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磨灭的记忆
难以磨灭的记忆
———张福琛团长二三事
吕文琦
张福琛,1929年出生于河北定州的贫苦农民家庭,1945年参加革命,1968年从野战军调派
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他是五十团第一任团长,也是最后一任团长。在长达8年兵团生涯中,
张福琛作为团长所抓的诸多“大事”,难免带有那个“特定时空”的政治色彩,“功过”、
“是非”已早有定论。况且,我已记不上几件。唯有发生在他身上的不少桩“小事”,多少年
过后,虽经岁月的冲刷,却一直留在我记忆的深处,不能磨灭。
同炊事班“谈心”
1970年2月,五十五团划分为3个团。不久,我又恰被调任五十团机关食堂“上士”,这
便促成了结识张福琛的机缘。
当时,五十团属“新编”的一个团。张福琛就任到职的那阵,年逾四十,中等个头,体格
健壮,气宇昂然,一派典型的军人风度。据说,在团机关到任的十几名“现役”中,他这位团
长的军龄较长,是抗战入伍的“老八路”;又军衔最高,曾被授予“少校”军衔……于是,大
家不免对他怀有几分敬仰之情,但又听说他脾气暴躁,爱熊人……也不免对他产生几分畏惧之
心。
那年3月,一个寒风凛冽的下午,张福琛在秦协理员的陪同下,特意前来团机关食堂看望
我们一帮新调来的炊事员。对炊事班来说,这是团首长的第一次特殊关怀的“视察”。那时,
由于团机关食堂刚刚组建,各方面的设施都是因陋就简,加上四壁没抹灰,门窗没刷漆且四处
透风……别提该有多么“寒碜”了。这次,张福琛虽是“不速之客”,但由于新组建的食堂一
班人马,几乎个个为“优中选优”和“强中选强”,所以,大家早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收
拾得干干净净,安排得井然有序。当两位“现役”首长到来后,特别是“一号首长”张福琛,
在依次同炊事员们嘘暖问寒之后,对卫生、伙食、账目等方面一一询查,我们如实地作了回答,
他的脸色也由严肃逐渐变得和蔼。
“不错,不错”张福琛在该看的都看了、该问的也问了差不多后,以总结性的语气,环视
了一下围上来的炊事人员说:“尽管条件很差,但干的还是相当不错,相当出色的嘛。”
秦协理员鼓励大家:“眼下,条件艰苦是暂时的,待秋后我们搬入机关新址后,就什么都
会‘鸟枪换炮’……五十团是‘小团变大团’①,从长远看,变化定会越来越大……”他和团
长同是河北人,相较之下,却带有浓重的家乡方言。
“……变化,也该是一步步的嘛。”张福琛乐哈哈地说“变化再大……这里也总赶不上城
市嘛。”
“觉悟?也容许有个提高过程……没来那阵子,我就曾想不通!一百个想不通!直至来了
后,这才开始转变,一步步地适应下来的嘛。”
“团长,我听说……”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听说,你曾对调你来兵团有些抵触
情绪……果真如此?”这是我第一次面对张福琛问他。当时,我是从一些“现役”的闲聊中,
探听到了有关“他们团长”的这段“秘闻”。
“岂只有些抵触……?”张福琛的目光,同协理员互相对视了一下,接着,又微微一笑,
“而且,有一次动员会上,我曾当众表态说:”两江一海‘,我坚决不去……“那是一次师机
关的干部动员大会,他所指的”两江一海“,即黑龙江省、新疆和青海这三省区,其中,两江
之一的”江“是”疆“的谐音。显然,他这样表态的意思是:如非调派他前往兵团,就宁可转
业回老家去!
