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十万穿军衣的“移民”中间,连、排干部,有文化的占大多数。难怪有人说:1958年对北大荒来说,是尉官们的世界。他们按照各自的特殊道路来到北大荒,有热烈响应,也有含泪北上……
二 十万穿军衣的“移民”中间,连、排干部,有文化的占大多数。难怪有人说:1958年对北大荒来说,是尉官们的世界。他们按照各自的特殊道路来到北大荒,有热烈响应,也有含泪北上……
在我案前放着一份当年铁道兵农垦局转业官兵报到登记表,上面排列了近400个遍及各军
种、兵种、各大军区的军事单位,并一一注明了转业军人来密山县的报到日期、分配去向和
具体人数。八五四农场接收了转业官兵3460人,其中军官1696名;少校1名,大尉4名,上尉
108名,中尉320名,少尉1225名,准尉235名。庆丰农场接收转业官兵4255人,其中校官4人
,尉官2782人。友谊农场接收转业官兵2321 名,其中少尉以上军官1495人(少校3名)……为
了节省篇幅,作者不一一列举了。
北大荒真是尉官们的世界!这块古老、僻远、荒漠的土地,像暴发户,一下子接纳了如此
众多有文化、有专长的年轻“移民”。
他们大都在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和建国初期参军,满怀着对党的崇敬,以及对人民
革命事业的献身精神,有的离家出走,投笔从戎,有的跟随大军南下,有的响应抗美援朝,
跨过了鸭绿江,一齐投向人民军队这个大熔炉里来了。年龄大都在20岁上下到30岁之间,经
过战争考验和现代化军事训练,从海陆空军,到炮兵、装甲兵、雷达兵、防化学兵,军医、
翻译,从营、连、排长,到参谋、助理员,真是行行俱全。有的参军前就是大学生:交大、
同济、清华、北大、复旦、浙大、武大、川大、南开……几乎囊括了全国各省市的名牌大学
,遍及理科、工科、文科等各院系,就是缺少学农的。仅军事翻译人员共1000多名,包括英
文、俄文、法文、西班牙文、拉丁文、缅文……他(她)们不仅脱下军装,而且改行“向地球
开战”了。
1958年,正是我国实行军衔制的第五个年头,也是我军走向国防现代化、军队正规化的
关键年,这批尉官们正要为军队作一番贡献,却被动员来开发北大荒了。
这里有一份当年动员开发北大荒的座谈记录,座谈者都是尉官,他们的发言反映了这个
历史事件的各种个人因素:
“五营学员(上甘岭战役的功臣):我要求到北大荒,我负过伤,三等残废,留在部队不
合适,种过地。只要一声令下,照样雄赳赳、气昂昂,打起背包就出发,脱了军装也要干革
命,放下枪杆拿起锄头。我从小在四川山沟里放过牛,种过包谷——只是昨天接到电报,不
回老家对象就要不干了,不干拉倒,我不难受(说到这里,他流了泪)。我要争取在垦荒中再
立几个功,对得起军校的培养,不辜负党的教育。
“训练部教官:我从小参军,经历过几十次大小战斗的考验,受到党的长期培养。由于
嘴贱,我在整风学习中犯了言论错误。这次批准我去北大荒,是给我一个考验的机会,也是
对我的最大关怀。
“政治教员:我过去一直背着家庭出身的包袱,只想到知识分子要长期改造,脱胎换骨
,思想不开朗。看了郭老的诗,心里像爆炸了一颗原子弹,为什么光想到改造思想,而不想
到要改造大自然呢?……”
十万穿军衣的“移民”,就是这样一个个按照各自的特殊道路、不同方式来北大荒的。
有的热烈响应,有的被迫北上。有的带头报名,有的含泪离队……
他姓邹,年过半百,身材敦实,原是河南商邱预备第六师的少尉无线电排长,至今珍藏
着当年响应开发北大荒号召的保证书。从1958年3月9日到28日,短短20天时间,他给后来成
为他妻子的浙江姑娘写了9封充满激情的信:
