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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与天空拥抱

大地与天空拥抱



大地与天空拥抱

   张纪平

就像雷电前天空阴云压顶的气氛一样,进入7 月份,肇源农场弥漫着的看不见、摸不着的
沉闷叫人觉出了烦躁中的不安。尽管这里的人未必知道已经有人把菲律宾的火山爆发和科威特
的冲天大火联系起来,由此预测着脚下这片土地的厄运。

这里是嫩江国堤二段,准确地说法是嫩江国堤肇源农场段,守卫着9.3 公里堤段的是生于
斯、长于斯的肇源农场朴实善良的七千男女老幼。

肇源农场属干旱少雨地区,年平均降雨量维持在380 毫米左右。而1991年的夏天却出奇:
进入7 月份,大雨一场接着一场。7 月一个月,气象站降雨数字统计叫人吓了一跳:323.6 毫
米。

这一个月几乎等于往常年降雨量!还不止于此,与肇源农场一向和睦相处的嫩江也在这个
多灾多难的夏天狂怒起来,水势来得狂,几天之内超出警戒线1.44米。

7 月30日是个大雨天,场防汛指挥部断然决定,比往年提前上堤护坝。两千多干部职工冒
雨上来了。9.3 公里的江堤上,一个个宿营的草棚百米左右一个,一根根防洪用的木杆一米一
根。

远远望去,一个个晃动的人影仿佛是波涛之中巨龙身上的鳞片。

蕴种已久的烦躁和不安,面对这汹涌的江水迸发了难以理解的力量。往年的护坡草至少要
用5 天左右,而这次仅用一天时间,两千人在水中冒雨割草19万多捆。9.3 公里国堤用八层
“草龙”

护起来了。当最后一片露片的江堤护上“草龙”之后,已经是下半夜3 点多钟了。

这是肇源农场史志上一个注定要大写的日子:1991年8 月8 日,立秋。

有许多事情是个谜:那天在红光农场指挥抢收小麦的吴汉臣局长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他和
刚从肇源农场检查防汛工作回局不久的党委书记刘继光通了电话,询问肇源农场的汛情。继光
书记也是刚刚同肇源农场通完电话,因为从他返回后,也总觉得不安,此时,肇源的回话是:
一切正常。

几乎在这“一切正常”四个字刚落音,比刚才急速十几倍的话语通过同一步电话机传到了
刘继光然后又传到了吴汉臣的耳朵里:肇源农场国堤泵站附近出现了险情!这实际上在告诉他
们:大堤在决口!

就是那么怪:8 月8 日下午四点多钟,一直在肇源农场组织防汛的管局副局长周占洋和局
水利局局长王宏达、工会副主席李吉春汇同农场的有关同志,在不经意中竟仔细检查起平时不
被注意被认为最安全的泵站段。这里有水泥板护坡,坝上平时是路口,人踩车压,是整个大堤
中最结实的一段。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坚固的大堤上出现了三道明显的裂口,几乎是同一时间,有人
喊:“堤边在冒白泡。”周占洋副局长的脑子嗡的一声,这位多年主管水利工作的副局长脑子
里闪出一个念头:“来了,到底来了!”

那平时多次动员、材料多次强调:“如果肇源农场段国堤决口,23个村屯、11万人口、几
万亩良田将顷刻间化为乌有,洪水将直逼大庆……”的“如果”后面的事实即将发生。

难挨的、几秒钟的沉寂。沉寂中蕴藏着火。雷电就在大堤上人的脚下,也许,只需几分钟,
坝上的人将被洪水冲没。而坝上的人只需退出十几米,那便有一片安全的高岗地带。那是拯救
生命的高坡,也是淹没灵魂的低谷。

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从什么方向,不知是自觉还是无意,大堤的险段上聚集了30多人。

响起了有人跳水的声音,那溅起的白色浪花犹如打破沉闷天空的闪电。最先下去的是管局
工会副主席李吉春、农场小车司机王国军、场水利科副科长景兴日……接连的跳水声,水中的
人挽起手,搭起了一道人墙,挡住洪水,前面的人把一个个装满土的丝带子投进水中……

