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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5万多平方公里的荒原面积,人均住房面积却是最小。他们过着近似“原始共产主义”的

四 5万多平方公里的荒原面积,人均住房面积却是最小。他们过着近似“原始共产主义”的


生活,承担了超体力的繁重劳动,其中有些人是在沉重的政治包袱下度过的,这在中国移民
史上应当纪录在案。
他姓武,随着一支300多名转业军人进入宝清县长林岛的一个尉官,如今已经离休,他那
布满老人斑的脸上露出沉思的微笑,这笑一瞬即逝,与其说是微笑,不如说是苦笑,他说:
“我们到了长林岛,搓着手,跺着脚,又匆匆地卸下了行李。汽车马上往回开了,司机
说,岛子周围水面的冰即将化裂,不马上返回就出不去了。我们挥手送走了汽车,赶忙安自
己的‘家’——300多人编成三个农业生产队和一个基建队。按照新编制,各人携带着自己的
行李,到指定的土屋草房里去。这些土屋草房是早年来的铁道兵战士临时盖的,他们去年还
在岛上开了荒地……
“安家十分简单、迅速,没用上半个小时。我们按班、排顺序,各自把行李安置在树枝
、干草铺成的地铺上。每人占50公分位置,这是事先用尺子量好的。箱子和用具放在自己铺
位靠墙的端,也有两个人的箱子摞在一起的……”
他姓晁,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转业来的,如今满头白发,冷漠的脸上,紧闭着一张阔阔
的大嘴,看来他讲的话要比心里想的要少,他回忆起当年进点情况时说:
“我们找了一间破烂不堪、满是烟灰的小茅棚,做了些应急的维修,把露天透光的地方
堵上了,以避风寒。据说这是一个朝鲜族渔民在七里沁河打渔时的住所,最多不过15平方米
。我们竟在这小棚里住下了26个人。更难设想的是,其中还有两名女同志,我们专门为她俩
间隔了一块小天地……茅屋中间那点空地还支着两口烧饭做菜的锅。临时搭起炉灶,做饭取
暖,一式两用。
“劳动归来,人和烟塞满了屋子。大家充分利用这个烟熏火燎但又温暖的空间,铺上躺
着,铺边坐着,地上蹲着,炉边围着。晚上睡觉,大家都要侧着身子才能挤下。轮流分工的
两个同志在烧饭做菜。冰雪和汗水浸透了的棉靴、袜子、鞋垫,都搭在炉灶边烘烤。地盘小
,放不下,有的索性搭在锅沿上。锅内锅外都在蒸发着水气,饭香和汗臭混杂在一起……”
他姓赵,原是一名空军少尉飞行员,祖辈三代要饭,西北地区少数入选飞行员中的一个
,由于贴了一张支持伙伴的大字报——他不同意领导对精简下来的飞行员的冷淡态度,而被
刷下来了,如今绽开满是皱纹的脸,像一个老小孩,乐呵呵地对我说:
“我们从4月16日到19日,走了整整3天。到了八五○农场三分场四队,一看啥也没有,
只有几栋破草房。两百来人中间,有夫妻双双转业的,有带家属的;还有少数带孩子的。当
时,夫妻一对一双地安排在一个通铺上睡。天很冷,但是得挂蚊帐,一个蚊帐里睡一对。还
有讲究:这边男的挨着那边男的,女的挨着女的,以免发生误会。单身男女也睡在一条通铺
上,按照年龄大小,男的从东往西排,女的从西往东排。我当时年纪最小,就挨着一个老大
姐睡。现在回想起来,单身男女挨在一起睡,实在可笑。当时,草棚透风,土墙挂霜,冻得
我啥想法也没有……”
北大荒真大,北大荒也真小。当年,它创造了全国人均居住面积最低的水平,也创造了
“男女混居”、“多户共居一室”的奇迹!江滨农场当年一间不足20平方米的草房,曾同时住
过四对新婚夫妇,被人们传为“四喜临门”和“集体洞房”的佳话。但由于住房而引起的悲
剧还是发生了。八五四农场四分场一队,有一栋半卧地的草棚子,半夜烤火不慎,发生了火
灾。转业军人没有经验,为了保暖,地窖门留得很小。结果,人们被烟呛醒,摸不着门,互
相拥挤,当场烧死5人,烧伤8人。二分场六队,荒原上熊和狼很多,常在夜里到草棚外拆棚
吼叫。为了保卫转业军人和家属们的安全,夜里组织人值班打更。一天夜里,一位转业军官
的爱人到草棚外解手,打更人误认为是狼,黑暗中将其击毙……
1958年北大荒的春天,对十万转业官兵来说,是严峻的,艰难的,也是残酷的。这批穿
军衣的“移民”进入荒原,就多路出击!从生活到生产,从盖房到修路到开荒播种。像野战军
作战,进入阵地就立即挖掘防御工事,投入战斗。
济南军区后勤部转业军官300多人分配到八五三农场分场,头一项任务是去一分场二队背
粮、背盐。春天开化,车马不通。每人用一条长裤,裤腿用绳一扎,装上大米,套在脖子上
。每人四五十斤,涉水过河,来回140多里地。
八五四农场转业官兵,因新建点东大岗处于沼泽包围之中,为了解决原粮加工,专门组
织一支青年突击队,从三分场抬回石磨,8人抬一扇磨,涉水几十里,硬是把石磨抬回东大岗

