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浪”沉浮录

付　强

在东经124度40分，北纬47度4分的座标上，有一块丰美的草原，这里生长着50种药用植
物，59种饲用植物，是世界著名的碱草草原带，它的西部毗邻闻名遐尔的扎龙自然保护区，数
千只丹顶鹤、灰鹤、白颈鹤、红面鹤、蓑羽鹤和无数的天鹅、鸿雁、白鹭，在这里栖息繁衍。
1956年一批山东历城热血青年，组成垦荒队，在这里建起了16、17、18、19号四座新村，从此，
这片荒原上有了炊烟，有了欢笑。1960年，黑龙江省政府在这里建起一座全民所有制的国营牧
场，因这里牧草丰盛，风吹草涌如波浪翻滚，故取名巨浪牧场。

一、这里曾涌起过灿烂的浪花

藏羊，是牧场第一批好奇的涉足者。建场初期，省政府从西藏青海调来大量藏羊，世代生
活在高山雪原的“客人”不适应低湿地条件，一年就死亡2000多只，养藏羊失败了；以后又养
马、养猪、养羊，均无效果，学大寨热潮中，这里搞以粮为纲，开垦荒地，种植麦豆，但由于
土地盐碱严重，产量一直很低，到1979年，亩产仅42公斤。

1980年，巨浪牧场开始学习了克山农场科学种田的经验，管局又从克山农场调来领导充实
班子，打这开始，重视养奶牛，建乳品厂，全面推行标准化作业，沉寂的巨浪红火起来。

1982年12月28日，《农垦报》以头版头条报道：“巨浪牧场调整产业结构效益显著”。报
道中说，这个场扬长避短，发挥优势，创造了“飞鸟型的经济结构，农牧工同步发展，实现”
三三制“比例，其中种植业在总产值的比重中占31.5％，工副业占31％，牧业占37.5％。

在农业上，克山农场一整套轮作、耕作、施肥、植保和良种制度在这里得到推广；投资210
万元的18台大型自动喷灌机及配套机井驱逐了旱魔；农机三库一场建设达标成型，曾有80％的
车组被总局评为“标准化车组”；四个生产队被评为“农机管理标准化队”；牧场被总局命名
为“农机标准化场”并奖给一台漂亮的客货两用汽车。

在牧业上，国家投资100多万元，建起了12栋砖瓦结构的现代化奶牛舍，水泥地面，饮水
自动化。嫩江地区畜牧局的领导来参观时羡慕不已，称赞为“奶牛宾馆”。

1981年，总局又拨款19.2万元，从西德进口4套电脑程控机械化榨乳机。1984年，全场奶
牛发展到1500头。

牧业的发展为加工业提供了充足的原料，又为农业提供了大量的有机肥，形成了协调发展
的良性循环。

1983年，巨浪牧场粮豆单产220公斤，名列垦区120个农场第2名；

1984年，巨浪牧场作为学克山的先进单位，在总局召开的学克山现场会上介绍了经验；

1985年，巨浪牧场粮豆单产204.5公斤，其中小麦单产267公斤，这两项均超过了著名的
克山农场，跃居全总局之首，成为垦区农业生产上一颗耀眼的新星。1981～1984年，连年盈利，
进入建场以来的鼎盛时期，被誉为“小克山”。

二、这里也沦为死水一潭

从1985年开始到1989年，巨浪牧场经历了建场以来最动荡的岁月。

这期间有改革的欣喜，也有失误的痛苦和伤感；有大气候下身不由已的被动卷入，也有不
称职领导者的任意孤行；有天灾，也有人祸。

这期间，场长换了三任，任期最长的两年零三个月，最短的一年；政策频繁变化，或全放，
或全收，再全放……几经折腾，把好端端的一个国营牧场搞得面目全非，乱不忍睹。总局党委
书记王锡禄看后痛心地说：没见过把生产力破坏成这样子的！

请看折腾史：

1985年，这里办起了355个家庭农场，土地分到户，农机具转让到家；

1986年，这里收回土地和农机具，在四个生产队办起了四个联户家庭农场，实行统一计划，
统一技术措施，统一标准作业，统一处理产品；划出121公倾地，办起121个小独户农场；

