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当前位置:

泼妇

泼妇



   毛 飞

  人不怕厉害,就怕胡搅蛮缠不讲道理。尤其怕那种抓破了脸皮也满不在乎的人。更有甚者,
是那种指山卖磨,借势唬人的家伙,越发的可恨。当然,如果是为了工作,维护公利,与人犯
争,辨辨是非曲直倒是完全应该的。可世人因公偏偏是不肯伤了和气的,若碍着了个人利益,
那就另做别说,就是撅出祖宗八辈也是不以为耻的。这类事情倘若发生在女同胞的身上,可就
越发的精彩了。假如用录音机录上实况,绝不亚于世界名剧吸引听者。

  我农场就有这么一位典型的女同胞,姓王,名桂英,群众给她送了一个恰如其分的美称,
曰:泼妇。大家都知道,泼妇和骂街二字是绝然分不开的。该位大嫂个子不高,却很墩实,长
着一张大饼子脸,有一副马车夫般的好嗓门。她走起路来,挺胸,仰脸,鼻孔朝天,这就使她
具备了做泼妇的基本形态和素质。光有这些条件是不够的,若要做个出名的泼妇,还需有大背
景。无人撑腰,没有威慑,恐怕想泼也是泼不起来的。

  话说该位大嫂,于1981年 9月2日下午1时30分,又卷着袖子,气势汹汹,来到了单位办公
室。推门一看,屋里没有一位领导,只有值宿员老于头栽歪在更床上打盹。她故意咳嗽了两声,
擤了一把鼻涕甩在墙上,随手把手上的鼻涕往门框上一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敞着嗓门问:
“老于头,当官的都死光啦?”

  老于头一轱辘从更床上爬了起来,惺忪着眼睛,堆起一脸笑褶。“啊,是大妹子,进来坐,
有啥事咧?”

  “啥事儿你管得了?问你当官的都死到哪儿去啦!”泼妇说完麻利地唾了一口唾沫。

  老于头感到话儿噎脖子,只好咽了一口唾沫,仍堆着满脸笑褶。“干部都到场院去了,天
气预报说,今天有雷……”咣当一声,门被摔上了。

  听着咚咚的脚步声远去了,老于头跺了一脚,恨恨地自语:“泼妇,你就作孽吧,有报应
你的时候。”说完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喘息。

  泼妇离开办公室,甩着胳膊,挺着胸脯,大步流星来到了场院,一进大门就亮着嗓门撅开
了:“也不知哪个狗娘养的,缺了八辈德的,向领导诬告,说俺家的猪祸害了队上的地。大家
听听,这有多损,贼小子有种站出来亮亮像,叫老娘看看你是啥面儿捏的!”

  场院里职工正在紧张地劳动,支书张汉林带头扛着麻袋。泼妇亮着嗓门叫骂,人们顿时停
下了手里的活儿。眼巴巴地瞧着书记。泼妇在人们的心目中是一条疯狗,谁也怕被她咬上一口。
冲她今天的来势,不定哪个倒霉鬼又要遭殃了。人们对她的惧怕,不仅因为她嗓门高,撒泼蛮
横,会骂出花点儿来。重要的是王副场长是她的宗亲,两姨兄又是公安局长,胞弟是本地出名
的打架能手,外号“一根棍儿”。别的且不说。单就这根棍儿,谁也挡不了。招惹着他的,轻
者砸你家玻璃,重者点你家柴禾垛。更为可怕的是馒头蘸敌敌畏扔到你家猪圈里,活生生的百
十斤大猪叫它一命呜呼。何况她老头子还是运输班长,管着几辆胶皮轱辘车。谁家拉柴禾,分
菜,送个病号,房子抹泥,拉个土料都求得着他,几年来,谁也不愿引火烧身。

  现在都说社会上风气儿不正,领导干部如何如何,其实,领导干部未必全支持亲戚仗势欺
人做孬事儿。可世人往往睁着势利的眼睛,只在听说某某和某某领导干部有些亲戚瓜葛,便不
敢出大气儿了。非但如此,还去逢迎巴结。这歪风儿,有很大程度是那些蹬枝攀高,行贿得宠
的孬种们给宠起来的。就眼下来讲,场院里鸦雀无声,空气有几分沉闷。