“告诉你一个绝好的消息,我们听了师首长关于今后任务的报告,四月上旬我们就要集
体转业到黑龙江省虎林县一带,那儿是一片处女地(人称“北大荒”),我们就在那儿建设国
营农场,请你务必详细看一下随信寄去的《解放军报》……
“今天早上6点钟,我们抬着一幅很大的决心书,手拿五色缤纷的小旗,敲锣打鼓地走向
师部,向师党委报喜。举行仪式时,我们高呼口号,坚决响应号召去开发北大荒。会上,师
首长还宣读了我交给团党委的保证书,号召全师同志向我学习。激动、欢乐的场面,使我心
中的热血沸腾不止。我恨不得立刻把自己化为千里驹,向北大荒奔驰……”
他姓桂,如今年已花甲,满头银发,当年是武汉军区防空学校的一名上尉雷达军官,他
用浓重的上海口音对我说:
“我出生在国民党官僚家庭。1949年,我正在上海交通大学学习,当时解放军已经解放
南京,临近上海,我的家庭成员都离开上海去台湾了。临行前,父母劝我跟他们一起走。我
已接受上海地下党同志的教育,看清了国民党腐败和历史发展的趋势,便毅然决然地留在上
海了。
“1950年2月,美制蒋机轰炸了上海,造成了停电停产的局面。当时,人民防空部队还没
建立,陈毅市长就写了一张条子,让交大电机系四年级20多名同学提前毕业,作为第一支防
空部队的成员,参加保卫大上海领空的战斗。就这样,我参了军。我们从黄浦江里把日本鬼
子扔弃的一台破雷达打捞上来。经过昼夜抢修、组装,架在上海大厦顶上。这是新中国第一
台军用雷达,蒋介石飞机在舟山群岛起飞,它就看到了。蒋机再也不敢偷袭上海了……我们
受到了防空部队领导机关的表扬。
“然而,像我这样家庭出身和复杂社会关系的人,是必然倍受磨难的。不久,领导上把
我从前线部队调到防空学校。我刻苦钻研,在雷达教学和科研上作出了成绩,受到通报表扬
和奖励。抗美援朝,我几次申请报名参加志愿军,那是雷达实战锻炼的好机会;可始终没让
我去。组织上又把我调到内地的防空学校当雷达教员,我又多次立功受奖。1958 年,部队动
员上山下乡、开发北大荒,我写了申请的大字报,很快就被批准了。我真舍不得离开部队,
真舍不得离开心爱的雷达专业呵。但,我知道我是‘脑门上写字的人’,迟早要转业的。就
这样,我同正热恋着的一个姑娘分了手,来到了北大荒……”
他姓甲,原是广州军区机要处的中尉军官,如今脸容显得苍老,平静的语调中透出酸楚
:
“整整30年了,有多少话要说呀?!记得1956年4月,我乘坐京广线的特快列车,平生第
一次来到首都。‘五一’那天,我兴奋地换上便衣,加入中共中央机关队伍,作为手执红旗
的仪仗队员,在天安门前见到了毛主席。晚上,观看了令人心花怒放的节日焰火。同样使我
难忘的是在阜城门外甘家口办的一个部队学习班上,推广了我总结的关于机要工作的‘循环
记字法’。不久,我的军衔被晋升为中尉。
“谁料1957年整风时我给军区机要处提出的改进领导工作的‘八条意见’,被当作‘毒
草’批判了半个月。这样,曾被誉为‘中南机要战线上的一面红旗’的我,算是被打倒了。
1958年春天,部队动员上山下乡,我要求到北大荒的大字报申请被批准了。我怀着激动的心
情和一大串问号,痛苦地交出了我悉心探索的一包研究资料,与我曾经为之终身奋斗的这一
特殊专业,随着北上军用列车徐徐开动,依依惜别了……”
30年来,我结识了这样的战友不计其数,从他(她)们各自不同的曲折经历中,逐步了解
十万大军开发北大荒这个伟大历史背景下如此众多而复杂的个人命运。如此复杂的群体,如
此巨大的转变,如此惊人的奉献和牺牲,如此高代价的移民开垦和高速度的大进军,已经不
能用简单的言辞和正规的史书来表达了。
历史不应该“空白”,也不能“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