1988年，这里再一次“解放思想、彻底革命”，提出“最大限度地扩大独户兼营型家庭农
场”的方针，将土地、房屋、农具、牲畜全部分光！

为了实现耕者有其田，按着均田制的要求，这个仅有761名农牧工人的小场，把3.2万亩
耕地切割成一千多个碎块，按四个等级，分给了621个家庭农牧场。人人机会均等，好地分一
条，瘦地摊一块，中等地再割一刀，轮作制没有了，田野中出现了五颜六色的“花花田”。

“花花田”惹出了许多花花事：大型喷灌机不能用了，因为有的人家喷，有的人家不愿喷；
化学灭草搞不了，一家几根垄，种啥的都有，药喷不好还不打起来；1989年遇上虫害，干着急
没办法，眼巴巴看着虫子把一片片庄稼吃光；机械没法作业，趟地六个铧，可这家只有四根垄，
只好提起两个铧空走；最可气的是麦收，联合收割机一小条割过去，转不过身来，有时只好退
回来。

412头优质奶牛，一次性转让给职工。

农机具分光还不算，零件库十几万元的零件也被扫荡一空，修理间住进人家，而转让到个
人手里的机车完全摈弃了过去一整套保养规章制度，破坏性使用，到1990年农机再度收回时，
已基本达到极度状态，12台东方红拖拉机全 部住进了大修厂，每台需修理费1万多元，仅农机
具直接损失就达45万元！

二队的办公室住进人家，队长马喜荣告诉我，他们队到1989年末，晒麦场连一把木锨都没
有；而三队比他们强一些，场院里还有两把扫帚。

分光，人们分红了眼：

场部的带锯房，仅几个时辰就被锋拥而来的人们抢光，连推木车下的铁轨也不放过；

12万元一栋的“奶牛宾馆”像被“飞毛腿”导弹炸过似的，形同废墟，房瓦被揭，房木被
拆，甚至连水泥地面也刨走拿回家垫猪圈！

价值近20万元的电脑程控榨乳机，被偷的七零八落，全部报废；

18台大型喷灌机，电缆被割，管道被盗，甚至大轮也被扛起，1990年修复12台就花了30万
元，而要修复另外6台，至少还得50万元！

1989年，巨浪粮豆单产只有102公斤，总产仅317万公斤，全场3000人还缺口粮四个月！

从1986～1989年，四年亏损326.9万元；全场共负债909.7万元，而现有的固定资产净值
仅650.4万元，企业已成为空壳。

昔日“小克山”英姿何在、巨浪何时再翻巨浪？

三、这里如今又春潮滚滚

巨浪的问题引起了总局党委的关注。王锡禄、刘文举同志都来到这里调查，并作了重要指
示，嫩江管局党委及时调整了农场领导班子。

1989年12月23日，宫景春同志从克山农场来到这里出任场长。不久，王惠彬同志也从克山
农场调来，担任党委副书记主持党委工作。

55岁的老宫，30多年前作为拖拉机手参加过克山农场的建设开荒。现在儿孙满堂，本可在
家安享天伦之乐。然而，作为一个30年党龄的领导干部，当组织上做出决定后，他毅然受命于
危难之际，奔赴百孔千疮、极端贫困的巨浪牧场，决心用自己生命的余热，点燃巨浪的希望之
火！

等待他的是什么呢？

在一次职工座谈会上，二队的一位老职工形象地说：“宫场长只有一座小二楼(场办公楼)
砖厂一堆破砖头”(砖厂卖不出去的一点红砖)。

真的，除了肩负职均7278元的沉重债务外，老宫手里还有什么呢？春播到了，去冬整地糊
弄事，地里到处是大土块，无法播种；转让的拖拉机收回一部分，但都零碎了；有的生产队连
一台完整的播种机都没有；种子、化肥更缺，土地没人愿包。

背水一战，没有别的选择。宫场长、王书记等领导开始了艰苦的恢复生产力的工作。

场六届二次职工代表大会通过了新的改革方案；变过去虚设的生产队为具有经济承包职能
的实体；变分散耕作为职工承包、联片种植、统一轮作，消灭“花花田”；农机具实行统一集
中管理，重新制订达标规划；统一推广使用良种和先进的技术，玉米和大豆采取统种分管分收；
小麦实行机组承包，统种统收。

方案好定，落实却并非易事，建立正规轮作制，联片种植，谁也不愿包地；玉米用机械精
量点播，职工横在车前不让进地，硬要手工刨埯点播；推广先进技术，群众直摇头，舍不得下
本钱……

