中企图逃走,被当场击毙,张被捉后,在日本宪兵队受
了苦刑,因他不属主犯,也无其他恶行,有乡亲出面说情,被释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