  泼妇仍在叫骂。支书张汉林见大家放下了手中的活儿,皱着眉头望望远天的云朵,向职工
们挥着手说:“大伙儿快干活儿吧,赶雨前得把麦子入完仓啊。”说着他拿着铁撮子,要往麻
袋里灌粮。

  这下子更惹脑了泼妇,她感觉受到了冷遇,拔惯了尖,宠坏了的人,受不得没人勒的待遇。
于是,她三步并做两步冲到麦堆前,一把扯住张汉林手中的铁撮子。“张支书,这事儿你们当
领导的得给我讲清楚,凭啥发工资扣我老头子20元钱。”泼妇黄着脸,嗓门嘶哑,唾沫星子喷
了张汉林一脸。

  “这不是扣,是罚款。你家猪进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队上定的制度早已三令五申过,庄
稼没完全上场之前,各户的猪必须圈养,违者糟踏了庄稼一律罚款。这制度你不是不知道。”
张汉林耐着性子说。

  “张汉林,你说我家猪进地有啥证据?谁来证明?没有对质人,拿不出证据,就是你书记
跟我过不去,你这是故意埋汰我。”泼妇尖着嗓门喊。

  在泼妇的眼里,场部楼上办公,能坐着吉普车来回逛游的,公安局挎着盒子抢的,才算得
上做官的。连队干部对她来说算不得个屁官。尤其张汉林,谁还不知道他呀?一个老右派的儿
子,你老子才摘帽几天?你才入党几天?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论岁数你才三十几,管老娘还
得叫大婶呢。听王副场长说,这书记本来是安排表哥来做的,可有人却偏偏看中了这个右派的
儿子。哼,我叫你做的稳当。

  场院上开始干活儿的人们,又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气氛显得更加沉闷。张汉林放下手中
铁撮子,平静有力地说:“王桂英,你要对质人,有。证据,确凿。罚款是队领导决定的,没
错误。你有意见可以到办公室去谈。不过现在没工夫,得下班以后。”

  “张汉林,你别摆臭架子了,什么领导决定?明明是你私扣了俺的钱,今天你非同着大伙
儿讲明白,拿出凭据。不然,这事儿没完,你当书记的成心整人不行。”泼妇嘶哑着嗓门叫着,
把袖子往上挽一挽。

  泼妇心里清楚,不会有人出来对质的,多少年,换了几茬官儿,不都一个样吗?

  “王桂英,这是场院,不许你在这儿撒泼,有问题到办公室解决。”张汉林忍气正告道。

  “好哇,张汉林,你有能耐把老娘送场部,交公安局,才算你小子有种,不白活。你说老
娘撒泼,老娘就是撒泼,你能把老娘咋的?老娘一不做贼,二不养汉……”泼妇歇斯底里地嚎
着不堪入耳的话。

  泼妇曾不止一次的大闹办公室。每茬领导上任,她都要闹几次,直闹到领导班子对她的一
切作为默许为止。在群众的心目中,泼妇已成了检验领导者是否坚强的试金石。

  眼下,整个场院被泼妇一搅,又乱了套,工作全停下来了。麦堆周围站了一大圈男女职工。
入秋以来,各班组的责任田,几乎都遭受过泼妇本人或她豢养的四头猪兵的洗劫。反映最多的
是二班长包海。人们明着得罪不起泼妇,背地里谁不诅咒她?巴不得上面调来个厉害的领导治
住她,只是现在对张汉林的态度还不托底。

  支书张汉林向四周看了一下,把怒火强压进心里,挥手说:“大家继续干活儿。”说完狠
狠地往手里吐了一口唾沫,“来,搭肩。”于是,他又扛起了一袋小麦。

  泼妇见张汉林干脆不理睬她,这下子气儿更大了。一个恶虎扑食,冷不防窜了上去,只一
把,就把张汉林肩上150多斤重的麻袋拽了下来。他打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小麦撒了一地。