“团长,”我注视着张福琛,故意反问他,“凭你有水平和觉悟,谁信哪?”几分敬畏之
心,早已无影无踪。
“是呀,……谁信哪!”炊事员们纷纷说,无不将信将疑。
“哈哈哈哈。”张福琛扫视了一下大家,忍不住开怀大笑。“告诉你们———这早已是公
开的秘密……”接着,他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他在“下放”前夕,从“抗命不从”到“幡然醒悟”
的那一段极不寻常的经历和往事。
原来,在“六一八”指示下达后,作为师侦察科科长的张福琛,却“背其道而行之”。他
当时是一百个想不通!一千个甚至是一万个想不通!究其“根源”,主要是嫌北大荒太寒冷、
太艰苦,认为在枪林弹雨、风刀霜剑的生涯几十年后也该“歇一歇”,享享福了。他向来是个
直爽性格,在部队属“炮筒”人物。想什么就说什么,从不拐弯抹角。然而,当他思想通了之
后,最终还是听从调遣,服从命令。
张福琛叙述完毕,又见他沉吟片刻,不失幽默地说:“我这个团长,可说是不折不扣地,
一点不假地被‘逼上梁山’啊!”
“哈……!满屋哄堂大笑。
“被‘逼上梁山’啊!”事后,我久久地咀嚼、回味着这句话,除了莫不钦佩张福琛这种
实事求是、自我剖析的精神外,更从中悟出“一点道理”:他之所以毅然决然地奔赴北大荒,
说千句,道万句,就是“听从祖国召唤!”
保护“一大批”
掐指算来,大概是1974年前后,五师发生了两大爆炸性的新闻,先是五十四团的“张赵事
件”,后是五十团的“桃色事件”。前事件,是指张赵两名“现役”团首长,后事件,即为一
位“现役”团政治处首长,他们都以卑劣手段对一些女知青猥亵、奸污。终因东窗事发而撤职
判刑②。
两大“丑闻”爆出后,一时成了人们闲余时间的话题。
“这类事,在咱们团”现役“里头还有……”
“大姐,是真的吗?”
一个下午,有一位团机关的干部家属,她悄悄地告诉我一件“内部消息”:有一位团机关
的“现役”股长,已被上头点名,即将撤职查办。所犯错误,同样是跟女知青的两性关系……
我的心“咯噔”一下,却又难免怀疑它的可靠可信性。
“上士,这还有假?”接着,她有根有据地对我说了是哪一个,犯的哪些事,“上士,你
千万保密啊!”说完,她不忘叮嘱道。
“你放心!”我信誓旦旦地回答。
但说归说,做归做。事隔数日,我就把这一“内部消息”,悄悄地告诉给一位科研连的司
务长。他和我是同批下乡,又是同校校友。
“千万保密啊!”我同样叮嘱道。
“你放心!”他同样信誓旦旦。
然而,谁能没有几个“知己”或“挚友”?何况,谁又不知“内部消息”有个时效性,等
它“一文不值”时还有何“赏鉴”意义呢!可想而知,这件事就这么一个个地传下去,传下去
……
后来,竟传到了那位“现役”股长的家属耳朵里,她对这个传言非常惊愕,更非常气愤,
便找到团政委当面诘问。团政委如堕五里雾中,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他一面劝慰她,一面当
机立断:查!非查个水落石出!他一声令下,专案组闻风而动。稍经一番摸底,很快就发现了
线索。那个年代,大多数人的头脑都较为单一,不像现在的圆滑世故。调查组顺蔓摸瓜,案情
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查出了“风源”,揪出了科研连的司务长。
“完了!……”这时,我如同五雷轰顶。“是‘投案自首’还是……”瞬间,我既追悔莫
及,又无所适从。
然而,我的结果却仅仅是虚惊一场。原来作为“一号首长”的张福琛竟主动挺身而出,把
责任揽到他一个人身上了。为此,他不仅在几次会议上作了深刻检讨,还这么自圆其说地解释:
当时,确是有位“现役”股长犯了这类错误,可这是发生在兄弟团的事情,他曾说起过却未能
说清楚,听的人便来了张冠李戴,把事情搞错了。经他这么一讲,一度闹得沸沸扬扬的破案工
作也就无端而终了。
但事后,我并未由此如释重负。因为我最清楚:张团长的“负荆请罪”,受其保护的岂止
一个“上士?”更包括许多个机关家属以至机关干部啊!他为顾全大局而忍辱负重,为“保护
一大批”而不惜个人形象受到损害,其胸襟该是多么开阔和大度啊!