怎么办？老宫和其他领导深入各生产队和职工家庭，磨破嘴皮，跑飞了鞋子，耐心宣传解
释。

为了恢复生产力，老宫把有限的资金全部投在生产上：两年投资57万元，购进802拖拉机、
Ｅ514联合收割机、播种机、五铧犁、镇压器等农机具；用17万元检修破损的拖拉机和收获机；
花30万元检修12台喷灌机，二队播种时缺件没钱，宫场长从自己兜里掏出580元应急，至今还
没还清。

老宫更为巨浪掏出了自己的心

他抓工作，狠、实。去年整地，他扛个二米长的卡尺，逐个地块检查。到哪把卡尺一扔，
要求地平度与卡尺一致，误差不超过1.5公分；一队有块地，重耙、轻耙、铁轨耢子整整干了
七遍才达到标准。1990年，巨浪牧场五年来第一次全部实现黑色越冬，达到土细如面、地平如
镜的播种状态。

一年的艰苦努力，巨浪牧场的生产力得到了迅速恢复，1990年粮豆总产5788吨，比上年增
长了82％，超过历史上最高的1983年；人均收入由上年的170元上升到470元；银行存款比上
年增加了10万元；奶牛存栏达1169头，比上年增长9.1％。

1991年，巨浪牧场继续前进，春天虽遭严重旱灾，但由于秋整地质量好，仍然实现了一次
播种保全苗；12台喷灌机大显神威，喷灌面积12000亩，今年1～6月份，乳品工业生产创历
史最好水平，实现利税30万元，而去年同期是亏损7万元。

巨浪在变化，全场上下正以崭新的精神面貌向贫困宣战！尽管他们的债务沉重，困难很多，
但有宫景春这样一批优秀的共产党员，巨浪大有希望！

四、折腾后的深思

巨浪沉浮，发人深省。

“六五”期间连续4年盈利，“七五”期间连续4年亏损，1990年以后的恢复，对比鲜明。

深思之一：改革需要稳定的政策，稳定的政策又源于扎实的科学理论，理论滞后于实践，
必然造成政策的摇摆和反复，造成实践的盲目性，巨浪牧场改革中政策的大幅度变化，固然有
领导指挥失误的主观原因，但也受到了外界大气候的影响，垦区自兴办家庭农场以来，理论指
导不力，出现了“一风吹”、“一刀切”的局面。

深思之二：改革应以保护和发展生产力为前提，不论何种模式、何种结构、何种组合，都
要首先考虑标志生产力水平的生产工具的优化使用，巨浪牧场前几年的改革，为什么会造成对
生产力的严重破坏？就是只盲目追求劳动效益，忽视了规模效益和科技效益的重要作用。邓小
平同志讲，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可在巨浪曾出现不用机械播而人工刨埯点种；不用化学灭
草而用人工锄草；不用喷灌而用人工肩挑车拉；不用机械榨乳而用人工捋奶等等现象，不能视
为是一种进步，相反，它同大规模损失先进的生产工具一起，应视为是一种愚昧和倒退！黑龙
江垦区素以机械化和科技水平高闻名，保护和发挥这一优势，就是保护和发展生产力，任何改
革忽视了这一点，必然要招致失败和倒退。

深思之三：改革不是盲目的标新立异，不是极端化的突变，更不是彻底否定后的重新开始，
改革应是渐进的不断自我完善。

而巨浪牧场的改革具有鲜明的断层感，每一届场长的更换都会带来政策上的标新立异，提
出新主张、新口号、新战略，以区别于上届领导，这似乎是一种通病。由此而产生的改革常常
是突变式、割裂式、动荡式。垦区著名的克山农场，之所以连续13年高产盈利，不断进步，其
重要原因之一是四易场长但优良传统不变，只是对落后于形势的东西加以更新、完善，不盲目
追求创新。

深思之四：改革需要能人，需要一个稳定的领导班子，短命的班子不会产生长期的行为和
稳定的政策。巨浪牧场改革出现的马鞍型，给我们的组织人事工作提供了许多经验教训。如何
选拔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的称职领导，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巨浪牧场新领导班子的求实、
奋进精神给人们带来了鼓舞和希望。我们相信，昔日“小克山”定能重振雄风！

(刊于1991年10月5日《农垦工人》第10期)