八五六农场转业官兵因农机具严重不足,就用人拉犁杖、人拉圆盘耙和播种机,进行翻
整地和播种。有的地块,干脆动员人们用锹翻地。四分场500多亩水稻田,就是一锹一锹翻出
来的。
八五二农场下放官兵为了抢播大豆,他们肩挎背包,装上豆种,手拿捅棍,顶星星下地
,望落日回家,晌午吃在地头。27000亩豆地全是人工点播。
牡丹江垦区有4000名转业官兵,从密山下火车就直接进军云山水库工地,在东西两大工
区搭起大小马架1000余座,扎下施工大军营盘,开始了抢修“北大荒人工湖”的战斗。
近1000名转业官兵踏上荒原,就投入抢修密山到虎林的铁路线,全线100多公里,砸石碴
,修路基,铺枕木,架铁轨……当时的口号:苦战40天,打通密虎线!
她姓胡,原总后勤部中尉女军医,如今一点也没有高级科技人员的派头,活像北大荒老
大娘,在她那饱经风霜的瘦黄脸上,找不出一丝当年江南小姐那种娇生惯养的影子,留一头
斑白短头,她说:
“当时转业军人的劳动强度是很大的,几乎没有什么节假日,每天纯作业时间,都在10
小时以上,还提出‘轻伤不下火线,小病坚持战斗’的口号。尽管这样,送我们这个新建医
院来的病号真不少,而且送来的都是重病号。原因挺简单:一是转业官兵中有的本来有病,
匆忙转业,来到天寒地冻的北大荒,病就加重了。二是本来身体挺棒的转业军人,在这场超
体力劳动、气候恶劣、营养极差的条件下得了各种地方病。我原来在部队门诊当大夫,能接
触到这样大量而多种病症的病号,确是一个锻炼的好机会。当我了解到他(她)们的各种病因
和症状,想到医院严重缺药,内心不由得一阵阵紧缩……
“记得有一天,内科病号送来一个女病号,长得满漂亮,20岁出头的年龄,说话甜甜的
。送她入院的是一位年轻的转业军官,长着一脸麻子,但心肠特好。两口子都是修筑密虎线
的,女的是砸石工人。在连续苦战的工地上,她突然发现眼睛看不见东西了,每当她举起砸
石的铁锤,一砸就砸到自己手背上。我看她那红肿、血渍斑斑的手背,忍不住落下泪来。经
过全身检查,原来是眼底出血,高血压,严重的肾炎。这在大城市医院,满可以对症下药,
经过治疗,康复出院的。可是,在当时的北大荒……难哪!
“一天天过去了,药物始终跟不上去,这位砸石女工的病情逐渐加重。原来漂亮、白净
的脸蛋开始浮肿、变青,渐渐地脱相了。她还是甜声甜气地安慰丈夫不要着急,说她会好起
来的……我走出病房,这位转业军官就尾随着我,一个劲儿地央求我治好他妻子的病,还絮
絮叨叨地给我介绍了他俩的恋爱经过。原来他俩婚前未见过面,经过双方通信,交换了照片
,才建立的感情。年轻军官那热情洋溢的情书和他那佩戴少尉肩章的照片,促成这位漂亮姑
娘答应跟他结婚了……他呜咽地对我说:‘当初,她来部队跟我结婚,见了我的长相,并不
嫌弃……我要是不下放,她就不会到北大荒来,就得不了这种病……多怨我呀,大夫,你一
定要治好她的病……’
“不多久,年轻媳妇去世了。这位少尉军官像大孩子似地嚎啕大哭,守看妻子的遗体,
一边哭一边捶打自己的胸脯,从病房一直送到停尸间……医护人员见了,都伤心地掉泪。安
葬年轻媳妇时,这位转业军官摘下了手上的‘奥米茄’手表,让它随心爱的妻子下葬了……

至今,这批穿军衣的“移民”谈到当年进军荒原的情景,仍然激动万分,思绪汹涌。在
进军荒原的当年,他们就失去了好多战友:有的因抢运油料,在泅水推运油桶的激流里被淹
没;有的因抢救家属妇女,被黑瞎子的大掌拍碎脑壳;有的因过分劳累,在麦秸垛里沉睡而
被机车辗死;也有的因修建大桥,长期泡在水里得了严重妇女病等迸发症而牺牲……“出师
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十万大军开发北大荒的历史,是一部用汗水、泪水和血水写下的历史。这是一次从军官
到移民、从城市到荒原、从部队和平生活到超体力劳动的“大落差”。它带来的震荡是多方
面的,从政治到经济,从家庭到个人,从行动到心理……都经历了难以想象的震荡。
确切地说,过着近似穴居人的生活,干着超负荷的体力劳动,以及单调、枯燥的原野生
活,对十万穿军衣的移民,算不上真正的震荡。他(她)们本来就热爱生活,不乏乐趣,并富
于创造。跨进亲手盖的拥挤不堪的马架草棚,他们称之为:咱们的“北京饭店”、“国际宾
馆”。吃着用盐水渍就的大渣子饭,他们大谈特谈北京的全聚德、上海的大三元和杭州的楼
外楼。尽管他们中的多数没有干过如此繁重的体力劳动;但,他们却从各种各样的活计中创
造出来新奇和乐趣来。面对甩手无边的宁静的荒野,他们用自己的歌声、琴声和粗+犷的吼
声来充实它。有的甚至赶一二十里夜路,去邻近城镇的文化宫参加难得的舞会,或者进小馆
饱餐一顿大米饭和摊黄菜。他们除了领取低于部队百分之十的工资外,几乎成了“无产阶级
”。为了进军荒原,他们将自己的行囊精简又精简,只带一铺一盖、一碗一筷、一穿一戴,
除此就是舍不得扔下的心爱的各种书籍,或者一把二胡、一只口琴和一台当年时兴的用来夜
间看书的沼气灯。……这一切,都显示了他(她)们对生活的热爱,并不太在乎标志着人生旅
途转折点“大落差”带来的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