  “张汉林,你个狗娘养的,拿不出证人,你就别想干活儿。”泼妇声嘶力竭地叫喊。

  一个党的基层干部,为维护国家和群众利益,竟招致这样难堪的羞辱。张汉林攥紧了拳头,
真想狠狠地揍这个混理婆一顿,但党的纪律使他不得不克制自己。他环视着周围的人们,许多
人接触到他的目光避开了,当他把目光落在二班长包海的脸上时,似乎牵动了这个小伙子的神
经,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无力,额头浸出了汗珠,低下头去。张汉林的心被刺疼了,唉唉,自
己怎么能够怨人们的胆怯呢?在那无形势力的笼罩下,对质人意味着什么?那花样翻新的报复
手段,似乎又展现在他的眼前。他向前一步说:“王桂英,我就是证人。我为全连职工作证,
你无视规章制度,损害国家群众利益,应受到经济制裁。只是我们领导过去迁就了你,你才这
么猖狂,今后,决不允许这么下去了!”

  张汉林的话语,句句刺进了二班长包海的心里。面对泼妇的疯狂挑战,支书怕牵连别人,
只身承担压力,而自己反映了情况,却没有勇气站出来对质,我算什么人?

  “张汉林,你算个屁证人,你他妈亲眼见我家猪进地啦?”泼妇气急败坏地叫喊。

  “对,我亲眼看见了,全队250名职工全是我的眼睛。”张汉林掏出小本念道:“8月 3号,
你家花克郎进了二排麦地,被护青员撵回家去。8月4号,你把猪又撵进一排苞米地……”

  “放你妈的山西骡马大屁!”泼妇恼羞成怒,跳起来,张牙舞爪向张汉林扑去,说时迟那
时快,几个扛麻袋的壮实小伙子刚要阻拦,已经一把抓破了张汉林的脸。人群骚动了,发出了
愤怒的议论。

  泼妇恬不知耻地隔着阻拦她的人叫骂着:“张汉林,你个婊子养的,20元钱不拿回来,非
跟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不可。”

  此时,张汉林已经被激怒到极点,他拳头忽地提起来了,只要冲过去,这一拳,足够泼妇
躺个半月20天的。但是,他却大吼一声:

  “你们闪开,叫她过来!”

  这闷雷似的吼声震动了整个场院,泼妇吃了一惊,阻拦泼妇的人松开了手,场院里一时陷
入了沉寂。

  值宿员老于头早已挤在人群中观战了。他见张汉林怒吼了一声,感到事情不妙,不觉吓出
了一身冷汗。这泼妇可是打不得的。他冲出人群,一把抱住了张汉林。“打不得呀,打不得呀。”

  张汉林一把将老于头推到一边,吼道“别管我,闪开。”

  张汉林眉头紧锁,脸色铁青,怒视着泼妇。面对着这副威严的形象,泼妇不禁打了一颤,
顿时气矮了三分。

  人们兴奋起来:“打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打,给老百姓出出气!”

  泼妇吃惊地瞪大眼睛看着人群,象是不认识了,泛着白沫的嘴角微微抽动。

  “张汉林,老娘跟你讲不出理,我到场部告你去,有种的你等着。”泼妇色厉内荏地叫喊
着,拔腿要走。

  “先别走,把理讲清楚了。”二班长包海站出来挡住了泼妇的去路,“你不是要对质人吗?
我就是,动手吗?你不是个。砸玻璃、点柴禾垛,随你便,别人也长着手!”

  “好,好,咱走着瞧,走着瞧!”泼妇说着,顾头不顾尾地逃出了场院。

  群众哗然大笑起来。远天传来了隆隆的雷声,预示着风雨要来了。人们自动拿起工具,不
知为什么,连看热闹的老人、妇女和孩子,也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场院里顿时是一派繁忙
的劳动景象。

  诸位:大家一定想知道后话,泼妇是否还泼?答:恶习未改。不过自那儿以后,外面无人
再买她的账,她只好坐在自家的炕头上,冲着她老头子发泼了。

   (原载《北大荒文学》19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