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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棚情趣

口述历史

窝棚情趣


楼芹

我来北大荒的第一个点,是在汤原农场二队二区队,那是个十分优雅美丽的地方。从大局
看,她背靠兴安岭(北),脚踏松花江(南),是块风水宝地。从小处看,她介于解放河和格吉河
汇入松花江的滨江地区,北有人工开挖的大来河贯通。所以,按地理学的解释,这里四面环水,
该是小小的岛国,或者称之谓“东方威尼斯”。可惜,这里实在太小了,铁道兵8509部留守看
护“北大营”的官兵,在这里开垦了20垧地之后,剩下的只有若干边边角角的荒地。
这里唯一的建筑是:一座约20米长、3米宽的棚屋,四壁和顶盖全用铺板钉围,南向的两
扇门是两领草簾,白天卷起,自由出入,夜间放下,用以挡风。这样的建筑,用现代的标准说,
具备了透光通风良好的优势。我们八个“新兵”和十多个年轻的河南支边者挤在这一溜通铺
上。我们随带的箱子叠起来,隔了堵墙。第一个晚上入睡前,老彭头给我们每人分发了一把锋
快的镰刀,并诚恳地告诫说:“夜间起来遇上狼,千万别惊慌,就把镰刀拿在手上,要是狼向
你袭来了,就用镰刀撩它的脚干,狼是铁头麻干腿,脚干是最脆弱的地方。所以,睡觉时千万
把镰刀枕在床上。”这是我来北大荒后第一堂实习课。果然,有夜尿习惯的战友,夜间起来真
见到了几对绿莹莹的眼光。
人,不失为真正的高级动物,不仅能够适应任何环境,而且能够很快创造出新的生活方式。
我们就在窝棚里创造了许多为史学家忽视的情趣。
一、情书研考
我们这个棚盖下住的二十多条汉子,西边的十多个年轻支边,头几天对我们还有点敬畏,
毕竟都叫过“志愿军叔叔”。中间的几个老头都已年过半百,似乎过了时兴。唯独东头的八大
罗汉却在斑驳的月光照射下,高谈阔论,嘻嘻哈哈,满不在乎。有几次,老彭头发话“该休息
了,明天还得干活呢!”才像听了熄灯号似的,慢慢进入梦乡。
跟我并头搭邻的是小闵,一个倜傥潇洒的风流君子。他出生于豪门大宅,父亲是四川军阀
刘文辉属下的将级幕僚,解放时宣布起义。不久,奉召参加学习,却一去未归,下落不明。按
政策,他仍然属于起义将领的公子。因我的年龄跟他大哥相仿,他总叫我楼大哥,我也默认了
跟我三弟同龄的闵小弟。用不着桃园结义,我们之间是水到渠成,义重于山,情深似海。闵老
弟跟我这饱经风霜、深知世态炎凉的楼大哥不一样,他无忧无虑,也无畏无求。加之思维敏捷,
反应极快,所以人间只要有他存在,就能听到他的声音。当然,长夜漫谈也少不了闵老弟这
位角色。一天,闵老弟忽然沉默了。细问之下,才说“完了,完了”。再一细问,他从枕头下
掏出一封信来,“你看看吧,走了,不就完了!”他说。我曾听说过,他上次回老家,结识了
一位窈窕淑女,两人一见钟情,难舍难分。乃因假期太短,才恋恋相别。小闵返部队后,急忙
给她去信,未及等她回信,部队出发了,来到了北国荒野,他又去信如实相告。第一封回信出
了蹊跷,她在新疆某部的哥哥让她去新疆,要给她介绍个对象。这第二封信就告诉决定去新疆
看望哥哥。闵老弟就此得出结论:完了。我点上蜡烛,仔细看了一遍,又让闵老弟重读一遍。
然后,我给他指出三个要点。一是称呼“闵哥”,说明情感已进入兄妹相称了,难舍难弃也;
二是只说去新疆看看,这“看看”并无久留之意,何去何从,尚在抉择,这是她的自由,谁也
不能干预,这要看勇气;三是告知了新疆的通讯地址,说明门户开放,大有文章可做。结论是:
关键时刻,进则成,退必败,要有勇气,不能气馁。立即行动,速速去信。不久,新疆来信
了,三言两语,不即不离。我们再次研考,从字里行间找出缝隙,再进攻。经过几次反复,闵
老弟锐气不减,终使花绽玉现,不到一年,仙女天降,不远万里,从西域来到东北,就在解放
屯一家老乡的土坑上玉成好事。接着,年轻的支边们,恋情纷呈,请我代书作介,我都一一促
成。后来,我当“扫盲”教员,一大批来自山东的青年男女,都是我的学生,我因势利导,促
成姻缘的也有三四对,还为他们主持婚礼,皆大欢喜。
二、黄鼬有情
一天傍晚,我们几个饭后到松花江边散步。忽见一只母黄鼬带着一群小仔在紧贴水面的边
缘嬉耍,见了人影就惊慌地逃跑。可是,黄鼬逃跑时的特殊方式却引人发笑,母鼬在前引路,
小鼬一咬住妈妈的尾巴,小鼬二咬住一的尾巴,如此一只接一只地连成一条长长的线,犹如一
条小小的龙灯在舞动。我们正看得开心时,刘隆义眼疾手快,把随身带着作垫的麻袋像渔网似