一向老成持重的副局长周占洋以不容置疑的态度截住堤下附近村屯搬家转移物品的大车小
辆,指令他们拉土抢险……

场党委书记马正远手里的对讲机响起来……

场纪委书记董志民带领一伙人赶来了,所有在场的各级领导都自觉地担当了相应的指挥员
……

对讲机呼叫、广播喇叭鸣响、电话机喊话,人声、车声、水声,沉闷了很久的肇源农场在
这一刻间,电闪雷鸣了。一场抗洪抢险的战斗拉开了序幕,一个人生的舞台浓缩在30米的大堤
险段上……

最先赶到的是七队的工人。七队距大堤只有百米之遥,最近的户离大堤不到50米,如果江
堤决口,首先淹没的是他们。这是个经济不太景气的小队,所有的屋子里的家当就是他们赖以
生存的财富。他们有理由把物品挪到稍远一点的高地去,那也许只需要十几分钟。这些平日不
乏报怨贫困,私下里议论那些“当官”的,对这不满、对那不如意的人,表现出了叫人感奋不
已的行动。

工人于喜滨自己家有一台“50”车。这是他东挪西借欠了一身债买来的,是全家的命根子,
只要他把车发动着,几分钟就可以到一个安全地带,他甚至还可以顺便把屋里的东西拉出去一
些。

于喜滨冲出屋几乎没来得及看一眼那台他天天都要擦几遍的车,直奔大堤。过了一会儿,
他又回来了,把车发动着,奔向大堤。他是看运土的车不够,把自家的车开上去。

女工王桂芳领着一个8 岁的儿子过日子,家住三里地外的场部。她在队里上班,只剩孩子
一个人在家。孩子是她生活的全部希望。她应当安顿一下孩子再上去。她的脑子里也闪了一下
“孩子”的念头,可更急切的心情催促她拎起一把铁锹跑向大堤。

队长刘维军父亲病重在场部,在他探视去的路上听到大堤有险情,这个以孝子著称的汉子
折回头,赶在工人前面,指挥全队抢险,有谁知道他喊哑的嗓子里那辛酸的滋味。

一队赶上来的时候,水中正在打木桩,为的是能阻挡水,然后把装满水的袋子摞起来。几
米高的木桩,没有人在水下扶着很难打牢固。一队副队长李中锋赶到后,脱掉外衣,跳进水中,
四米深的水,他潜了进去双手紧紧地把着木桩,水压迫着他,他觉得双耳有被人狠击一拳一样
的感觉,嗡嗡地响着。每一次,他只能潜入一分钟,一次次地露出水面,又一次次地潜入水底。
一根根木桩牢牢地立在了水中,李中峰潜入水底40多次。

一队支部书记刘科在忙活中突然看到车队女工姜淑华那高出一般女同志大半个头的身影,
混杂在男人中扛袋。刘书记拉住她:“你怎么来了?”

她真的不该来。她爱人长期卧床,最近,病情又加重了。听到险情消息时,她领着孩子在
家吃饭。她对孩子说:“你快点吃,吃完饭你就往场部跑。要知道,场部离这儿8 里地,一个
十来岁的孩子知道路上能发生什么事,知道洪水几时能冲过来。这朴实的农家妇女想着自己男
人有病上不了堤,自己要顶上去。孩子在她一遍又一遍的催促声中,急三忙四地咽了几口饭,
可刚到门口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姜淑华没顾得上收拾一下,没顾得上给孩子喝口水。只
是扶着他到大门外,指指场部的方向,自己拎起铁锹走向相反的大堤方向。

四队、五队、加工厂……相继地、几乎是全员赶上来了……随时都有可能冲开的大堤上,
一个小时内集中了接近两千人,而肇源农场里里外外的职工也不过两千几百人!