爱熊人的“毛病”
在五十团,几乎无人不晓团长爱熊人,挨其“熊”的人也屡见不鲜。
记得1972年,在一次大型的全团性文艺会演前夕,团机关司令部也抽调了不少业余文艺骨
干,编排出了一批参演节目。这些个文艺骨干,绝大多数是下乡知青;参演的节目中,有一出
自编自演的以反映上山下乡为内容的短剧,可称之为“压轴戏”。然而,这一出戏,经秦协理
员在内部审查后,却下令“停演”。当时,以“女主角”小金子为首的剧组演员们都很不服气,
因为从编剧、导演、彩排,前前后后花了个把月,倾注了不少心血。这出戏有缺陷、不足都可
以修改,但为何轻率地“枪毙”了它?他们对秦协理员大为不满。后者呢?也一直没有个令人
心悦诚服的说法。后来,谁也没料及事态竟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陈有才,三个字,不是别有一番用心吗?”这天,秦协理员找小金子再次做她的工
作,突然对她提出这么个“尖锐”的问题。
“什么?”小金子莫名其妙。“陈有才”无非是剧本里反面人物的人名,它难道会是“别
有一番用心”?
“陈有才———秦××,陈有才———秦××……”秦协理员开始把“陈有才”同他姓名
“秦××”连接起来念读。几遍连读下来,加上带着浓重方言和越念越快,到末尾“陈有才?
听起来竟成了”秦×ד的谐音。这下,他终于拍案而起:”好哇,这个‘陈有才’不是指名
道姓地攻击我秦××吗!“
“咦……?”小金子啼笑皆非,无以应对。
连日来,他俩都曾你找我或我找你地多次“交涉”过。这一次,小金子总算“败”下阵来,
也是彻底的“惨败”……
但是,小金子哪甘“偃旗息鼓”?她抱定“孤注一掷”的念头,干脆直接找到团长“告御
状”,以求给予“公断”。
“这事,等我了解以后给你们一个答复。”张福琛听了情况反映,微微皱起眉头,边琢磨
边回答,“可是,你回去跟大伙说说,千万不能因此闹情绪啊!”他见小金子噘着嘴巴、一脸
乌云的样子,实在有些意外。
张福琛虽身为一团之长,但对小金子这位机关招待所的班长从来就是刮目相看:他每次前
往招待所,都免不了对她那种踏实、利落、心细的工作作风夸奖几句。同时,他又了解这名来
自上海重点中学的女知青,既天资聪颖又情性桀骜,她如错了,就是挨“整”,也从不抹鼻子
掉眼泪,她如没错,无论“硬”的或“软”的,都不会轻易“买账”……况且,小金子反映的
虽是件“小事”,但不容回避的是:由于矛盾日趋白炽化,它已一天天地成为机关上下关注的
“热门”话题。如掉以轻心,不仅会挫伤小金子等“演员”的积极性,更会影响到“现役”的
形象……为此,他哪能不引起一定的重视呢!
隔一二天,张福琛应邀前往排演场所,和秦协理员一起观看了小金子等排演的短剧。他从
头至尾地观看以后,不仅没有看出“问题”,而且还觉得“够水平”,点头表示“可上演”。
“可……”秦协理员插话。“是不是再研究研究?”
“有这个必要吗?”张福琛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陈有才’,三个字,台上一念,台下人听了不就是秦××吗?”秦协理员仍“旧调重弹。”
“你这简直是‘鸡蛋里挑骨头’!”看到这位“现役”老乡还是转不过“弯”来,张福琛
怒不可遏地训斥道,“就是叫作秦××又怎地?……人名不就是个代号,改下子不就完事了嘛。”
“……”这下,秦协理终于不敢吱声了。
此后,这出短剧终获“平反”,还在团里文艺会演中获得嘉奖。
……
或许,张福琛“爱熊人”是跟他的戎马生涯密切相连,或许,他有时“熊”得对,有时
“熊”得错,但大家都能从中领略些与众不同之处,即他有着一颗无私而坦诚的待人之心。
①“小团变大团”:五十团前身为嫩江县境内前锋农场,1970年2月,南迁后在原五十五
团的二、三、四三个营基础上重新组建,整团编制扩大一倍多,故称“小团变大团”。
②所谓“张赵事件”和“桃色事件”,因是兵团时期下的定论,后已复查纠正,又有新的
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