地撒了过去,又紧跑两步向前一扑,竟然按住了最后面的两只小黄鼬。我们一齐动手,把小东
西捉住,装进麻袋,回到宿舍,又腾出一个纸箱,暂作小鼬安息之所。据老彭头说:这东西性
情温和,极容易喂养。我们决意把它们供养起来。第二天,老彭头为我们编一只柳条小笼,小
黄鼬便有了新居。
头一天,我们用剩饭喂它,并不对口。老彭又告知,它爱吃活食,青蛇、田鼠、小鸟是它
的食谱。于是,我们下田拔草的时候,就带着鼬笼,到了地头,首先捉几只青蛙放进笼里,让
它们饱餐一顿。中间休息时再添食,下班时又捉几只青蛙备用。我还利用假日,背着鸟枪到柳
条丛中去打小鸟,为小黄鼬调剂口味,增加食欲。由于饲养得法,饲料充足,小东西长得很快,
而且很通人性,我们把手指伸进笼去,它眨动着乌黑的小眼,先用鼻子嗅嗅,然后用舌头轻
轻地舔舔,或者用红嫩的小瓜拍打几下,表示亲热。十多天以后,我们就在一片空地上打开笼
子,放它们出来自由活动,它们也十分自觉,出了笼子,先抬头看看四周,然后围着笼子相互
追逐一阵,又进了笼子,我们再闭上笼盖。这小东西确实给我们增加了许多生活情趣。进入夏
天,雨水多了,棚窝实在无法居留,我们先后搬回北大营住宿,每天早出晚归,但来回多忙多
累,也没忘记带上鼬笼。一个周六的下午,队里开会研究基建的事,我们早早下班了,却都没
有想到带上鼬笼。星期天,除了喂牛的,更没一个去看管,小鼬饿急了,终于咬破了小笼,自
己去觅食谋生。星期一上班时,我们见小鼬又回来了,但当时并无食物可供,待下班捉了青蛙
回来,小鼬又不见了。从此再没见面,那时,它们都长到一尺来长,也应该自食其力了,只是
情感上有些惋惜。
三、鸭宴和鱼宴
在窝棚生活中,两次天赋的宴情是永世难忘的。北大荒真是富饶美丽,当务农为业的农工,
也能不意间享受到天赋的美味。比如割麦子时,麦地里跳出一头小鹿,经割麦的农工们一阵
围捕,几声吆喝,这胆小如鼠的小东西竟然束手被擒。于是,食堂里有了野鹿的美味。我们种
水稻的,这种天赋的美食似乎更多些。比如,我们在田埂上走动,常常掠飞几只野鸭,走近飞
鸭的窝点,便是一窝白生生的蛋,一窝十几个,足够美餐一顿。在稻田拔草的时候,竟然踩到
一只大王八(足鱼、潭鱼、鳖),带着泥水挖出来,其背盖如盆,足有三斤来重,也是美餐鲜味。
水稻成熟的时候,我们又获取了两次特大的赐予。一个星期日的早晨,大多数同志休息,
我和河南青年小关去看地,带着镰刀,在割田埂草的同时,也把高出水稻的稗子割去。突然听
到“啪”的一声,一只野鸭惊飞了,可是,它的羽毛尚未丰满,只扑楞了几下翅膀就落下来了,
我俩急速追上,捉住了。刚捉到一只,另一只鸭子又飞起来了,照样成了俘虏。我们一人提
着一只,不意间第三只第四只又扑楞起来。我们急中生智,立即用镰刀割下鸭头,扔在田埂上,
继续捕捉,捉到一只杀一只。最后收集战利口,共计十一只。大自然的造化,本来这些鸭儿,
再有个把月,羽毛丰满了,霜冻也随之来临,它们便可远走高飞,从北向南,完成一次历史
性的旅行。可惜呀,现在成釜中餐了。晚餐桌上多了一盆野味。
北大荒的天真识时务,水稻熟了,日照也短了,五点半下班收工,天已朦朦昏暗了。一下
班,路过水管站,沿着大米河行进。在路过一片残存的水坑时,忽听有“扑哧、扑哧”的声音,
我马上意识到可能有鱼,便站住了脚。几个四川老哥伴同我站定。我们真是不约而同了,大
家决定下水试探一下。水不深,才三十来公分,坑也不大,不过四五十平方。可是当我们趟出
两步时,水面就像开了锅,鱼儿一个劲往脚上撞,一伸手便捉住一条,是三四指宽的鲫瓜子。
再一摸,又是一条。我赶紧把蚊帽脱下,暂当鱼箩。一溜摸去,再回头摸时,鱼儿全进了刚留
下的足迹里,有时一手能捉两条。我在老家经常捉鱼,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厚实的鱼池,真高兴
极了,忘了饥饿、忘了夜深,除了捉鱼的鱼趣,几乎什么都忘了……蚊子帽装满了,人也累了,
鱼也少了,大家一商量,结束战斗,此时已过了九点。
第二天,江水煮江鱼,加上一把盐,每人一大碗。这鱼儿的美味呀,真是任何高级厨师也
难以调配!
秋季,农场决定在我们这里建队,动手建造拉哈辫和干打垒的新房,严冬来临时,就告别
了窝棚。后来二战荒原时有了帐篷,三战荒原时更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了。窝棚生活永远地
“拜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