险情在加剧。必须探清坝底情况才可能采取有效措施。拍岸的洪水形成一个涡状的积流,
给人一种恐怖之感。

必须有人下水才能探出险情,有人下水去必然有种种猜想不到的危险。

站出来的小伙子叫白效双,高考落榜的通知还在烦扰着他,抢险的命令抖掉了他一身的不
快。

他有一身好水性,正因为识水性,他才更知道此时下水的危险:如果遇到水下“管漏”,
水流形成的抽力使你纵有“浪里白条”的本领也无法施展。

他下去了,他可能想了许多:昨日的大学梦、父母的期待……他可能什么也没想。一点一
点,他在水中浮动着。突然,他的身子不由自主起来,急速地靠向岸边,又向下沉去。坝底积
流把他吸到岸边,瞬间可能吸进深沟。岸上的人已经看出了险情,就在他靠岸伸手的一刻紧紧
地抓住了他,用力一拉。白效双撞在坝底石头上的双腿下半部划破了大片皮,血淌在了混浊的
水面上。

小伙子大喊:“快堵管涌!”

递过来的袋子从空中沉重地落进水中,又悄没声地没了。在场的人已经意识到了这种堵是
一种徒劳。

岳景云副场长拿来了“无纺”布,他撑开一头,跳进水中,有人撑开了另一头,也跳了进
去,只几十秒钟,站在水中的已经有30多人,每人撑一段“无纺”布,然后在“无纺”布上放
袋子,一点点压在“管涌”上。

感谢我们的摄像记者吧,他们给抢险的英雄们记录了英勇的身姿。绥化农垦电视台的摄像
记者蔡忠学和录像员苏敬东,那天正在肇源农场赶拍节目。他们几乎是同第一批抢险队员同时
赶到险段,他们以平生最快的跑步速度靠近了抢险现场。望着那急速加剧的险情,一个记者的
职业道德感促使他们打开了摄像机镜头,也开启了心灵的光圈。记者蔡忠学扛摄像机对身边背
录像包的苏敬东说:“离我近一点,紧跟着我。”这话既有方便工作的意味,也有那大堤决口
后的“假如……”

悲壮色彩!

一直在险段前沿跑来跑去的是场公安分局的小车。司机叫刘英波,干警的司机生涯炼就了
他一双精明的眼睛。他环顾四周,悄悄地对身边人说:“万一决口,我就把车开上去,用车先
堵一下溃堤,然后把附近推土机开上来。”“那你能在水中跳下车吗?”他平静地回答:“也
许能。”

当然,也许不能!

也许吧,这些人在他们各自社会位置上有种种烦恼:曾为长期不能转干而不快,曾为有人
以权谋私而痛恨,曾为遇到的种种不平而大发牢骚,也曾对各式各样的思想教育不屑一顾甚而
冷嘲热讽。而在这一刻间,所有依附在他们身上的病变和潜伏的癌细胞一下子被险情荡走了。
展示出的是心灵中那原本就打下人生烙印的最美好、最纯净的圣地。

30米水段的洪水中,自发地组成了一个潜水队,这颇有点类似于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突击在
前的“敢死队”。他们一次次潜入水底,用撕开的无纺布堵塞“管涌”。管局工会副主席李吉
春总是游在最前面,51岁的人了,不说他水性有多好,单是那种紧张和疲劳他自己也清楚,一
次次钻进水中并没有把握再一次次钻出水面。在水中,他坚持了11个小时。

最悲壮的场面是为了堵住“管涌”用挖掘机把大堤从中间挖开一道深沟。可想而知,在整
个大堤完整时,还随时有被冲开的危险,而把这大堤厚度减到一半,迎水的坝面更是摇摇欲坠
了。

二米深的沟仿佛是一个吞噬人的黑洞,但必须有人下到黑洞底把丝袋摆放好。人在下面,
迎水坝冲开,就要被挤在里面,二米多深啊!

挖掘机刚刚停下,副场长岳景云就纵身跳了下去。这个在肇源农场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场领
导一身朴实。他没说一句话,甚至没转动一下眼神。他这一跳,把一个共产党员干部的灵魂曝
光在千百群众面前。还用说什么带头作用吗?工人刘长德、朱春江、王国生……一个接一个下
去了,直到沟里容不下人。

时间已是8 日午夜,天空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抢险工地上临时拉起的电灯在风中一抖一
抖地把微弱的光洒在大坝上,洒在临堤的水面上。抢险人员在极度疲劳中艰难地度过一分一秒。
生命的意志接受一次次考验。

就在此时,援军出现了。与他们毗邻的和平牧场和安达畜牧场在接到绥化农管局防汛指挥
部的命令后,分别从几百里外赶来抢险。和平牧场出动了750 人,用大小车辆冒雨驶来。安达
畜牧场在一时难以找到合适运输工具的时候,雇了胶轮车把人送来,站在队前面的是他们两个
场的场长、党委书记。

当那一双双手紧握在一起的时候,在肇源农场参加抢险人们的心灵上又筑起了一道抗洪水
的坚固堤坝。

又一次险情得到缓解。人们在间隙的喘息之中才想起已有十几个小时没吃饭了。这时,临
时架起的广播喇叭响起了农场场长于法庭的声音:我们的夜餐马上就能送来。

场长深知他朝夕相处的乡亲们的素质,虽然后方已经下了转移令,他一有号召,再难的事,
肇源农场的人也能做到。场长的想法没有错,可他没料到,捐献食品的场面叫他看上一眼会刻
骨铭心。

李义主席亲自撰写的号召捐食品的通知在广播里播出不到10分钟,几百人走出家门,拥到
了指定的收食品点。

机关的几名女同志组织收送来的食品,纪委干事靳永芳在记名。可哪里能记过来呀,当过
新闻干事的靳永芳写字不慢,可记着、记着就跟不上了,只要工作人员一撑起装食品的袋子,
立即就被装满。放下食品,人们转身走了。收食品的招待所门前,那是个丁字型的路口,人们
从三路拥来,满路的是手端大盆小碗的男女老幼。

8 月8 日是立秋。生活困难了大半年的人们在这传统的节日大多作了点好吃的,因此,捐
献点的收食品盛具里就多出了许多新花样。女工副主席刘立彬,中午在市场上买了两个猪肘子,
丈夫在外队上班,她下午做好后,准备晚上丈夫回家一起吃。抢险一开始,她便忙着做后勤组
织工作,别人做饭送来,她也没这个时间了。回到家中,从锅里拎出做好的两个猪肘子送到了
捐献点。

由于转移工作已先期进行,许多人家已把白面等物品转移出去。此时,她们又重新背回家
中,在仍然处于危险之中的小屋子生火作饭。家属党员程淑芹背回50斤白面,全部烙成饼送到
前线。

二队的刘庆路、曹秀福、宋立祥三家来不及做好饭送去,三个人到小卖店买了一大堆饼干
送到队部。要知道,他们已大半年没开工资了,平时孩子要吃饼干都得算来算去。

这是一串闪光的数字:二天中共收到食品8757斤;成鸭蛋3964个;咸菜1347斤;青菜2390
斤……

要知道,肇源农场一共还不足7 千人口,从这一串串数字里分明叫人感受出了肇源农场父
老乡亲那一颗颗火热的、跳动的、赤诚的心!

从大堤上下来检查后方安置工作的副局长周占洋,看到招待所门前几百名送食品的男女老
幼,这50多岁的领导泪流满面。他用已经在前线喊哑了的嗓子说:“如果守不住大堤,不说别
的,首先就是对不起这些乡亲们!”

艰难而壮烈的三天三夜啊。多日不见的太阳在又一个黎明懒洋洋地重新跃出地面,大堤被
太阳与洪水相映得红彤彤地辉煌。

一个个疲惫的身影或卧、或坐、或仰,在成群蚊虫的伴奏声中进入了梦中。

同是几天几夜奋战,消耗着体力和脑力双重强度劳动的局党委书记刘继光和局长吴汉臣,
此时坐在草地上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也许再来一次险情他们就坚持不住,这两位同是54岁的人
了!

他们觉得坐下来就站不起来了。

不!再有一次、十次、哪怕是百次,他们还会站起来!

洪水终于在肇源农场以及所有参加抢险抗洪的勇士们脚下驯服了。每一个参加抢险的人都
经历了一次人生的洗礼,都感觉到了大地的坚实,感觉到了天空的高远……

1991年的夏天,在肇源农场的历史上是一座辉煌的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